30、番外四 高杉晋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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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熹微，朦胧晨光透过帘子罩进屋内。清水凛翻了个身，睫毛轻颤，迷迷糊糊地醒了。又继续窝了两分钟，她才慢腾腾地掀开被子起身，手臂舒展，惬意地伸了个懒腰。她披上件外衣，艰难地爬出暖和的被窝，尽管开着暖气，脊背还是被初春的低温激得反射性一抖。
爬出被褥的清水凛没有急着下床，伸胳膊伸腿地拉了半天筋，把身下的席梦思折腾得不堪其扰后才踏进棉拖鞋走到窗边，刷啦一声拉开窗帘，初升的朝阳映入眸中。
她的卧室里几乎没有电器，包括时钟，她不太喜欢指针走动时滴答作响的声音，每天起床全靠生物钟。
洗漱完毕后她坐到梳妆台前，台面上干净得空无一物，东西全都分门别类地收在各个抽屉里，这大概是常年抓药的后遗症吧，药房里的药材都是分门别类放置的。拉开左边第一个抽屉，里头排列整齐的瓶瓶罐罐碰撞出细微的响动。她先是抽出一个木制的小矮罐，旋开盖子，抖出些粉末在掌心，然后又从抽屉里拿出个细长的玻璃瓶子，指尖挑开瓶盖，倒出透明的液体和粉末混到一起。
“诶，恶趣味。”
她自说自话地感叹了一句。每次配护肤品都有种满足感，莫名地特别喜欢混合各种东西。
等清水凛万分耐心地保护好这张脸，又万分耐心地把所有瓶瓶罐罐整整齐齐原封不动地收拾回原处，她踱步到衣橱前，从挂得密密匝匝的衣服里努力扯出一件素色和服，果不其然地发现衣服皱了，于是只好拎着电熨斗开始熨衣服。与此同时，手机响了起来。
“嗯，再过五分钟我下楼。”
“好，辛苦你了。”
左手挂了助理的来电，右手继续提着熨斗滑动。
然后，一向守时的清水凛果然将将踩着五分钟的界限下到底楼。矮身坐进车里，助理在前头开车，她在后头吃早饭吃得不亦乐乎，吃得满车都是食物的诱人香味。
一大清早，还未到早高峰，路上没什么行人车辆，空落落地冷清非常。车窗外的街景飞速倒退，无端叫人生出点莫名其妙的怅然。
迅速消逝的景色掠过视线，她习惯性地陷入什么都不想的大脑放空状态，也就是俗称的，发呆。放空状态让她感到异常轻松和平静，适当的慢节奏有利于养身和养面相。
轿车穿过尚未苏醒的繁华都市，驶向江户的边缘，窗景从各色大同小异的林立高楼大厦慢慢过渡为稀疏的小房，最后被包围在一片初露朝气却尚不郁葱的早春山水中。
“凛小姐，到了。”
“唔，”窗景定格，不再倒退，她眨眨眼，放下撑在窗沿斜支着身体的手臂，回过神来，“你留在这吧，不用陪我过去。”
说罢，她开门下车，沿着一条小路往深处不急不缓地走去。直到一座简素却不失肃穆的碑冢进入视线，方停下脚步。
只见那墓碑上书——
恩师吉田矩方之墓
弟子谷梅之助伊藤利助敬立
利助是伊藤的乳名，至于谷梅之助，应是高杉的化名。
清水凛一路走来都在观察风水，此处风水倒称不上绝佳，不然也轮不到松阳独享了，不过胜在适合二字。风水有好坏之分，但更重要的在于，是否与主人契合。好局未必人人受得起，恶局也未必无人担得了。高杉、伊藤这次移墓确是用了心。
念及此处，凛不禁自嘲地摇头，高杉一向对松阳的事上心，自己有什么好感叹的。
她走上前奉上祭品和香火。
“松阳先生，凛过得很好，请您放心。”
“前些日子遇到银时了，这么多年，他居然没来看过您……不过他一向是面上不显可心里惦记的。银时过得挺好，不富裕，朋友倒挺多，都是很好的人。”
“坂本先生也一切安好，生意做得越来越大了。”
“说来也奇怪，每次扫墓，竟然都没碰上过其他人……大概是缘分尽了吧。”
清水凛蹲在墓前絮絮叨叨了许久。末了，她沉默了，静静地凝视着墓碑，心绪飘到不知名的远方。
山风浸染，带着春寒，料峭凉意钻过布料的隙缝，直直吹进她心里。她全然不觉地任由长发飞扬，衣袂翩翩，掀起惶惶不定的弧度。
松阳先生，你的期望终究落空了。他们，再不可能互相扶持着共同进退。
突然，她肩膀一僵。
哒，哒，哒，伴着猎猎风声而来的，还有一串木屐击地的声响。
有人来了。
“清水凛，”嗓音低沉，语气轻佻，说不出的凉薄和不羁，“呵……真是别来无恙。”
清水凛没接口，手撑着地缓缓站起来。
她转过身，视线迎上对方，乍见之下，瞳孔不自觉地一阵微缩。眼前之人与她印象里的实在相去甚远。
高杉缺乏血色的薄唇斜挑起一个嘲讽的弧度，纱布裹去小半张脸，仅剩的一只眼泛着乖戾冷冽的暗光，肖似蛇睛狼眼，令人望而生畏。希望与生机仿佛与他全然无缘。少时澄澈的眸瞳，如同过往，支离破碎。单薄的和衣松松垮垮地挂在骨架上，一无所依地被风卷得飘飘然，衬得高杉更显病态的消瘦。
过去的孤高冷傲和意气风发，最后被岁月消磨成今天的模样，阴冷，愤世，激烈中透出点了无生气的颓然。清水凛忽然不敢看了。她害怕想起那个已然消失了的高杉晋助。
清水凛站在原地，不知该说些什么，几年来磨砺得圆滑世故的口才消失得一干二净。
高杉丝毫没有与她语叙别愁、闲话家常的兴趣，旁若无人地跟她擦身而过，悠悠然踱到松阳墓前。
高杉晋助没有说话，清水凛也没有开口。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默默地立在恩师坟前。高杉的目光落在松阳墓上，而凛的目光则落于身前人。
也许，高杉早已死去，在松阳离世的那一刻。
现在剩下的，只是一具没有温度的躯体。
她能说些什么？所有的语言在这样沉然决然的情感下都太过苍白脆弱，无异于旁观者轻飘飘的可笑喟叹。
当信仰崩裂生锈，锋利的碎片化为坚固的牢笼，他，无处可逃，更不愿逃离。
*
“冲田三叶，你知道这个人吧……或者应该说，你和她关系不错。”
高杉没有征兆的突然开口，仍旧维持着之前的动作，背对着她。清水凛皱眉，一时间不知他意在何处。数年未见，不同于她的一无所知，高杉倒对她的情况挺清楚。清水凛下意识抬手理好额发，借此分散心底生出的不安。
“所以？”
高杉低低地轻笑一声，暗哑的声线划过鼓膜，带起微微的战栗。
“还记得吉田稔麿么？你猜……他现在过得如何？”
她没有回答。
“怎么不说话？”高杉转身低喃，声丝细腻好似情人耳语，嘴角牵起一个意味不明的角度，“品川说了先生的新坟，却没有告诉你稔麿的近况么。”
“那，我来告诉你好了。”
“稔麿他……死了。”
“你猜是谁杀了他？”
高杉猛然凑近她身前，他周身萦绕的戾气刺得她心下一凛，反射性退后一步，右手缩进宽大的袖口，反手握住匕首。高杉露出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笑，继续细声细气道：
“是土方十四郎和冲田总悟。”
“真选组不愧是幕府养的一条会咬人的好狗。当年我们之中，就数稔麿和银时的身手最好。”
“呵，结果……居然连个全尸都没留下。”
“怎样？感觉如何？你精心治疗的病人和朋友，她的弟弟和情人联手杀了稔麿呢。”
此时，高杉与她面目相对，气息相闻，距离近得只要微微一动，两人的鼻尖就会碰上。凛只觉背后一阵凉气森森，整个人都绷紧，掌心霎时生出一层涔涔汗意。高杉满含恶意的气场压得她无法动弹，吉田稔麿的死讯更叫她几近窒息。那个艳丽令人过目难忘的吉田稔麿，那个漠然的近乎冷心冷情的吉田稔麿，终于，也没有了。
高杉抬手，拍了拍她的面颊，凉凉地谑道：
“瞧瞧，脸都吓白了。袖里的刀子还是松手吧，我怎么会当着先生的面伤你。”
清水凛扭过头，甩开对方的手。
“我是大夫，治病救人是本职。”
高杉又盯着她闷声笑了笑。
“的确，有人可比你离谱多了呢。当年先生尸骨未寒的时候，就转身投靠了幕府。”
尸骨未寒的……时候？他说的，是品川？！
她的猜想被高杉陡然暴起的杀气打断，她迅速向后几跃避开锋芒，摆出防范的姿势，发现杀气并非针对她而发。高杉垂着眼眸，不知在想什么，杀气漫无目的地溢出单薄的身体。
“先生墓前，好歹收起你的杀气。”
凛冷声道。
高杉哼了一声。
“给你一个忠告，别搀和进我们的事情里。”
她心里咯噔一下，寒意透过鞋底钻入脚心，一点一点向上攀爬，顺着血液流进心脏。
她微张着唇，半天才虚软无力地吐出一句：
“先生教给你的剑，是指向天人的。”
高杉嘲弄地瞥了她一眼，许是不屑吧，他再没有开口，又转身回了墓前。
凛望着他散漫冷寂的背影，也未再言语。她疲惫地合上双目，将眼眶中快要落下的液体逼了回去，跌跌撞撞地不辞而别。
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番外四 高杉晋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