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一、何日平胡罢远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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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何日平胡罢远征
松阳来清水家的次数愈发多。母亲雅子不失礼数地招待一二，便带着凛回到房间。她把凛环在怀中，下巴轻触女儿毛茸茸的头发。就这样，一动不动地静静坐着，温暖的鼻息拂过清水凛尚不浓密的发，淡淡的梨花香沁入她鼻息。
“妈妈。”
凛轻声唤道，然雅子的思绪早已飘远，竟未注意到女儿的动静。她坐在母亲腿上不敢乱动，又无事可做，只好跟着雅子一起发呆。
她终于知道父母争执的原因。他们的争执确与松阳有关，却又称不上因他而起。国家被一种名为天人的种族侵略，全国由此掀起了攘夷浪潮，玄端与松阳皆是攘夷志士。
玄端以往便常出远门，看望因老妻独子相继去世而远走他乡的剑道老师。那位先生剑术精湛却远离是非，因而籍籍无名。
近两年玄端出远门的次数更多，雅子心生疑惑询问丈夫，玄端这才坦白，近两年其实在为攘夷游走筹备。不久他便要正式参与攘夷战争。
说是说攘夷战争，攘夷二字却略显嘲讽。
天人以武力叩开国门，幕府本就惧于天人实力，又目睹身为宗主国的邻国天|朝被天人轻易打败，自一开始就不愿反抗。当然幕府中也有主战派和主和改良派，但投降派势力最强。
面对入侵，民间掀起自发的攘夷斗争。幕府投降势力生怕触怒天人，以武力镇|压攘夷志士，由此引发攘夷战争。天人以帮助友邦平定内乱为由，出兵“援助”，甚至干涉内|政。因此，所谓的攘夷战争实际是民间对天人和幕府双方势力的反抗。
攘夷战争愈是激烈，幕府便愈是害怕触怒天人，幕府愈是害怕则愈是妥协。于是，以反侵略为初衷的攘夷斗争，反而促使幕府主动让权于天人，也给天人入侵提供了更多借口。
当真是历史的吊诡。
（本文中，攘夷战争与攘夷斗争是相关但不同的概念。攘夷战争是一场以攘夷为导火线受外来势力干涉的内战，而攘夷斗争则是民间反抗天人的自发抗争。）
本来，清水家地处偏远，莫说攘夷，连天人都鲜少。照理来说，生于斯长于斯的清水玄端很难产生攘夷的想法。结果恩师远走，虽然老先生选择的终老之地也是本藩中远离争端的偏远地区，但玄端去那儿会途径一些“热闹”地区。于是渐渐生出攘夷的想法。
母亲不过是一介寻常妇人，自然不希望丈夫卷入战争，因此和玄端有了争执。雅子怎料一向敬重自己的丈夫居然如此坚决。但她向来善于隐忍，知道丈夫战意已决，也不再多言，只是一如既往地照顾一家起居。
清水凛却知道，母亲心中到底意难平，对父亲极为欣赏的同志吉田松阳，雅子也无甚好感。凛还想知道更多，无奈不过是一稚儿，又是女孩，纵使常被夸赞乖巧早慧，玄端与松阳也不会经常与她讲外面的形势。
前世她身在一个极为安稳先进的时代，风俗语言皆与此生不同。对于天人，她闻所未闻，倒是攘夷一词，常在史书中见到。对大势一无所知的茫然感令她极度不安。
终于，母亲停止了这场抑人的沉寂，歉意地朝女儿笑了笑，拿起小几上的玩物逗弄凛。凛只好和母亲玩着无聊的游戏，也不知是谁陪着谁。虽然她很喜欢母亲，但有时真的更愿同父亲呆在一起，尽管玄端不苟言笑，却时常拿着书籍教她认字读写。尤其发现女儿早慧后，更是热衷于此。
这个时代的女性鲜有才学，能识得一些字已算不错。母亲雅子便是如此，只能看懂一些常用字，连书写都做不到。所幸前些年已有人提出妇女解放，纵然难被所有人接受，但好歹让凛看到些希望。这还是玄端教她读写时随口提及的。
近于中午，母亲总算结束了亲子游戏，开始准备午餐。女儿则被抱给玄端和松阳。他们二人相对着坐在会客间，当中隔一小几，几上茶一壶，点心二三，还有一卷刚被父亲合上的书籍。
松阳见凛来了，脸上现出几分欢喜，他应该很喜欢小孩。每次他都会给她带点小玩意，有时也抱她出去走走看看。凛跟父亲打个招呼，便骨溜溜地滚到松阳怀里。玄端本想责她无礼，最后终是什么也没说。吉田松阳伸出一根手指放进凛的小肉爪中和她握手，然后拍拍她毛绒绒的脑瓜。
“饿不饿？先吃块点心垫垫。”
松阳在小几上挑了块容易咀嚼消化的点心，一点一点喂给她吃。两人可能已谈完了正事，也可能是因她在场，故只闲散地说着无关紧要的话。凛很乖巧地小口小口吃着甜点，松阳周身淡淡的腊梅冷香混着温暖的气息一同浮进她鼻腔。点心的碎屑落在她和松阳衣上，她伸出小肉爪扑腾扑腾拍干净。
“松阳先生，还要吃。”
她一手拽着松阳的袖角，另一手在对方面前挥来挥去。
“不行噢，马上要吃午饭了，不能多吃零食，”松阳看了玄端一眼，意味不明地点点头，然后帮凛套上外衣道，“先生带你出去走走好不好？”
清水凛点点头，牵着他的一根手指离开会客间。临出门时，她回头，看见父亲重将那卷书籍翻开，神色专注而凝重。
*
院子里的腊梅仍有几株开得很盛，香气清雅馥郁，颜色鲜亮，金灿灿的几乎与阳光合在一起，可惜花期已近尾声。松阳从枝头摘下几朵放在她掌中。她低下头，凑近嗅嗅，清冽的香气扑鼻，与松阳身上常有的味道相近，不过比之更浓一些。
除腊梅，院中还种着父亲钟爱的梨花树。
院子不大，没多久便走了两个来回，此时离吃饭还有好些时间，凛晃着松阳衣袖要他带自己出家门转。松阳虽看着稳重，却常有孩子心性，尤其跟凛一起的时候。又因清水家附近民风淳朴，且无天人出没，便允了。出门前，松阳蹲下身，伸出手指竖在嘴前，压低声音笑着对她道：
“嘘……我们悄悄出去，吃饭前再回来。不要告诉大哥和阿嫂噢。”
“嗯！凛一定会很乖很听话的！”很乖很听话地隐瞒事实。
于是一大一小偷偷从小门溜了出去。
松阳与玄端交情甚笃，正经做事时也相当周全，他若想带凛出门，家里必会同意。行为如此“鬼祟”，不过是孩气发作，仿佛偷溜出去比正经出门要有趣许多。
两人不过在附近随便逛逛，途中并没有值得一提的事。临近饭点，松阳便抱着清水凛回去了。
玄端大概是知道的，再见到两人时，板着脸微微摇头，却只道一声准备吃饭吧。
凛欲笑不笑地向松阳挤挤眼睛，结果被玄端抓个正着。清水玄端皱起眉，抬手重敲女儿额头，心中对女儿愈演愈烈的没大没小倍感忧愁。
凛眯起眼睛双手抱头吱溜一下窜到松阳身后，探出半个脑袋观察父亲的神色动作，结果脚没站稳，吧唧一下摔了下去，后背磕上父亲平放在地的武士刀。如果说刚才是假疼，清水凛现在是真疼了。勉强忍住眼眶里打滚的液体，被玄端松阳手忙脚乱地扶起来。
来叫人吃饭的雅子正好看到女儿摔跤的惨状，心里一突，感觉倒比凛更疼些。她忙把凛带回房间检查伤势，临走前面色不豫目带责意地看一眼玄端与松阳。被看的两人俱神情尴尬，默默无言。
*
她过五岁生日的时候，院子里的腊梅谢尽了，梨花却开得正好。
玄端不过在家里长住了两个多月，便又开始整日整日在外游走。凛见父亲的次数越发少，更遑论松阳。
又过了几天，她如愿见到了玄端和松阳。两人穿着与往日不同，腰间佩长短刀各一。松阳原本披散的长发被束于脑后，看长度，似乎剪短了一些。
清水凛忽然意识到，他们要走了，去战场。迟到的恐惧感让她不敢继续注视这两人。玄端站在原地，视线游离在她与雅子之间，却什么也没说，什么也不做。倒是松阳上前一步抱起她，摸摸她软软的头发。松阳身上依旧是熟悉的腊梅香气，催得她有些想哭。
“等凛再大一点，去我叔父家的松下村塾好不好？那儿有几个很可爱的孩子。”
“松下村塾？”
“嗯。我在村塾当过两年讲师。本想教完他们再走的……可惜，时不我待。”
“女孩子也能去么？”
“当然。女孩子现在也能读书了。”
松阳的表情仍旧是原来的样子，凛回忆中的他，仿佛总是微微笑着的。她最终还是没能忍住，小短手环住松阳脖子，脸贴在他颈边问道：
“父亲和先生什么时候回来？”
松阳拍拍她的背，沉默良久。
“总会回来的……凛。”
最后，松阳把凛递给玄端。此时母亲正站在玄端的身前，脸上无悲戚，也无不舍，只静静看着父亲，可就是这样的母亲让凛觉得不尽凄凉。
父亲亲了亲女儿的额头和脸颊。记忆中，玄端很少亲她，只是默默地看着她和母亲。
父爱如山。
玄端的嘴微张，似乎想对雅子说什么，可到最后也不过吐出一句“保重”。
雅子点点头，没有说话，从丈夫手里接过女儿，然后，安静地目送他们离开。
雅子在原地站了很久很久，久到凛竟在她怀中产生了淡淡的睡意。忽然，有什么东西滴落在她脸颊上，明明是冰凉的，凉到，让她的心都为之微微一颤，可她被打湿的皮肤又觉得异常灼热。
雅子在这时才突然紧紧抱住她，紧得让她察觉到了身体的颤抖。这一刻清水凛觉得，整个天地，仿佛只有她，才是母亲唯一的寄托和救赎。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一、何日平胡罢远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