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守墓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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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预言者卡利斯托雅。” 亙格拉古也仰望著卡利斯托雅的画像，“她预言了黄道陨落和灭世双星，以及魔龙灭世。这被后世称為大预言。”
说著，黑龙示意塞拉斯看向排列在天空的日月和星体，“不过预言当时灭世之星还没有出现，所以并没有在画面上表现出来。还有，你看这裡……”
亙格拉古指向卡利斯托雅脚下的血跡。塞拉斯靠近前去仔细查看，这才发现那并不是顏料，而是真正的、乾涸的血跡。
“这幅以龙族為中心讲述歷史的绘卷，是由水晶龙艾彼萨默斯（*8）耗尽毕生精力，呕心沥血完成绘製的。说是‘完成’有些不准确，因為他总是在不断地修改，甚至频繁地因為歷史的新发现而涂掉数个地方重新绘製。”亙格拉古淡淡地讲述著，“正当他在努力修改《预言者卡利斯托雅》这一部份的时候，教廷军闯进了他的图书馆。他奋勇抗争，却仍然被魔法、神术和刀剑围攻致死。他在停止呼吸前做的最后一件事，是以身躯抵挡著刀剑和火焰，用仅剩的魔法将所有的壁画移送到了异次元。最后他安详地倒在卡利斯托雅的胸前，以自己的鲜血為这幅画添上了最后一笔。”
“灭世魔龙……所以龙族才会被教廷屠杀？”塞拉斯想起自己被教廷武士称作魔龙，不禁咬起了下唇，“预言真的那么準吗？”
“当时几乎没有人相信卡利斯托雅。作為一名世代相传的龙族预言师后代，她从来没有準确地预言过大旱的到来或者王国的内乱。”黑龙弯起了嘴角，“在那个时代，星座的轨道看起来无论跟龙族还是其他智慧种族都没有任何关係，星相学也被视為旁门左道。大家都劝她把心思放在正经的预言上，但是她仍然我行我素。现在，时间证明了她至少有一半是对的——黄道六星已经次第陨落，灭世之星已经出现。不过至少现在阿斯特拉大陆和承载著它的海床并没有缺掉任何一角，大家也还都好好地活著，森林湖泊仍然鸟语花香，城镇乡村依然熙熙攘攘。能在世界毁灭的恐怖之下还能保持这样祥和的世界，大概算是教廷那帮傢伙唯一的功劳了。”
亙格拉古笑了笑，转向塞拉斯，脸色变得庄重。
“雏儿，预言终归是预言。”黑龙朝著绘卷另一端消失的方向点点头，“预言是过去的嘴唇在述说眼中所能展望的未来，而我们则活在当下。厌倦了腐朽的老骨头描绘的未来，自己就去再创造一个新的预言，然后这个预言或许成真，或许又会被后来者颠覆——”
“这就是世界星盘运转的轨跡啊。”
塞拉斯点点头，连忙又拼命摇摇头。黑龙不由得再次笑了起来。
“不必强迫自己立刻理解，毕竟你在文化和认知上跟刚破壳的雏龙没有两样。更重要的是，你还并不瞭解你自己。”
“是啊，我以前没想过这个问题，现在想想，我真的一点也不了解我自己……”塞拉斯沮丧地低声说，“我之前一直过著人类的生活，以為自己会看著葛尔锡兰圣星，跟那伽一起生活一辈子……但现在，什么都不一样了，我好像还是我，又好像……已经不是我……”
“是的，你还是你，但已经不是你……”黑龙轻声回应，“银龙的雏儿，若想瞭解真正的自己，就去寻找龙的群落吧！”
“在那里，你可以看到真正的自己，以及真正的你才能看到的，真正的世界。”
“从这裡出发，一直向西，可以找到龙堡的入口。”
“这将是你生命中第一次追寻之旅——”
“——同时也是死亡之旅？”
突然一个声音打断了黑龙吟诵一般的话音。塞拉斯吓了一跳，抬头便看到来路上有一个人影正缓步走来。“伊……伊莉莎白？”
“潜猎者还在外头四处游荡，教廷军也在列队巡视。就算能够侥倖逃脱，自称天空霸主的巨鹏和被传為水中恶魔的巨乌贼也不会介意餐桌更丰盛一点。”伊莉莎白的眉毛蹙得紧紧，简直要在额头上製造一个小山沟。精灵走到两人近前站定，扬起头微微眯起眼睛紧盯著亙格拉古，墨绿色眼珠反射著跳动的火焰光芒，“真是一段愉快的旅程，想必雏儿已经迫不及待地準备上路了。”
“哦——这不正是你希望的麼——？”黑龙在语尾一连拖了两个龙语特有的长音，意味深长地望著伊莉莎白笑了，“不过我这条珍贵的石廊……只打算带雏儿一起，可并没有叫小姑娘你也来呀。不过既然你不惜用次元传送也要追过来……”
伊莉莎白哼了一声飞快地转过头：“我只是想来满足一下自己的求知慾，您这千年长者未免也太小气了。”虽然只有火光的映照，塞拉斯还是看到伊莉莎白的耳朵尖已经红了。
黑龙不禁哑然，“是啊！别忘了龙族本就是年纪越长，就越是小气……”黑龙说著收起了笑容，转头再次望著石廊的深处，“小姑娘，你去过废城了？”
“……是。”伊莉莎白盯著黑龙的侧脸看了几秒才答道，“如果我没记错，那裡是古拉维兰的废址，也是上古龙族的终焉之地，同时也是第一次龙族歼灭战的发源地。”
“没错，废城的下面，尽是埋骨之地。”黑龙短促地苦笑一下，“我可永远都忘不了。那可算得上是五色龙战争之后最大的绞肉机，不管是对龙族还是对七色花联盟（*9）。不过小姑娘……你知道为什么葛尔锡兰要在古拉维兰打响所谓的圣战麼？”
“教廷的焚书做得不太利索，不过信口雌黄的手段倒是一向很高明。这倒是让我的工作更有挑战性了。” 伊莉莎白微微一笑，“如果能听到更令人信服的叙述，我可不会相信什么古龙终焉，魔龙再现的胡诌八扯。”
“当然。”黑龙长叹一声，“歷史总是胜利者书写的。”
“古城拉维兰是白金龙神亚戈特加（*10）授意下在终焉之地建立的城市，那裡曾经是龙族、龙裔和半龙与其他种族共处的乐园。本来被视為杂种的混血龙和半龙也不会受到任何歧视，居住在城市里或者附近的真龙也不会对其他种族颐指气使，蓝龙和赤铜龙擦肩而过也会友好地相互问候，银龙和红龙也不会在高山的峰巅争斗不休。”
“有一支勇猛善战的骑士团守护著古城和周边的地域，骑士团的成员都是亚戈特加的战士，既有初出茅庐的年轻红龙，也有就快活过人生第五个世纪的半龙。他们将守护拉维兰作為自己荣誉的证明，以為直到世界按照预言毁灭，这个充满著平和和希望的城市都会永存下去……却没有想到所谓的葛尔锡兰圣战夺走了一切。在保卫拉维兰的战斗中，玫瑰与骑枪的骑士们几乎全军覆没。”
“几乎？”伊莉莎白敏锐地抓住了黑龙话中的一个词汇，重复一遍。
黑龙脸上换上了肃穆的神色。伊莉莎白没有再做声，只是听著黑龙继续讲述下去。
“自从五色龙战争爆发，玫瑰与骑枪的战斗就变得频繁而艰苦。”
“骑士曾经相约，无论谁活到最后，他都要為大家看守墓园。”
“在往昔无数次的战斗中，有一名骑士，被同伴们称為不死的骑枪。”
“即使是生死相搏的战斗，他仍然可以险胜而归。”
“他跟其他人比起来，强得太多太多。甚至，被同伴们笑称未来的守墓人。”
“他并不喜欢这个称号，但却没想到戏言竟成懺语。”
“最后的一场战役，他以為可以跟同伴一起赴死，却被他唯一的亲人委以重托。”
“同伴们已经全部离去，再也没有人和他一起站在荒原的战场上长啸，再也没有人和他一起在酒馆痛饮新酿的火烧火燎的烈酒，再也没有人和他一起深夜露营时一边用雪水煮肉一边仰望星空……”
“这最后的hanmekkun（*11），现在就站在你们面前。”
黑龙的讲述如同吟诵史诗，抑扬顿挫。
“原来您是……”伊莉莎白喃喃地说著，却没能说完这句话。
因為亙格拉古已经朝伊莉莎白深深地低下头颅。
“如此，我——虚度千年时光的亙格拉古·班吉尔·拉哈伯，以玫瑰与骑枪无上自由荣光之名，在此请问。”黑龙的声音清晰而低沉，“谨将我族稚子託付与汝，望汝能指引其双翼，至於万龙之城。但有召唤，我愿以此身作為护卫之盾，碧落黄泉，无处不至，折翼瞎眼，在所不惜。”
伊莉莎白吃惊地地睁大了眼睛，似乎想逃开一步，但终於还是站在了原地。
“太不公平……”伊莉莎白沉默许久，突然愤愤地别过脸去，“您这个样子叫我怎麼拒绝？好处都被您佔光了！”
也许是亙格拉古没有想到伊莉莎白会突然直接发难，也许是伊莉莎白后悔过於口无遮拦，一时间两人都没再开口。死寂的空气让塞拉斯不知如何是好，只得捏著一把汗在一旁暗暗著急。她觉得黑龙似乎在等著伊莉莎白说什么，但更是明显地感觉到黑龙压抑著的不稳的情绪。
“……拓片……”伊莉莎白突然低低嘟囔了一声。
“拓片？”亙格拉古扭紧的眉头抬了起来。
“对！这裡的壁画，完整的拓片。”伊莉莎白好像一个生气耍赖的小女孩一般鼓起面颊，“只有我什么都听您的，岂不是太吃亏？”
黑龙呆了一呆，突然放声大笑起来，笑得连肩膀都颤抖了，就好像他一辈子都没这麼笑过似的。笑完之后，黑龙重新转向伊莉莎白。
“举手之劳。我会倾尽全力製作一套世上独一无二的龙族通史拓片……”亙格拉古以右手抚胸微微躬身，“只等未来伟大的歷史探寻者乘著银白之翼归来。”
“听起来还可以……”伊莉莎白飞快地瞥了黑龙和塞拉斯一眼，端著架子说，“看在拓片的份上……”
然后伊莉莎白退后一步侧过身去，举起手来整理自己的长髮，抚平斗篷上微微的褶皱，最后深深呼吸一次，重新转过身来。
“那么，我——追寻时光之真实的伊莉莎白·艾勒·银月，以观览之双眼，听取之双耳，记录之双手，以及沉眠大母神原初之名，在此回应。”伊莉莎白也深深地躬身下去，黑色的长发如同流水一般滑落在了脸颊两侧，“伟大的千年长者，如您所愿。”
黑龙抬起头来，骨骼嶙峋的脸上表情变化数次，欣喜、怫然、落寞，最后终於回归一个平静安详的微笑。他面对著伊莉莎白和塞拉斯，再次深深低下头去。
“愿上古龙神以其亿万之灵修，与汝等同行。”
没有任何魔法效力的文字，却如同有著沉甸甸的重量一般。两个声音静静地回嚮在一眼望不到开始和尽头的石廊里，绵绵不绝。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守墓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