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启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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汹涌的怒潮一般的声音拍打在耳畔，近得似乎是回响在自己的脑海里。
塞拉斯猛然睁眼，这才意识到那是自己的血流冲击着耳鼓的声音，周围早就一片沈寂，而自己正狼狈地趴在地上。极为普通的夜晚已经回来了，秘文式的光芒已经散尽，金色的粒子形成的漩涡也早已消散在空气中，似乎一切都没发生过一般——不对！
塞拉斯来不及爬起身来，只是睁大了眼睛。表面隐隐闪动着秘文式符号的透明球体中（*1），浮现着一个金色的女性躯体，她的下半身是平静得没有一丝波纹的金色水体，填充着球体下方三分之一的空间。似乎她再次陷入了完全的静止，连发丝也不动一动，整个球体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有两人高的玻璃工艺品，而这件巨大的工艺品现在正悬浮在离地面几英寸的地方，正对着自己的面前。
“伊莉莎白……”塞拉斯呆呆地叫了一声，“……咦，人呢？伊莉莎白？”
正当塞拉斯撑起一只胳膊左右四顾的时候，从背后传来了一个低低的声音。
“我在你身后……嗯……看星星。”
是伊莉莎白。仰躺在地面上的精灵连抬抬胳膊的力气都剩不下了，只是起伏着胸口喘息，似乎刚刚势如破竹地撕开力场的不是塞拉斯而是她自己一般。
“天都快亮了。”塞拉斯好笑地翻翻眼睛，“如果那边那个大家伙也算星星的话……”
“我还以为自己要成为小行星带的一部分了……”伊莉莎白闭上眼睛，深深呼出一口气，“这要把下个月的运气也搭进去了。”
“我不喜欢这种说法……”塞拉斯擦擦额角的汗珠，翻了个身，同样仰躺在了草地上， “难道不能说是上个月存下的运气现在派上用场了吗？”
伊莉莎白从眼角看了塞拉斯半晌，轻轻地弯弯嘴角，“说得是，你这个麻烦简直已经给我存出一年份的好运了。”
塞拉斯大大地伸展了下四肢，第一次觉得被人叫成麻烦是这么高兴的事情。
沈默了一会儿，塞拉斯听到头顶的草叶沙沙地响着，抬眼一看，发现伊莉莎白已经站了起来，一边掸去身上和发丝里粘到的草梗，一边缓步走向海神星的方向，塞拉斯也忙爬起身甩甩乱成一团的短发，追了上去。
伊莉莎白在海神星面前站定，闭上眼睛深呼吸了一下，举起一只手来，似乎想要触碰，但却在指尖离开发着微光的球体表面半寸的地方迟疑了起来，迟迟没有继续动作。
“这是要做什么？”塞拉斯从伊莉莎白身后探过头来，望了望海神星石雕一般毫无表情的脸，又偷眼看看伊莉莎白的表情，“要和她说话吗？”
“……没什么。”伊莉莎白咬咬嘴唇，回身便走，一只手伸进斗篷内袋里摸索着，“让开下，我……要把她送回到她该在的地方。”
塞拉斯抓抓头，只好跟在后面准备离远些，却突然听到一个伴随着微微海涛声的话音响了起来。
“你们心中，有所疑惑吗？”
这一声之后，迟迟没有其他动静，塞拉斯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眼见着前面的伊莉莎白刚刚展开一个卷轴的手也僵在了原处，才确认不是错觉。伊莉莎白垂下手，慢慢转过身，本来就没什么血色的下唇已经被她咬得苍白。正当塞拉斯快要以为是两个人同时幻听的时候，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
“炽金龙神亚格特加的眷属，大精灵梵雅路的眷属，我的姐妹哟。”
是海神星。
她的发音仍旧带有汩汩的水声，但这次却柔和而清晰异常，塞拉斯甚至能够听出她的语尾带着微妙的颤音。她之前一直紧闭着的双眼已经睁开，金色的虹膜微微发光，长发和下半身的水体微微涌动着漩涡。伊莉莎白却似乎不愿再次靠近，只是站在原地，连视线都低垂着，不去与海神星有一丝一毫的碰撞。
“让我苏醒的是你们……”海神星吟唱一般地低声说，既像是对着塞拉斯和伊莉莎白，又像是自言自语，“我是……第几次醒来了呢……”
“以前也有过这样的事情吗？”塞拉斯疑惑地看看海神星，又转过头去看看伊莉莎白，发现伊莉莎白也带着讶异的表情抬起了头来，望了一眼海神星却又马上移开了目光。
“作为与其对等的交换——因疑惑而动摇的灵魂啊，我可以解答你们每人一个问题。”海神星顿了一下又补充道，“任何问题。”
“什么都可以？”伊莉莎白还没开口，塞拉斯就脱口而出。
“无论任何问题。”海神星低声说，“尘世的生涯，国家的兴亡，甚至……这个世界的，星辰的诗篇……只要我能够解答，一定倾尽全力。”
“真的？那，那……”塞拉斯心里突然乱作一团。听上去无论什么问题都可以得到解答，如果是自己，会问什么呢？是问那迦真正的死因？还是问自己的亲生父母到底是谁，还活不活在世上？还是问也许正是自己会造成的，世界的终结？不，这个对于自己来说太难懂了。伊莉莎白呢？她似乎是有备而来的样子，她会问什么样的问题呢？
“啊——决定不了！”几天来积攒起的疑问同时一股脑地涌出来，在脑子里乱成一团，塞拉斯终于爆发，两手一起把本来就乱糟糟的银色卷发揉得更加纠结成了一蓬鸟窝，扭头眼巴巴地望着伊莉莎白，“你觉得问什么好？”
海神星沈默着，连涌动着的长发和漩涡都放缓了速度。塞拉斯几乎快再次耐不住沉默而叫嚷出声的时候，伊莉莎白突然开口了。
“要问什么自己去想。”伊莉莎白丢下这一句，不再理会张口结舌的塞拉斯，转向了她一直故意不去直视的海神星。
“伟大的海神星，黄道星辰六姐妹之首奈利亚（*2），感谢您的恩赐。”伊莉莎白微微欠身行了个礼，却仍然低垂着视线，“但是，请允许我郑重地拒绝。”
海神星眨动了一下眼睑。对于她石雕一般的面孔来说，这个表情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惊异了。
“为什么？”海神星轻声说，“我看得到……你心中的疑惑……你不正是为此而来的吗？”
“即使您是伟大的黄道星辰之一，随意窥探别人的内心也太过分了。”伊莉莎白不甘地咬紧了嘴唇，再次把目光从海神星身上移开。塞拉斯注意到她的手捏紧了斗篷的衣襟。
“是抗拒？是迷惘？”海神星却不予理会，只是略略放轻了声音，“还是……”
“不！我只是……”伊莉莎白抢在海神星说完之前急急开口，又连忙轻咳一下平复了表情，“我只是……突然觉得不可以现在就知道问题的答案而已。”
“为什么？”塞拉斯从旁边插嘴问道，伊莉莎白有些赌气似地横了她一眼。
“直觉。”
“……”塞拉斯似懂非懂地歪歪头，托着下颌想了一会儿，毅然决然一拍两手，“决定了！伊莉莎白不问的话，那我也不问。”
“我不问是我的事，”伊莉莎白皱起眉头，“你又是何必？”
“虽然我有很多事不明白，但是我觉得跟着伊莉莎白一起走的话，一定很快就能明白了。”塞拉斯认真地掰起手指，“那迦的事，我的事，教廷的事，其他各种事……”
“现在谁也不知道能走到哪一步，也不知你的自信是哪里来的。”伊莉莎白叹了口气，抬起右手用指尖揉着眉心，“到时候可别后悔。”
“直觉！……吧？”塞拉斯有样学样地抱起双臂，偷眼望着伊莉莎白。
“已经决定了？”伊莉莎白脸虽然仍然板着，嘴角却扬了起来。
“嗯！”塞拉斯用力点头。
“不会反悔吗？”伊莉莎白的声音轻了一些，却似乎带上了更多笑意。
“嗯！”塞拉斯再次点头，连忙又用力摇摇头，“不对，应该说如果伊莉莎白不会的话，我肯定也不会……就是这样了！”
“这样的决定，很可能是正确的。”一直一言不发的海神星突然开口了，“毕竟，连我也无法准确无误地预断未来。我尊重你们的选择。”
伊莉莎白有点惊讶地抬起头来，终于第一次和海神星目光相接。
“然而，黄道星辰不会重新升起，星辰的轨道已经难以违逆。爱思雅和泽那尔也终将再次相遇。我等期待着再次唱响星辰的誓约……”
“一切如你们所愿。那么……”海神星重新闭上了金色的双眸，唇角也带上了柔和的微笑，“请帮我归还夜空的怀抱。这是我的，也是他们六百年来的祈盼……”
“他们？‘他们’是谁？”塞拉斯眨了眨眼，这才注意到，渐渐染上了一层暖色的空气中，有什么巨大的形象正在慢慢显露出来。
那是黄铜龙亚尔塞斯，鳍状的两翼之下还跟着无数幽魂，人的，龙的，怪兽的——正是在甬道里追赶塞拉斯的那些。他们半透明的身体透过着已经爬上天边的霞光，泛着朦胧的渐变色彩，亚尔塞斯巨大的板角和鳞片边缘也染上了一层粉紫色的柔和光晕。
“自从海神星降临，吾等已苦守六百余年。”亚尔塞斯微微低下头颅，从海神星身侧望着塞拉斯和伊莉莎白， “而今海神星终于归去，亦是吾等离去之时。”
“你们也要走了吗？“塞拉斯有些惋惜地大声说，“不会再回来了？”
“银龙子嗣，不必忧伤。吾得以在千年寂寞之后与一位博识之人交谈，已无憾事。”亚尔塞斯朝伊莉莎白微微一颔首，阖上了眼睑，“先祖英灵之地将完全交托给亘格拉古，亦不再禁止他踏足此地，而吾等将在龙神臂弯获得永远的安宁。”
塞拉斯这才明白为什么亘格拉古并不亲自来此，以及亚尔塞斯所说的“离去”的真正含义。而亚尔塞斯和海神星一同望着伊莉莎白，微微点了点头。
“借由汝等之手归还，吾等深感幸甚。”
“……荣幸之至。”伊莉莎白面对着海神星和幽魂们深深一礼，手指在写满文字和符号的羊皮纸面上划过，指尖一扬，带出一道纯白的光雾，如同一条修长发光的游鱼一般在空气中穿梭游动，在尾部拖出逐渐消隐的秘文字母，绕着海神星盘旋不止。海神星眼角带着微笑，形体开始和亚尔塞斯一样在曙光下渐渐透明起来。黄铜龙低沉粗嘎的声音和海神星海涛般温柔的声音交替响起。
“我们会再次见面的。这个问题，我会为你们留到那时……”
“银龙子嗣，亘格拉古对汝寄予厚望，吾亦愿汝将龙族意志传遍大地，谱写诗篇。”
“当然，这是说如果那时你们还需要我的解答的话。”
“再见了，吾友。吾等终能回归上古龙神臂弯。
“来日再会了。愿星辰与海的诗篇……”
“愿吾等能化为龙神灵修……”
“……与汝等同行。”
海神星和亚尔塞斯的最后几个字重合在了一起，形成一种浑厚又悠扬的、奇妙的和音。其他的幽灵也一同朝着塞拉斯和伊莉莎白点头行礼，发出低沈的吟唱。透着粉红淡金色晨曦的半透明身躯终于化为无数金色的光点，飘散在晨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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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问一下就好了……”
在通往国境线的路上，侧骑在塔鲁背上的伊莉莎白突然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地说。塔鲁仍然一步一顿地走着，不紧不慢，朝着双星的方向。脚下的路面已经由黄土变成了砂石，只要再穿过一处山坳，就是异国的土地。
“问什么？”塞拉斯跟在塔鲁的鞍子旁边，一边开心地啃着苹果一边含糊不清地答应。
“我其实一直想知道……”伊莉莎白的眉间带着淡淡的惆怅，叹了一口气背过脸去。
“想知道……什么？”塞拉斯有点担心地小声问，心里想象着伊莉莎白之前是不是受了很多苦，或许还像自己一样是孤儿，诸如此类，不由得快要替她一起伤心起来。
“就是呢……艾塔沃斯（*3）这种生物在异界或者魔法生物界里到底有没有同物种的近亲呢？如果只有15呎大的话，就算不能驯化，至少可以尝试一下高等誓缚术……”伊莉莎白再次回转头时，眼里已经满是雀跃的目光，拉着缰绳的双手合拢在胸前，好像一个终于治好了毛发过敏的爱猫人正沈浸在要养哪种猫咪的幻想中不能自拔， “……你那是什么表情？”
“……没什么……”塞拉斯僵着脸抽抽嘴角，“我还以为……”15呎？那不是快有两层楼高了吗？！
“还以为什么？”伊莉莎白脸上的雀跃表情变魔术一般地褪去了，嘴角却仍旧上扬，“难道以为我是苦大仇深的复仇者，就好像那些冒险故事里一样？”
“什么也没以为！”塞拉斯沮丧地撇撇嘴，“你比故事可难懂多了。”
“就算你夸我也没什么好处拿。”伊莉莎白摊摊两手，突然想起什么一般地轻轻一拍脸颊，”不过呢——你居然胆敢趁我睡着的时候说我的坏话，这个我可记下了。”
“我才没在夸……什么，你都听到了？你不是一直睡得不省人事吗！”塞拉斯吓得向后跳了一步，连手里的小半个苹果都给啪地掉在了地上，只得眼睁睁地看着它进了塔鲁的嘴巴。
“我一直在看着哟。”伊莉莎白翠绿的眼睛里露出一个略带狡黠的微笑，将食指压在嘴唇上，”只不过你一点都没有发觉罢了。”
小由已经又窝在斗篷的内袋里睡得正香，塞拉斯恼怒的大声叫嚷也只是让它抽动了两下粉色的鼻头而已。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启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