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真]太一》唐六

2、甄选

　　洗完澡，落汤鸡安文又变回了那个香喷喷白嫩嫩的小娃娃。光看外表，那软软的小脸蛋儿简直跟刚出锅的白面大馒头一模一样，还散发着热腾腾的水汽，直让人想啃上一口。
　　当然，也没人知道这家伙骨子里是个活了好久好久的老头子。
　　安武沉着一张白嫩小脸儿，细细的伺候小娃娃，拿着一块干净的棉布一点一点给他擦头发，今天下雨湿气大，不擦干净头发容易进风邪。小孩儿的头发密密软软，好摸的紧。
　　“武哥哥你别生气了，我真的没事儿。”
　　安文刚刚争取到了自己擦干小鸟鸟的权力，好心情地安慰还在自责把弟弟眼睛弄痛了的安武。

　　尽管有弟弟的嫩声安慰，安武低落的心情还是直到吃早饭才有所缓解。
　　啊呜一口把安文夹给自己的肉包子咬下去一大半，他决定以后给弟弟洗澡要更加小心谨慎才行。
　　亏得老妖怪这辈子还没修炼到拥有能够感受身边人心思的地步，不然一定得后悔手贱给他夹了那个包子。
　　要到什么时候他才能拿回自己洗小鸟鸟的权力啊。

　　活了第二辈子的安文对于一大家子一起吃早饭这件事情一直非常热衷，顺带着每天都会给舅舅舅妈哥哥姐姐夹一遍菜，虽然他只是选离自己最近的那种夹。
　　他前生无父无母，活到十三岁认了字又开了灵洞，才照着书本上的字给自己起了个名字叫连青。他一生执着于修炼，除了同人收购典籍法器时的交流之外，漫长的四千年几乎都是一个人过的。
　　他甚至在想，被天雷劈成一堆灰烬之后，究竟有没有人意识到，这世界上少了一个修士呢。修真者不应多情，但寡情到他上辈子那样的也绝不多见。
　　这辈子虽然依旧生来就没了父母，却摊上了善良的舅舅一家，尤其是弟控安武。便是再天性凉薄，人至少也能分辨他人对自己的真心。何况他上辈子只是没有缘分，又不是天生冷情，这些亲人对自己的好他都是放在心里的。哪怕百年陪伴对修真者漫长的一生来说不过片刻，他也希望珍惜这些得来不易的情分。

　　他此生大抵仍要修真，平白有了第二次机会，他不愿放弃。又也许他除了修真，根本也无甚可做。凡世的荣华富贵对修真者来说不过过眼云烟，让他去追逐奋斗那些，他倒是宁可没有这重生的机会。
　　不过上辈子的好运气显然没有延续到这辈子。天生体弱的小身躯哪怕经过一年半的吐纳，也不过能跟平常孩子一般程度，拎到灵童里去的话毫无疑问会被淹没在人群之中。而且这身躯还是个下下品的坎卦灵根。两坎相重，险上加险，险阻重重，一生需防小人。这简直是老天在跟他作对，他叹了口气。

　　“阿文乖，快吃饭，吃饱了哥哥再陪你玩哦。”
　　得了，把他的凝神思考当成不想吃饭想出去玩了，老妖怪更加挫败了。
　　伸出小肉爪抓起个包子慢慢啃，安文没意识到他这身体也才四岁，无论脸上表情再苦大仇深或者深沉思考，别人也只会当他是在纠结包子是吃肉馅还是菜馅好，或者下雨天不能出门玩怎么办。

　　直到下午，这场雨也没有要停的趋势。
　　安武被憋在家里没法出去玩，闷得难受得紧，却还不忘拿出哥哥的架势安慰弟弟，“阿文乖，哥哥一直陪着你，今天我们就不要出去玩了哦。”
　　乖乖地点了个头，安文坐到床上开始打坐。房子的结构对气的走势自然是有影响的，虽说在屋子里打坐一天也不见得比得上在无名山上凝神一个大周天，他却也不愿意浪费时间。自己的起步已经比别人低了太多，只能靠勤奋来补，蚂蚱腿也是肉嘛。
　　舅舅一家早就习惯了这小孩儿不爱跟平常孩子一样四处撒欢，没事做就喜欢找各种地方坐着的行为。虽说太一大陆此时已经进入修真的鼎盛时代，平常百姓却对修真的方法没什么了解。
　　安武惆怅地看着又开始无视自己的弟弟，转头又看了看檐边淅淅沥沥落下的水滴，最后也爬上了床，学着弟弟的样子，像模像样地打起坐来。这大约就是山不就我我来就山思想的现实表现：既然阿文为什么喜欢这种活动，他就也来试试看好了。
　　于是巧合之中，老妖怪安文领着安武，就这么随随便便地踏上了修真之路。

　　“都是为了爱啊。”
　　数千年后，太一大陆上备受尊敬的一派宗师安武真人这么向弟子讲述他修真的原因。
　　语毕之后第二天便被某只极其闷骚的凶兽把后山养的那十几只仙鹿偷了个一干二净，除了一把尾巴毛之外什么都没给他剩下。

　　直到一千年前，部分修真者为了振兴人口日益减少的修真界，才使普通人渐渐有了机会。在那之前，修真的资源被牢牢掌握在世家与长老们手中，即使是凡世的皇亲贵戚也不能随意碰触。而上辈子若不是安文无意之中走了大运破了无名前辈的禁制，他大概会带着那几百年一遇的乾属灵根，在凡世蹉跎一生。
　　现如今，修真者的脚步已经几乎遍布整个太一大陆，修真门派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尽管修真世家和大派长老们仍然掌握了极大的权力，进入修真界的普通人的数目却也翻了数倍，甚至出现了一些本来毫无背景的中阶修士。
　　对于修真者而言，这是最好的时代.

　　安文深刻的了解到这一点是在半年后，两名玉清门的修真者来到安家村选灵童的时候。
　　那时他刚从无名山上下来，就被等在村头的安武拉着往村长家走去。
　　“文文等会要好好表现！爹爹说，如果被选上了的话，以后就会变成很厉害很厉害的仙人！”
　　村里人没碰见过修真者，自然也不明白，若想登仙，之前还有筑基、旋照、炼气、金丹、元婴、大乘等等境界。对于他们而言，能够操纵水火之术的修士们就已经是仙人了。
　　安家村地处偏远，这也是第一次有修士来此处选灵童。大部分父母抱着“就算不成仙，至少也是一辈子享受供养，衣食无忧”的想法，让自家小孩跑去参选。

　　站在村长家门外就能看到院子里已经挤了不少人，安武边喊着“让一让”边拉着弟弟往里面挤。好不容易进到院子里，才发现这里面已经站了十数个幼童。玉清门不收已经束发及笄的灵童，所以聚集在此的全是未到十五岁的小孩儿。只见一青一壮两名男子立在村长身后，面色平和，目光悠远，道袍无风自动，而鬓发却丝毫不乱。
　　随着人渐渐到齐，村长大声指挥众人安静，然后毕恭毕敬的退到下位。两位道人明显早就习惯了常人恭敬地态度，其中青年于是向前一步，缓声道，“在下周常，乃玉清门下第六代弟子。此番与师兄前来，”边说边侧身见了个礼，然后继续说，“是依掌门之命挑选适龄灵童进入玉清门修行…”之后便是关于入门的细节、供养的发放等等凡人关心的细节。
　　安文听到这里已经失了兴趣，毕竟修真门派入门的规矩所差无几，他上辈子看的那些古籍里记载的更是齐全。他上辈子并没有听过这个门派，部分是因了他少与人交流，部分大约是因为这也不是什么大门大派。然若错过了这一次，单凭安家村偏僻的位置，还不知道下次什么时候能有机会再有人来选灵童，哪怕是个三流小派，他也不愿就此错过。修真总是越早入门越好的，仙门所处之地，天地灵气都要比凡世精纯许多。

　　周常身后的王子成趁着师弟介绍的时候，默默地打量着各个孩子的神色，有紧张，有激动，有漠不关心。视线转到安文的时候稍微停顿了一下，这孩子吐纳绵长，内息平稳，在一群孩童之间居然显出一副成人般的冷静，即使和他目光相触，对着一个特意释放出自己气息的修士，也毫无惧意，倒是有趣得紧。
　　他自然万万想不到，那具幼小的身躯里藏着的是一个足以当他师祖的千年老怪，别说是他一个炼气中期的修士，哪怕是他家掌门，金丹后境的方真人来，安文也不见得有兴趣多看一眼，大约还会嫌弃对方老的不能看。
　　须知修真人只有到元婴之境之后才开始重塑形体，因此，除了少数天资过人者之外，大部分金丹修士往往都是鸡皮鹤发的老头子，完全没有风姿可言。

　　终于介绍完毕，二人坐到早就准备好的椅子上，让院子里的孩童排着队，一个一个地摸骨探查灵根。显然安家村不是什么人杰地灵的地方，看来看去，最好的两个孩子不过是中中资质，其中一个还是女孩。
　　修真界并不如凡人重男轻女，却也因女子天性多情，进阶路上易遇心魔。再加上女子大多保守，倘若男性修仙者有六成把握便会考虑进阶，女子至少要有八成才愿尝试，以至于女性的高阶修士少的可怜，现如今的太一大陆上修为最高的也不过元婴中期的琼华夫人。
　　轮到王子成给安文摸骨，他不禁有些失望。本来看安文的吐息和目光，他以为就算不是中上，至少也能是个中中，谁知不过是个下下的坎卦。好在对方的经脉甚是通畅，倘若努力修炼，也并非没有进阶的可能。私心里王子成是相当喜欢这个沉稳的孩子，尤其是那张老做出成人表情的肉乎乎的小脸蛋，真想捏一捏。由此可见，王子成此人，用凡世的语言来形容便是两个字：闷骚。

　　直到日上中天，两位修士终于将十几个孩子检查完毕，有灵根的不过五个，三男两女。其中安武倒是个好运气的，竟是个中下品的鼎属灵根，此时陪着安文站在树下，等着那厢爹娘听两位修士讲解安排。
　　他转头看看安文，发现对方一直没什么表情的样子，还以为小孩儿被灵根不如自己的事实打击到了，赶忙抱抱弟弟然后稚声稚气的安慰：“文文别担心哦，哥哥以后会好好修行保护你的。”为了显示自己的诚意，还使劲握了握安文的手，吧唧一声在安文脑门上亲了一下。
　　披着幼童皮的老妖怪羞涩的一笑，引得哥哥又吧唧吧唧亲了好几下。只是没人知道，他喜得是离家之后，应该可以收回自己小鸟鸟的领土权。这么想想他也挺酸涩的，这辈子灵根低下就算了，生活竟是把他压迫成了一个如此易于满足的人。

　　却听对面“切”的一声。
　　兄弟俩转头一看，原来是村尾堂叔家的安齐。这安齐比安文大了三天，因着堂叔家的媳妇祖上是做买卖的，祖产不少，这一辈儿又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夫妻俩紧赶慢赶着宠爱，结果生生给养成了个目中无人的骄纵性格。加上刚才周常摸骨时告诉这小孩是个中中的否卦灵根，此刻看到对面都不如他天资还一脸乐呵的两人，不禁切了一声。
　　他一直看不上安武一家，明明不算富裕也非要养个别人家的孩子，俩人还好的跟亲兄弟一样。全村一看到老妈子一样跟在安文身后的人，不用想都知道肯定是安武，一天到晚俩人都黏黏腻腻，真是看了就肉麻。
　　安齐自然不会把这些想法归结于自己嫉妒安文，或者在他看来，过年才有新衣穿，脖子上只不过挂了个草银长命锁，就连灵根都比自己低了那么多的安文，根本没什么可以让他嫉妒的点。
　　安武看了看对方，翻了个白眼，就又转过头来继续玩弟弟。摸摸头发，拽拽胳膊，小孩子有点不堪其扰的皱了皱眉嘟了嘟嘴，那小模样乐得他不行，赶紧扳着对方的小肉手巴巴的亲了两下，又咬了一口，香香软软，跟早上吃的肉包子一样可爱。
　　至于安文，光安排以后修行的进度就占了他的全部心思，连被哥哥各种骚扰都没心思驱逐，更何况对面那个闹别扭的小屁孩。
　　从小被各种捧在手心的安齐于是就这么被无视了个彻底，脸色更阴沉了。

　　被选上的灵童们有三天的时间回家安排事物以及同父母告别。舅母还有及笄待嫁而未参选的堂姐给兄弟俩仔细的收拾好了行装，两个女人眼睛都有些红。此去修行，以后一年甚至几年才能见一面，虽说父母长辈都是为了孩子的前途打算，却到底还是舍不得。
　　这三日晚上都是一家人睡在一张床板上，舅母堂姐抱着两个孩子，也许是因为怀抱太暖，一年半来第一次，安文在家踏实的一觉睡到大天亮。

　　尽管不舍，分别的日子还是到了。孩子们被送到村口。周常拿出法器，幻化成为一副青牛拉动的车乘。此去玉虚观约有八百余里，若是用凡俗工具，少说也要走上两三天。村人们看着几个孩子上了车，两位修士朝村长行了个浅礼便上了车辕。随着一声喝令，但见青牛足下生烟，氤氲匝地，接着腾空而起，俄而便消失在天际。

　　只余远山竦峙，淡影巍峨。

作者有话说

　　王子成是个闷骚，安武不是安文他老公，只是弟控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