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阳传奇》碧海明月心

2、进山

　　公元1198年，盛夏，弇平洲的珈蓝高原，乌巢。
　　玉婆罗站在一棵高大的圆柏树下，拍拍它深灰色的树皮，手脚并用，轻快地爬上高高的树冠，挑选了一根不算太粗却完全可以承受自身重量的树枝，背靠着树干坐了下来。
　　暖风一阵阵吹过，圆柏树茂盛的枝叶随风摆动，跳着哗啦作响的舞步，汇入周围或高或矮或粗或细的树木同伴共同奏起的欢快旋律中。
　　玉婆罗小心地撩起缠在树枝上的头发，望着山下成片的果园和药田，和风拂起的深浅不一的碧浪中，夹杂着星星点点粉白艳紫的颜色，与绿叶反射的光斑交相辉映，煞是好看。
　　多么美丽的景色啊，嬷嬷说的没错，就算是祖神醒来看到如斯景致也会觉得高兴的。玉婆罗惬意地舒展着四肢，心中无限感叹。
　　这里是乌昙族的中央聚居地，也是最大的一个，乌巢的名字正来自于此，族人们只有名字，以族名为姓氏。据传本族乃是上古遗族，开天辟地至今已经传承几千年，至于是具体哪位神灵的子民已不可考，所以乌昙人尊重和敬仰所有传说中曾造福、守护过天地生灵的神明，却不单独信奉其中的任何一位。
　　玉婆罗的教养嬷嬷红柏是一位慈祥而风趣的老奶奶，在玉婆罗很小的时候就常常带她爬到高高的树上，指着山下的风景告诉她：“这是乌巢，是我们乌昙氏的家乡，这里有天底下最美的风景。”
　　还对她说：“柏树可以长到几十人高，存活几千年，我以后也会变成一棵柏树，一直在这里看着我们的乌巢。”
　　五年前，红柏嬷嬷去世了，玉婆罗在靠近山脚的地方选中了这颗圆柏树，空闲的时候就到这里坐坐，看看山下的风景，对应该已经转生成树的嬷嬷说说近来的大事小情，家长里短。
　　“你果然在这里！”
　　“我说的没错吧，在这儿肯定能找到她。喂！还不快下来！”
　　被暖风熏得昏昏欲睡的玉婆罗大大地伸了个懒腰，双脚一蹬树干，嗖的斜窜到对面的树上，双手一撑借力，半空中一个后空翻，稳稳地落在地上。
　　树下站着两个与她差不多年龄的女孩儿，左边这个眼睛大大、嘴唇薄薄、面色有点凶的叫菝葜，右边这个圆脸、翘鼻、声音甜美的叫雨燕，三个人一起在温房同食同宿了三年，稍大又先后进入族学，是极为要好的朋友。
　　三人往山下走去，边走边随意聊了起来。
　　雨燕将身上一个靛蓝挎包递给玉婆罗：“喏，这是我的新作品，送你的。”
　　雨燕体质孱弱，不能修习武技，却从小就展现出了超高的手工天赋，被温房的教养嬷嬷慧眼识中，将自己的编织技艺倾囊相授。雨燕也不负所望，“巧手”之名远近皆知，年纪轻轻就已经破格被族中的精工坊录用。而她向来有什么新的作品问世，也都会给好友准备一件。
　　“已经织好啦？这么快！谢谢！好漂亮啊！”
　　玉婆罗喜滋滋地接过挎包，包身长方，靛蓝的底色如同深沉的夜空，几枝冰蓝色鸢尾花静静地绽放，搭扣是孔雀蓝色下配流苏的蝴蝶纽，整个包身摸上去光滑平整，还带有淡淡的草木清香。
　　“我用枇麻树的树皮剥出丝，染色后再纺成线，织了十天才织好。可惜我现在只能织两种颜色，不然在底色上加进青灰色的暗纹一定会更精致。不过你放心，等到你开蒙礼时我应该就可以织出至少八种颜色了，到时候我给你织一件最漂亮的礼袍。”雨燕笑眯眯地解释。
　　“这个就已经很好了！不过我等着穿你织的礼袍哦！雨燕你最好了！”玉婆罗满眼崇拜地抱住雨燕，毫不吝啬地大声赞美。
　　菝葜浑身一麻，对着腻在一起的两人翻了个白眼：“喂！你们两个适可而止一点啊！”玉婆罗从小就崇拜心灵手巧的人，雨燕一直可以在玉婆罗这里找到志得意满的感觉，所以这种场景她一点也不陌生。
　　雨燕得意地斜睨她一眼：“你嫉妒？！”
　　在菝葜柳眉倒竖，瞪起眼睛，就要大声嗤笑的时候，雨燕又赶紧露出讨好的笑容：“好了好了！我错了！你不喜欢枇麻的制品，下回我换一种送你。对了，我下个月要举行开蒙礼，你们都要陪我进山哦！”
　　玉婆罗理所当然地点点头。
　　菝葜骄傲地扬起下巴，从鼻腔中发出“哼”的一声，没等说什么勉为其难的话，就突然感觉到脚下的土地如波浪般剧烈地起伏了一下。她腿一软，和其他两人跌作一堆。
　　“地……地震了？”菝葜翻身站了起来，又赶紧扶起雨燕。
　　风和日丽，大地一片平静，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玉婆罗用脚使劲儿跺了跺地，不敢相信地看着两个同伴：“乌巢还从没地震过，就是地震也不可能只震一下吧。难道我们三个同时脚滑了？”
　　雨燕哆嗦着左右看看：“别管了，先下山吧。怪渗人的！”
　　三个人怀着惊疑不定的心情迅速奔下山去。

　　*****

　　就在三个女孩儿背后的这座金翅鸟山的遥远的另一侧，几棵大树围成的阴沉的树丛里，盘踞着一个奇形的巨大身影，昏暗中，忽然睁开一双金灿灿的大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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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在几千里之外的一座高大建筑里，也有人一路奔进大厅，高声叫道：“天府急讯：弇平洲发现异动，疑似妖族。命巡察使尽快查实。”
　　厅中诸人纷纷起立，为首一人沉稳说道：“老规矩！两人一组，如有发现立刻报告。暴龙，你的地盘还是你自己去查吗？”
　　被称作暴龙的人神色不变，只是微一颔首。
　　“好！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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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过得飞快，炎热的夏季渐渐走到了尾声，虽然午间仍有些暴晒，但早晚的清凉依然使人感觉舒畅。
　　一个雨后初晴的清晨，金翅鸟山下蜿蜒迤逦的小路上行来十几个年轻男女。他们三三两两，或大声交谈，或低声喁喁，时不时发出阵阵畅快的笑声，惊起两旁树上叽喳欢歌的鸟儿。一身粉蓝衣裤斜背挎包的玉婆罗伴着雨燕也在其中，雨燕圆圆的脸上带着格外灿烂的笑容，因为今天进山的目的就是为了即将行开蒙礼的她。
　　乌昙人是长寿种族，人均寿命可达两百余岁，按照传统，族人年满二十岁即代表开蒙，要举行简单而又隆重的开蒙礼。仪式上，开蒙者要沐浴更衣，换上崭新的礼袍，从父母手中接过手锄和短弓，代表自己接受了祖辈的传承，然后由族中长者将蝉翼藤编织的环戴在受礼者头上，表示被大自然所接受，最后由亲朋好友送上祝福的话语表示得到族人的认可与帮助。
　　而仪式上用到的蝉翼藤长在深山密林处，不太常见，却也不是十分难得。一般而言，都是开蒙者邀请几位好友或者有经验的向导一起入山寻找，找到后由开蒙者亲自砍下带回，再交由长者编织成环以供仪式使用。
　　因为雨燕人缘不错，大家都愿意来帮忙，而且她父亲雪鸮是武师，手底下很有几个可供使唤的徒弟。最重要的是，众所周知的“软脚雨燕”绝对不是一两个人就可以在山里带进带出的，所以，才有了如此浩浩荡荡的一群人共赴金翅鸟山的情形。
　　雨燕边走边和玉婆罗抱怨：“菝葜居然不能来，真是的。难得能进到这么深的山里，多可惜啊！”
　　玉婆罗无奈道：“她要去帮她祖母嘛！菝葜的祖母是温房的主管嬷嬷，事情多着呢。而且，菝葜半年前就过了开蒙礼，这深山里早就来过了，有什么可惜的。”
　　这时，领头的青年转过身来，他身材高大，肌肤黝黑，一脸苦笑地看着身后众人：“如你们这般拖拉磨蹭，天黑也出不了山啊！”
　　他叫苦槐，今天的向导，四十七岁，雪鸮的徒弟之一，预备今年参加武者考试，据说武艺高强，是夺魁的热门人选。
　　“怎么会呢？有你在，蝉翼藤还不是手到擒来，我们只是来干体力活的。”
　　“没错没错，我们只负责把雨燕抬出山，别的什么都不管。”
　　两个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青年嘻嘻哈哈地接嘴，身后几个小伙子一起起哄：“对！对！苦槐大哥，都靠你了！”
　　落在后面的雨燕大声抗议：“什么抬出山啊？呸呸，真难听！是背！我要是走不动了，你们要背着我走。”
　　走在最后的一个身材高挑挎着长弓的女子笑着说道：“对啊，既然苦槐一个人就能找到蝉翼藤，那你们就只剩一个用途了。姑娘们！别客气，累了就让他们背着，否则不是浪费这几个壮劳力了。”
　　小伙子们赶紧讨饶：“七叶大姐，我们错了，饶了我们吧？”
　　其中一个眼睛细长、有些矮胖的更是连连摆手：“别，别，我可不敢背你！被我哥知道了，我的手臂就保不住了！”他叫狼牙，兄长正是七叶已经论及婚嫁的恋人。
　　七叶生性大方，对这种调侃不为所动，只是斜瞄了狼牙一眼。
　　女孩子们在一旁挑唆：“七叶姐，教训他！未来嫂子的话都不听，回去就跟姐夫告状！”
　　看着笑闹成一团的众人，苦槐连叹气的欲望都没有了。
　　自己怎么这么笨，一听是师父的吩咐连问也不问就答应下来了，难怪几个师兄弟都用同情的眼光看自己。原本多好的一天时光啊！可以把老师新传授的那套功夫起码练个八成熟，可惜，只能给一群孩子当嬷嬷来了。
　　族里的传统也该改改了，干嘛要开蒙者亲自来砍蝉翼藤，别人代劳不好吗？如果自己来，半天不到就可以完工了。
　　唉！算了算了，往好的方面想，加自己一共十二个人，七男五女，十个“大人”两个“小孩子”，除了雨燕之外体质都不错，那个最小的好像也没问题，七叶的箭术很好，狼牙几个身上都带着猎刀，遇到什么也……停！在想什么，金翅鸟山上能有什么危险？就算碰到熊罴猛虎，自己一个人也对付得了。何况，这山上向来少有野兽出没。
　　收起天马行空的思绪，苦槐自失一笑，转头招呼大家：“好了，快走吧！我们还得走进更深的林子里才能找到蝉翼藤，别在这儿耽误时间了。”
　　众人于是加快了脚步，跟上苦槐向密林深处走去。渐行渐远的背影慢慢走到了小路尽头，随风传来有些模糊的话语“……哎，你们听说了吗？那迦长老要回来了……”
　　风儿轻轻吹过一棵高大榆树，撩起那层层叠叠厚重的枝叶，露出两只金黄大眼，一直盯着远方的人影直到完全消失不见。又一阵风吹过，似乎带走了一缕轻烟，榆树上只留下郁郁葱葱的枝叶在风中摇曳起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