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少女的江湖奇谈》聂*

4、第四章

　　陆雪谣出生在一个大雪的夜里。子时的空气深沉而冰冷，漫天飞雪宛若唱着安静的歌谣，哄着她的母亲入梦。
　　这一入便再也没有醒来。
　　每一个乞丐都有自己的故事，走过的每一条路，睡过的每一条街。食万人饭，碗内有轩辕。
　　小乞丐名叫陆雪谣，邋遢瘦小，根本看不出是个女娃。而且还是个有学问、不怕鬼的女娃。
　　她领着萧白二人去了义庄。
　　破落的围墙白子谅想都没想翻身而入，萧楚风抱起小乞丐一跃，也瞬时落入院中。
　　四处杂草丛生，寂静无人。内中设有一祠堂，四周摆着几张草席。草席下鼓鼓囊囊似是盖着什么东西。
　　小乞丐冲白子谅怒了努嘴，“那都是存放在此的尸骨了。”
　　白子谅正待上前，萧楚风阻止了他。“这里蚊蝇较少，约莫都是白骨一类。唐门惨案事隔多天正是腐化的时候，倒不像在这里。”
　　三人向祠堂内走去，屋内也是一片萧条破败之感。
　　“这县太爷倒是乐得省事。”
　　“可不是。”小乞丐嘟囔着，“不然自是一处歇脚的好去处……”
　　萧楚风一路上打听过小乞丐姓名，此时打趣道，“陆姑娘可是愿意睡在死人边上，夜里也好有人陪伴，想必没有什么好怕的了。”
　　“萧大侠行行好，”小乞丐垮下肩膀，“您再多叫几句陆姑娘，我睡梦中都要以为自己是哪户官家小姐了。您要真看得起我一个小乞丐，唤小雪便好。”
　　此时白子谅突然停住，“大哥，好像就是这个！”
　　一木几上铺着一块油布，白子谅掩鼻掀开，萧楚风顿时吃了一惊。
　　人体的四肢，像猪肉一般在木几上平铺开来，这本是一桩奇事，但让人惊奇之处却不在于此！
　　唐家十三口遇害至此也七八日了，尸身却不腐不坏，苍白如假人一般！
　　小雪打破诡秘气氛，“日前我来寻避雨之地，恰巧看见这小几。本以为或许有些供奉吃食，不想却是看见……”
　　萧楚风点了点头。
　　她继续到，“坊间一直传言唐老爷被人拼成了一朵梅花，我又恰好知晓三十年前隐秘血案，总会好奇两件事是否有所关联。若说确认，却是在看见这尸块之后了！”
　　“这是为何？”
　　“三十年前陈守峰之子遇害后就是这般不腐不坏！”
　　萧楚风明显一愣。思索片刻，又仔仔细细看了看那些碎块。因为不腐，伤口清晰可见。像是刀伤，却略窄了些。非常整齐，可见歹人武功非常，唐门以暗器见长，唐万树作为曾经的一员灵敏和反应绝对不弱，可从尸身上看来这样灵巧见长的人却似乎未曾来得及作出多少反抗。
　　周围没有别的尸体保存，估计因为不便存放大部分都被很快地掩埋掉了。
　　“其它家眷也不知被埋在哪里，可怜他被驱逐出户又惨遭灭门，现在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白子谅不禁叹道。
　　萧楚风看完了尸体，却是面色阴沉地盯着小乞丐。
　　“若说三十年前之事是你无意听来倒也罢了，当时即使是我也还不过是个黄发垂髫的小童，事隔多年更是未曾想到。可你说这尸体不坏之事，连我也未曾听过！”
　　陆雪谣笑眯眯看着他，“事实自不会骗你。我只是一小乞丐，年纪虽小但常年混迹在街头巷尾说百家话听万人言。唯一的乐趣便是知道些人所不知之事，你们英雄侠客虽然警惕，又有谁在乎我这样一个小人儿？来而不往非礼也。小雪受您一饭之恩，自是要帮你做这一两件力所能及之事了。”
　　白子谅还在为尸块的异样纳罕。“你们说这人怎么可能死而不僵，僵而不烂？”
　　“若真是人为，我倒是想到几个人。”萧楚风细想，“飘渺崖神医叶逸心、五毒七公、彩衣秦小手。这三人浸淫医毒药物，若是能保证人死而不腐当今世上也就只有他们能做到了。可是又为什么要这么做？”
　　“大哥说的三人我也听过！若论年纪叶逸心和七公都有可能参与三十年前的迷局，秦小手不知确切年龄，但算起来也太年轻了些。”
　　在此时，陆雪谣忽地拿起一根断臂，用力向桌角砸去！
　　“你疯了吗？”白子谅冲过去拦住了她！“这是很重要的证物！”
　　她无所谓地耸耸肩，“我只是有个想法。这死沉沉的白肉和我在街上看屠户买卖的可大不一样，让人觉得……很假。”
　　她顿了顿，“如果这些碎块压根就不是人肉，是不是就不用你们说的什么大师才能保证不烂了？”
　　萧白二人一时意识到此话不假！
　　尸块的血似乎都流失殆尽，坚硬而光滑。
　　如果这不是人意味着什么。
　　刚推断出的医毒高手这条线索断了。
　　世上有人能作出这么惊人的作品。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唐万树很可能并没有死。
　　就连这一屋尸臭好像也愈发纷乱如迷局。混杂着院外的槐花香，令人作呕。
　　如三十年前金梅花案一般的凶徒，神秘的尸块，走入凶案现场的夜香妹……一个个令人匪夷所思的谜团如萧楚风紧锁的眉头，无法可解。他陷入沉思。
　　冰凉的触感像野兽的舌头一般舔抵上萧楚风的咽喉！熟悉的触觉伴随着杀气，萧楚风心内暗叫一声不好，顿时以最快的动作侧头一偏，躲过了这一击！
　　预料中的攻击并没有接踵而至！祠堂内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个人，一个拿着刀的人！
　　可笑的是，他虽拿着刀，裤子却湿了。

　　“你……你们想干什么！你们……是人不是！”来者哆哆嗦嗦终于说出了一句完整的话！
　　三人本是被这男子吓了一跳，见此情此景又镇定起来。
　　白子谅一把抓着他的脖子把他拖向一边，陆雪谣吐着舌头慢慢靠近抓住他的衣角，“啊…我是唐家冤死的小孩……”
　　男子吓得更是双腿发软站立不得，嘴里大声喊道，“你……你你你骗人！我早按照县令老爷的吩咐把把把把你们埋了！我我又不是害你们的人，你……爱找谁找谁去……”
　　“你埋的？埋哪了？”
　　“城南山脚下乱葬岗……”
　　“我们当然是人！大半夜你在这里干嘛！”白子谅吼道，压根没想过自己夜访义庄也不是什么正大光明的事。
　　来人哭笑不得，“我就住这儿啊！祖宗显灵让青天大老爷给我安排了个守义庄的事儿做，有个屋檐避雨还能睡在那边草堆里……哪有人半夜…唉！醉了半日醒来突然听见说话声，可不是见鬼了么！”
　　萧楚风眯着眼睛，“刚才那一刀耍的不错，看来你是真心想要在下一条命。”
　　“虽说只是守义庄，但没练过两手官老爷也不好给小人发饷银啊！”
　　几人虚惊一场，白子谅一甩手那守义庄的汉子就跌坐在地上。
　　“萧大哥要不要去城南看看？”
　　“一定要去的。现在知道位置正好可以看看是否全部尸身都像这具一样不腐，也便知道这孩子猜测的事情是否成立了。若是巧匠不知用什么材料造假也决不可能造齐当时一家十三口人。”
　　陆雪谣抿嘴笑着不说话。
　　走之前白子谅狠狠瞪了眼那汉子示意不能把夜访之事报官，随后往城南出发。

　　乱葬岗有一片新坟，不多不少正好十二个。
　　第十三个之所以没有，是因为主人还住在义庄内一木几上，身盖破布，面向房梁。
　　这十二座新坟纷纷敞着大门，真如同好客的主人一样邀请着萧楚风一行人。
　　三人却站在坟边，面如死灰。
　　所有的尸体都没有了。
　　一切都好像三十年前消失的四十九人一样，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我一定要问问夜香妹，到底有没有人死在那座唐家大宅内。”萧楚风突然道。
　　宅内遍地鲜血二人是见过了，可是这件事处处透着诡异。唯一见过的尸体还是一具不腐不坏的惨白僵尸。
　　四处堆着新被翻开的土还没有重新盖上，萧楚风知道有人把这些尸首运走也就是这两个时辰的事！可自己却错过了最大的线索！
　　他深呼吸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萧大侠，我一直有件事不明白。”陆雪谣打破了这失望的沉默。
　　“我所了解的那些三十年前之事你没有切身体会所以没能留心，但是金梅花一案在那一辈很多德高望重的武林前辈心中是永远不会忘记的，是不是？”
　　萧楚风点头。
　　“据我所知萧家和唐门世代交好，您会来蜀地调查不知是不是与此有关？”
　　“确是唐门唐老爷子吩咐来调查碎尸拼梅之事的。”
　　“既然如此，他为什么没有告诉你这些重要的线索呢？”
　　萧楚风一怔，心里变得冰凉。
　　如果说还活着的老者里有人会对金梅花一案知之甚详，唐老爷子必是其中之一。他让自己调查，却又反之加以隐瞒？
　　“两位大侠，小乞丐我不聪明，但是我还是会做对自己有意义的事，不做吃力不讨好的事儿。你们于我一饭之恩，所以我大半夜不睡跟着二位翻墙便是有意义的事；若是叫我来翻地刨出十二具尸体，与我便是件无意义的事。”
　　“所以谁需要这些尸体，谁就是半夜来取走他们的人。”萧楚风接到。
　　“除了凶手为了掩饰真相，还会有谁需要唐家这十几口的尸体？”
　　“凶手当时留下血尸便不怕调查。看来是我一直想错了一件事。”他叹了口气。“需要他们尸体的除了凶手就是家人了。”
　　“是唐门的人。”
　　话音未落，萧楚风突然想到了什么，低呼“不好！”运起轻功向远处奔去！

　　三人重返义庄，哪里还有守庄汉子的身影。
　　不仅没有他的身影，连第十三具尸骸也没有了。
　　既然唐门之人要回收自家尸体，自是没有理由独独放过这一具。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类似花香的气息，淡薄地融在尸臭之中。萧楚风想到了一个人。
　　“我们又迟了。”白子谅愤怒地一拳打在壁上。“真不知老太爷他们跟着搞什么鬼？”
　　“子谅，我记得前些年唐老爷子寿辰你也来了，你还记得一个人么？”
　　“谁？”
　　“三子唐浅。”
　　唐门三少爷唐浅。最小最得宠的公子，却可惜生来就不适合练习唐门暗器之功。虽然从小就努力浸淫于暗器、易容、淬毒，因为先天不足只遭来各种叹惋。
　　因为唐浅是一个很香的人。
　　传言他诞生时满室奇香，三日不散。
　　一个身带异香之人，即使再隐藏自己，也太容易暴露了。
　　“子谅，你怎么看？”
　　“唐浅从不爱在江湖上活动，此回出山，事必有异！”
　　“看来是时候回一趟老爷子那边了。”萧楚风无奈道。有些问题如若不问，如梗在喉。
　　他忽然发现一件事，小乞丐一路跟来，却始终一言不发，似是不存在一般。
　　低头去看，看见了一张极其隐忍的惨白的脸。
　　就如同那尸体碎块一般的惨白。
　　这张脸还生生扯出一点笑意，“或许我不该拿断臂往桌角上砸的。还真是草芥有命，莫辱鬼神……”陆雪谣无奈道。她曾拿起尸块的右手连同小臂已没有知觉，疼痛难忍。
　　尸体有毒！
　　“怎么办？萧大哥与我也碰了那尸体，又为何没事？”白子谅焦急道。
　　小乞丐用左手把衣袖撩起来。那一截假肢一般的手臂上伤痕累累，右手手心更是布满各种伤口，让人不忍再看！
　　一个小乞丐，身上带伤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现在这个伤口却直接接触到了某种毒物。
　　萧楚风将她一把抱起，运起轻功向外疾行！
　　“去哪！”白子谅勉强跟上，急急问道。
　　“去找一个人！”
　　“谁？”
　　“叶逸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