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寻天荒地老》夏沧

14、唯一的世界

　　午时的阳光有些刺眼，于是，男人移进室内，想起了那个小阁楼。
　　尘封在各种回忆中的小阁楼。
　　鞋子踩在小阁楼的木梯上，听到沉重的“吱呀吱呀”声。
　　年代有些久远了。
　　十年。
　　到了厚重的红漆大门面前，从裤子口袋拿出一大串钥匙，经过一个个排除后，只剩下个上面镶嵌着蔷薇印花的像开启城堡的古老钥匙，小心地插入斑驳铁锈的锁内，怕是稍微用点力便会断裂。刚开始向右转动时有点不顺畅，锁未开，左右旋转下，锁“吧嗒”声弹开。他的手踌躇在门栓上，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才慢吞地向右拉动。红漆木门被开了条缝，仍有些久封未开的霉灰味儿散发出来，等到整个木门全部打开，大片大片的带着翻涌的灰尘扑面而来，盖了他脸鼻上都是，呛着他直咳嗽，却也没有移开半步步伐。
　　不够，还不够。
　　他是要承受更多更多的。远比这要多。
　　填不满的。
　　他亦然走入室内，厚厚的灰尘覆盖在一切物体上，所到之处，都是一层。
　　脚踩在木板上，留下一排一排的脚印，蜘蛛网在房屋的四个角落里缠绕着，阳光从房顶的天窗射入一条笔直的光线，落在地板上，可以清晰地看见其中飞舞的尘埃。各种箱子杂乱堆放在屋内，墙上靠着一个许久都没有使用过的吉他，所见之物，都是一个巨大的铁锤重重地敲击着他的脑袋 ，敲得他昏天暗地。
　　他拉开窗户，让清新的空气涌入，稀释室内沉重的尘埃味儿，似乎自己可以轻松些。却掩盖不了灰尘之下熟悉的味道。屋内的灰尘随着空气的流动，旋转成灰色的涡流，将他深深埋没在里面。
　　他从楼下找出鸡毛掸子清扫这个阁楼里的灰尘，一处，两处，三处，处处拂去表面的铅华，剩下的是沉甸甸的裸露在外的真相，在清扫箱子表面的灰尘时，男人手上的速度减慢，他忘记里面存放的物件？
　　不，他永远不会忘记。
　　会让他死去的东西，怎么肯能忘记？
　　会死去。
　　至少不是现在。
　　他在等待。
　　任何都是没有比死亡可怕的？
　　他拆开箱子，第一眼，就能定住，不会忘却的，绿色信封。
　　颤抖地拿起那件信封，心更是颤抖，全身都在颤抖。哦，这是比死亡更加悲惨的，死亡只是闭眼的一瞬间，而这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到底有多长？几十年？几个世纪？
　　太漫长。
　　已经算不清楚。
　　他瞅到信封上的地址。
　　心脏剥离血红，在低温下变得苍白，分离的骨头和□□在阳光底下暴晒。
　　还是再次打开信封，信件旁附着一片风干的百合花瓣，从中拿出细细抚摸干瘪粗糙的纹路，捏住没有超过十秒放回信封。
　　展开信件。
　　静泉，微风拂面，似乎还是能够感受到那个时候风的味道，夹杂着青草味儿，很香，很甜。
　　你说，你对着整个苍天大地说，我是你唯一的世界，你不会知道我当时的心情，比起坐过山车好一点，会幸福，会害怕。
　　从小到大都是一个人。一个人啊，所以，突然多了个人和我一起走，害怕走着走着什么时候又成了一个人。好孤独。是种被被世界抛弃的苍凉感，好似你在人山人海的人流中，别人与你擦肩而过，或是撞开你，挤走你，他们像是没有看到你，你大声地叫嚣，撕破嗓子的孤鸣。他们对你置若罔闻，似乎你活该是个隐形人的存在。那种被别人隔离的世界，太孤单。那个世界只有你一个人在冰天雪地里驻足，在倾盆大雨中行走，刮风下雨，不会有人为你撑起伞。不会。
　　害怕两个人中只有一个留下，不会害怕一直都是一个人，因为已经习惯。
　　习惯一个人走在下雨天的路上，身边没有人。习惯手中只有自己冰冷的自己的体温，身边没有人。习惯吃饭对着一整张桌子，独有自己的筷子在碗盘间行走，身边没有人。
　　习惯是很可怕的东西。
　　一旦习惯，便不由自主地依附。
　　对于我来说，你给我的记忆太过于美好，美好到我忘记脱离，深陷其中。你还说，若樱，我无路可走，你是我唯一的信念。怎么会不感动，怎么会不扣人心弦，即使我拥有足够坚硬的外壳，其也不过是蚌珠如此，轻轻扳开，还是柔软的内心，快化为一潭碧波。
　　你说你已经无路可走，是。被我所困。
　　现如今，我亦不是被你所困，所困在这方寸地方，一步也不能移动，只能通过狭小的铁窗张望窗外。
　　无路可走。
　　是谁困了谁？
　　你说我是你唯一的信念，你怎么会知道我一直以为我就是你的信念，所以不曾要去伤害你，想要去保护你。只因我是你唯一的，信念。信念被动摇，我怕你的世界会坍塌，会支离破碎。你又怎么会知道你曾经也是我唯一的信念，心中装的满满的都是你，我唯一的寄托，孤独的我能够找到停驻的港湾，是比任何时候都欣喜的。
　　因为会在停电的时候想起你，不会害怕黑暗，你就是我心中的光亮，只要一个手机拨打过去，你会马不停蹄地赶来，但是我没有，怕你会担心。会在跑步跌倒时想起你 ，即使膝盖上摔破皮，摔得血肉模糊，也不会觉得疼，你就是我最好的止疼药，看到这样，你又会骂我笨蛋，然后会很心疼心疼地帮我涂药膏。
　　这么多的唯一的存在的你，去了哪里？
　　还记得我们从牧场回来回的太晚，滕琦很生气。

　　嗯，从这个铁窗往外看，世界被分割成一块块的小矩形的面积，拼凑在一起，就是我现在看到的世界，看不透彻。晴天的早上的时候，虽然只有一条细小的光线射入，却也是温暖的。若是阴天的时候，会是黑暗阴潮的。晚上的时候，白色的月光洒进来，有些凉，有些重，因为会想起你。不是想念，是疼痛。又记起你以前说过这个世界不需要看得透彻，否则会受到难以想象的伤害。
　　伤害？是比什么都痛苦吗？
　　你错了。就算难以想象的伤害加附在我的身上也没有关系，会好过于自己身边最爱的人欺骗受到的难以估计的承受的好的多。
　　全身的疼痛感都往心脏处聚集，好像要拿去二分之一的生命，灵魂也被乌鸦所吞食，三魂六魄均被打散，身体如在地狱中受刑的感觉。
　　你会知道吗？你会吗？
　　你不会的，想起这些我都会痛的死去活来。
　　男子看完第一页信件，手指握成紧紧的拳头，指甲扣进掌心的肉里，血液流出，顺着指缝滴在地板上，绽放出妖媚的曼珠沙华。
　　挣扎的眼泪布满他的脸颊，以狰狞的形态附在他的脸部，他不让自己流下眼泪，可是偏偏像开了闸的水龙头似的，止不住。
　　他在心里告诫自己，眼泪是廉价的东西，更不值得为廉价的人流出。
　　自己是没有错的。自己不能心软。否则功亏一篑。
　　自己是为了什么坚持到现在。
　　没错，信封上的地址。
　　监狱。
　　一个没有光的地方。
　　生涩生涩的灵魂被吞噬的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