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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侵蚀 ...

  •   「真可笑啊。」
      「被认做邪恶的魔鬼救了我,信仰神明的你们却要置我于死地。」
      「这就是所谓的正义么?」

      ——克雷泽

      说实话,活了二十一年,克雷泽从来没有觉得这么倒霉过。
      「给我站住!!」
      身后十几名穿着印有教廷徽记的银白盔甲的骑士已经不遗余力追了他跑过半个特里维尔依然锲而不舍大有不抓到他誓不罢休的气势。
      已经有些无奈了的克雷泽灵活地穿梭在主干道拥挤的人群里,不忘把装着好不容易搜集齐的炼金材料的背包护在身前防止丢失。
      刚回到特里维尔没多久就被态度明显不善的巡逻骑士团堵在了外围住宅区,意识到情况不对,克雷泽立刻撂翻了离自己最近的伸手想要拽他手臂的银甲骑士,趁乱转身就往商业区跑,没想到无论如何都甩不掉那些突然翻脸不认人的家伙。
      大概是两天没吃东西的缘故体力都变差了……该死。
      「站住!抓住那个勾结恶魔的渎神者!!!」
      听话等被抓的那是傻子。
      「就不能好好谈谈吗!」
      克雷泽俯身从道旁摆放水果摞起来的棕色大木箱之间的缝隙闪身过去,没多久就听到背后发出「噼里啪啦」的倒塌声与刺耳的尖叫,人群吵嚷着四散开来,顿时街道乱成了一团。
      全身都是遗留伤口的猎人先生回头,咧嘴吹了声口哨。
      正午炽烈的阳光照射在干燥的黄砖路上,密集的人群将温度一再抬高,克雷泽浅蜜色的皮肤上覆了一层薄薄的汗水,呼吸却并不紊乱。他从腰间拔出匕首,目光锁定在正准备追来的骑士们头顶用麻绳悬挂着的巨大马口铁招牌上,恶狠狠地笑了笑。
      「所以说早该听我解释了啦!」
      匕首撕裂了空气,准确无误地钉断了并不很粗的绳索。
      心情转好,克雷泽揉了揉头发,不再管身后惊天动地的巨响与不绝于耳的咒骂声,确认了一下包中的材料并没有遗失,随即再次迈开脚步顺着通向商业区边缘的道路跑了起来。

      特里维尔城的区域划分很简单,城中心为建有皇室象征的龙形雕塑的喷泉广场与教堂,两条主干道呈十字状切割了整座城市,纷杂的小巷穿插其中,外沿部分为住宅区,往内部则逐渐向商业贸易区过渡,整体结构与玛卡尤利十分相似。
      撒尔加的炼金工房处在城东商业区边缘一条并不起眼的小巷深处,原因只是他不喜欢太吵的地方。不过就算是地处偏僻,因为难得一见的好手艺生意还不错。
      「那些家伙不会去找撒尔加的麻烦吧……还是快点回去比较好。」
      克雷泽边跑边小声嘀咕着,有些走神地思考着撒尔加被牵扯进来自己会不会死无全尸。
      刚拐过一条岔路,跟迎面匆匆而来的一名女性撞了个正着。
      「啊呀!」
      更让克雷泽觉得郁闷的是为了不是对方的头部撞到一旁的台阶,自己下意识拽住她的手臂把她拉向了一旁,于是因为惯性狠狠地撞上了结实的墙面。
      「抱……抱歉!你没事吧?」
      视线一片模糊,只能大致看到那个女人深紫色的影子。
      「没……还好。」
      克雷泽摇摇晃晃地扶住额头,眩晕感让他有点想吐。
      她小心翼翼地扶他坐在刚刚差点撞到的台阶上,然后蹲下身开始将他掉落在地包口大开而散出的乱七八糟的材料一件件重新装回包里,语气充满了愧疚。
      「真是不好意思……因为有点急事所以……」
      克雷泽摆摆手表示并不在意,接过女子递来的自己的包。
      「我也有错了啦,没关系的。」
      眼前还是看不清东西,他眯了眯眼睛,叹了口气把包甩在肩上,「快走吧,别耽误了事情才好。」
      「是……是!真对不起。」
      女子像是道歉般深深对他鞠了一躬,然后转身跑走了。
      额头一定肿起来了……啧。
      克雷泽有些摇晃地站起身,拼命甩了甩头,感觉比原先能稍微好一些了以后,吸取教训不再奔跑,慢悠悠地继续走在已经没有什么人了的空旷道路上。

      「我回来了。」
      手摇铃清脆的响声在他听来分外怀念,疲倦在进门的一瞬间传遍四肢百骸。
      空气中弥漫着熟悉的药水味,光将他深刻的轮廓拓印在带着湿气的地面上,漂浮的细小尘埃此刻都充满了能够让他安心的力量,戒备了整整两天后的放松转化为困意,克雷泽觉得自己再走一步都很艰难。
      有着亚麻色长发的少女趴在黑色柜台上,像是睡着了一般安静地闭着眼睛,脸颊上还残留着未干的泪痕。
      「……运气真好,那些骑士刚刚离开。」
      撒尔加靠在门旁光与暗交织的阴影中,声音听不出喜怒,茶绿色的发依旧散在脑后,看起来有些凌乱。他没戴眼镜,闭着眼睛抱着双臂,「不解释一下?」
      克雷泽上前轻手轻脚地将背包放在柜台上,尽量不吵醒好不容易才入睡的夏莉,然后一件件将物品从里面掏出来。
      「在血祭之森出了点状况,被那里的恶魔顺手救了,大概是那个时候沾上了对方的气息所以被教廷察觉了吧……原来倒没怎么觉得,这次倒是看清那些蠢货的真面目了,根本不打算听我解释就决定抓回去直接处刑,真讽刺啊。」
      「夏莉一直在找你,竟然没死。」
      「嗯,让你失望了~」
      克雷泽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歪着头回身看他,嘴角咧开一个没心没肺的笑容。衣服破烂不堪,残留的血迹将原本的黑色染的更加深沉,脸颊,手臂,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布满了细细密密的伤痕,有的还在向外渗着血,而那样从未改变过的温暖目光让撒尔加在与他对视的一瞬移开了视线。
      莫名觉得有些难过。
      「先去洗澡,一会儿我给你包扎。」
      撒尔加说完,头也不回地转身进了工作室。
      克雷泽嘴角噙着笑,只摇了摇头什么都没再说。
      反正已经习惯他这种仅仅针对自己的冷淡态度了,了解其中的意思就好,若说深究,算了吧他没那精力也不想费脑子更不愿意被逼急的撒尔加扔出去,这样就很好了。
      「嗯?」
      克雷泽掏包的手一顿。
      原本黑漆漆的背包底部被剩下材料压住的地方微微发出奇异的蓝色光晕,从缝隙中映亮了包的大半部分。他用手拨开碍事的其它东西,在看到那把刃部刻着繁复花纹的匕首时怔在了原地。
      他不记得自己的包里还放着这东西啊。
      匕首看起来相当古旧,柄部原先似乎也刻着与刃相同的花纹,只是有些早已经模糊一片看不清了,还有些轻微的裂纹,刀锋因钝才没有划破包底掉出去,隐隐透出一股冰寒的气息,魔力在刀刃缓缓流动发出幽蓝的色泽,有些熟悉。
      对了!那个女人!
      克雷泽有些懊恼地顺手将匕首拿了出来。
      大概是撞到的时候不小心放进去的?那就应该还给人家……特里维尔并不大,但是在连对方相貌都不清楚的情况下找一个人根本就不可能。
      一声不甚清晰的心跳声猛然传入他的脑海。
      夏莉依旧安静地趴在柜台上,呼吸较先前平稳了许多,克雷泽的感觉虽然敏锐,到还没到能隔几米的距离感受到别人的心脏跳动。只那一声,沉重如同生锈多年重新运转起来的齿轮,腐朽的气息扑面而来,硬生生突兀地响彻他的意识,钟鸣般在头部回响撞击,震的他的头嗡嗡作响。
      有什么潜藏在他身体中的东西随着那心跳声开始躁动不安起来,一种冲动从压抑许久的心中涌出,通过每一根细小的血管融化在奔腾的血液里,他几乎抑制不住地想要闷哼出声。
      变故来的太突然,黑蓝色的光蠕虫般从匕首刀刃爬出,缠绕上他并不纤细的手腕,蠕动着在接触到皮肤的瞬间发出无声的尖啸,疯狂地扎入他的血肉,连抵抗的机会都不曾施舍。
      心跳声如擂鼓,与他的渐趋融合。
      克雷泽背脊抵上冰冷的墙壁,狠狠地咬着牙强迫自己不发一声,眼前阵阵发黑。
      黑色的纹身从手臂的皮肤下浮现而出,藤蔓般相互纠缠狰狞无比,竟和匕首上的花纹如出一辙,印在伤痕累累的臂膀只觉得触目惊心。
      他想起来了,自己是见过那个图案的,在不久之前。
      那抹挥之不去的深蓝色身影,在濒死之际救了他一命的冷漠而孤独的恶魔,那苍白的脖颈间隐隐能窥到的黑色鹰首,现在整体刻印在了克雷泽肘部直至手背,随着心跳声忽明忽暗。
      ……是他吗?为什么?
      克雷泽拼命地睁着眼睛,眼眶通红,呼吸粗重,拿着匕首的右手攥地死紧,鲜红的血液顺着刀刃滴落在地上,混杂着汗水,他却全无知觉,全身剧烈地颤抖着,疼痛比起之前肋骨断裂不知强烈了多少倍,像是有人用千万把尖刀刺穿了他的骨血,扭动着发出血肉模糊的粗哑响声,呜咽被堵在咽喉,他感到自己的视线逐渐变得一片血红。
      夏莉像是在做着什么让她并不舒服的梦,舒展的眉皱了起来,像只不安的小鹿。
      不……不是他。
      克雷泽望着天花板,想起了离开前那最后一眼。
      「……!」
      许久不见克雷泽身影的撒尔加疑惑之下从工作室折了出来,映入眼帘的就是他一副令人胆寒的摇摇欲坠的模样,匕首迟钝的刀刃在血液的浸染下变得锐利无比。
      意识彻底消散前,克雷泽第一次看到了撒尔加惊惧不定的恐慌表情。

      「是共鸣,那把匕首上附加的魔法恐怕和他体内残留的魔力出自一个来源,接触触发了匕首上设下的禁制,致使互相侵蚀的现象出现。看来下禁制的人是想取了触碰到这把匕首的遗留自己魔力气息的人的命。」
      「……他绝不能死。」
      「目前还不会有生命危险,等那纹身蔓延到全身,任何人都再救不了他,不是死就是被匕首上的魔法吞噬魔化,到时候就连你,手起刀落不会有一丝犹豫。」
      「你要我杀了他?!」
      「并不是没有办法,不到最后一刻,一切都来的及。」
      朦胧中听到有人在谈话,间接混杂着什么东西被砸碎的刺耳声响,遥远地像是在他与世界之间隔了厚厚的一层浓雾,想睁开眼睛,触目却是一片毫无生机的僵冷苍白。
      「……撒……撒尔加。」
      克雷泽呢喃般开口,声音嘶哑。
      谈话声戛然而止,床边几步开外,撒尔加猛然推开柯洛狄亚拦住他的手,眼镜摔在地上砸个粉碎都全然不顾,红着眼睛将克雷泽扶起,让他靠在自己肩上,脸上的愤怒尚未褪去,手都有些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把夏莉支开了,你怎么样?」
      「……没事,死不了。」
      克雷泽勉强挤出一丝微笑,扭头看向窗前逆光而立的抱着琴的柯洛狄亚,「你们刚刚说……办法是什么?」
      撒尔加愣愣地凝视着他因虚弱而变得苍白毫无血色的脸。
      全都是自己的错。
      柯洛狄亚像是察觉了他心中所想,上前一步将手轻置于他不断颤抖的肩膀,平时的温和笑意尽数收敛,紫色的瞳孔紧紧锁在克雷泽手臂的纹身上,语气严肃毋庸置疑。
      「去找这魔法印记的主人。」
      「不行!他会被杀了的!那是急着送命!」
      撒尔加回头一下扫开他的手,像是头被激怒的兽,「这把匕首不能说明一切吗!那个该死的恶魔要杀了他!」
      「这是唯一的办法,在被侵蚀殆尽之前。」
      柯洛狄亚垂眸,像是不忍再看到撒尔加如此失魂落魄的模样,堪堪躲开他充满愤怒的视线,神情说不出的淡漠,「如果就这样坐以待毙的话,你要在无法挽回的时候再亲手杀了他?任性也要有个限度,意气用事只会害了他。」
      「让我去。」
      克雷泽沉默了许久后突然开口,带着撒尔加从未见过的坚持。
      上一次胸中涌上这样想要活下去的欲望是什么时候,他早就记不清了。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但不是为了自己。他的命不值钱,他只是不想让撒尔加难过。与其看到撒尔加将所有的错误都归咎在自己身上痛苦不堪,他宁愿赌一把,况且他下意识相信,这件事情恶魔先生并不知情,否则刚开始就不会救他。
      「让我去,我会活着回来……相信我。」
      撒尔加低着头,闭上了布满血丝的眼睛。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侵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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