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龙御神决》剑寞

43、29、恩怨

　　小铃见师父到来，立刻大呼：“师父，那个人把六师弟弄得半死不活的，你替他报仇！”阳峰充耳不闻，甚至连看也不看左琼一眼。
　　她一进洞，目光就直勾勾地盯着一个人，似中魔邪，又似铁钉被磁铁吸住，纵是此刻天塌下来也不能让她的目光移动一分一毫。
　　——魂牵梦萦之人就在面前，究竟是真？是幻？
　　“珂美，是你？”
　　男子狂喜：“是我！阿珍，这么多年，你过得好么？”不等她回答，便张臂拥住了她。就连跟随师父最久的吕笛儿也从未见师父哭过，可此刻泪水却自她的双眸中涌出，挂在鼻翼上。只听她泣道：“珂美，真的是你，我不是在做梦么？”男子柔声答：“不是做梦。从现在起，我们要永远在一起。阳道，阳真他们阻挡不了我们，哪怕天崩地裂也不会分开了。”
　　阳峰原本满腔柔情蜜意，一听到“阳道阳真”四个字，便如当头棒喝，登时清醒过来。回头望望自己的几个弟子，见有的惊怒，有的奇怪，有的迷惑。绿水弟子离自己远了一些，估计脸上表情也差不了哪去。男子察觉她脸上表情有异，问：“怎么？”
　　“没什么，”阳峰的声音依然很轻，但已经恢复了平日的口吻；她本来是看着徒儿们的，现在又忍不住看了男子一眼，“我一百年前就是这个样子吗？”
　　欧阳至此方明白，为什么泉珂美是男人却要穿这样的衣裳。
　　“不错，”男子在答话，“那时候咱们两家都很穷，好衣服都穿不起。我辛辛苦苦地攒了半年的钱，买了一条粉裙子，在你十六岁生日时送给了你。第二天天刚蒙蒙亮，你就去喊我，穿着那条粉裙子。阿珍，你记得吗？那天正逢下雨，你在雨中为我跳舞，你说这是你收到的最好的礼物。阿珍，阿珍，你记得吗？”
　　“我记得。”
　　“后来你离开了我。我病了，父亲也成了盲人。我病好后，又买了一条一模一样的粉裙子，将自己打扮成那天你的样子。这样，每当我想你，我就可以拿出镜子，就能在镜子中看到我自己——看到你。”
　　这一席话乍听有些疯癫，但倘若细细咀嚼，男子的用情之痴，当真到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地步。男子说这些话时语调也是淡淡的，可愈是平淡，听起来愈叫人心酸。雷子华已经泪流满面，吕笛儿虽恨他将自己的小师弟伤成这样，但听到这等痴情言语，也不禁为之动容。绿水百余名弟子中倒有一半盯着阳道，那目光仿佛在说：“阳道师父，你为什么要让这样一对璧人天各一方？你和师伯到底安得是什么心？“
　　阳峰刚刚平静的声音又颤抖了：“你真的这么在意我？”男子没有回答，也无需回答。
　　狐诉洞一下子静了下来。英英的视线已从池水上移开，静静地注视着积蓄百年的爱恨情仇。小铃已经哭了很长时间，泣问：“师父，泉先生这样爱你，你为什么忍心弃他而去？”
　　“我忍心？”阳峰轻轻地重复着，“你当我真的如此无情？珂美，一年前，火龙复出，我让左琼、何月、吕笛儿三人去百石村看看，结果他们被冥幽教抓去。我下了山，到了天木殿无意中见到你的父亲，这才知道你还活着。后来我才知道火龙复出逃逸的无数恶灵都成为了你的羽翼。如果火龙是天灾，那么苍生浩劫完全是人祸，你就是始作俑者！我一路寻觅想找到你，触目所及却只有哀鸿遍野，民不聊生！你带着妖兽向龙虎山进发，一路上害人无数，珂美，我知道你恨师兄，可是你为什么要害那么多百姓？为什么？
　　“你心中有气，便杀人出气，可那些被害的百姓，又做错了什么？退言之，珂美，就算你真的报了仇，灭了龙虎派，我又如何跟一个手上沾满鲜血的人下山？”
　　男子大叫：“阿珍，阿珍！只要我二人快活就行了，那些百姓你又何必放在心上？”
　　阳峰摇摇头，目光中流露出无限凄婉的神色，低低道：“我做不到。”向阳道道：“师兄，泉珂美罪行深重，人人得而诛之，可惜我……做不到。”阳道望着师妹，说不出话来。
　　阳峰又瞅瞅自己的六个弟子：“左琼，对不起，你拜我为师，人被奸人打得重伤，做师父的却无法为你报仇。”小铃感觉气氛不对，赶紧问：“师父，你要做什么？”
　　“阳道！阳道！”洞外响起了呼喊声，阳真也进了狐诉洞：“阳道，泉珂美在这里——师妹？！”
　　“大师兄。”
　　“你……你到这里做什么？琴书不是守在你身旁的么？”
　　“山下喊声惊天，吼叫震地，我又不是傻子，怎么能不知道出事了呢？至于你侄子琴书，师兄一定是想让他看住我的，但不幸我恰恰遇到了个好时机，点了他的穴道，他现在还在我屋里躺着呢。”看到阳真的表情，她抱歉地一笑，“大师兄，我知道你不想让我和珂美相见，是为我好。这一百年来你和二师兄也一直对我很好，我心里很感激。”说着，袖中银光点点，两道银光直击二人面门！
　　阳道和阳真再聪明也料不到师妹会暴起发难。眼见银光就要打中自己，纷纷出招化解。却听一阵惊呼，再看师妹，见她胸膛上已经端端正正插了一把匕首，匕身直没至柄，就倒在她刚才站立的地方。这才明白她死志甚坚，为了不让两位师兄相救，先出招攻击二人，然后自戕，二人接过一招之后待要相救已经迟了。阳峰人刚倒下，男子便不顾一切地抢上前去将她抱起，眼泪一滴一滴掉在阳峰脸上。只听他仰天长啸，啸声在洞中激荡，动人心魄：“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寻死？”
　　只有一遍遍的回声，是对他问话的回答。
　　男子终于站了起来，眼中悲恨交迸。他缓缓地扫视众人，那恶毒的目光令人寒到心底。
　　他终于还是看着阳道，一字字道：“阿珍死了。”
　　“她是自杀的。”
　　“不，她不是自杀的，她是被你们逼死的。”他冷冷说，“阳道，只要你现在自刎以谢，我便不再追究。”阳道脸一白，还未答话，阳真已怒道：“你当我龙虎派当真怕你那几个小破妖怪嘛！有什么招全使出来吧，今日我师兄弟二人要替天行道！”
　　“小兄弟，你呢？”男子问欧阳。欧阳看看依旧昏迷不醒的左琼，瞧瞧倒在血泊中的阳峰，又瞅瞅雷子华脸上的表情，一咬牙：“加我一个！”
　　吕笛儿等人在数月前黑朽那一役中已经见识过欧阳的本领，听到欧阳的话既感欣慰又觉担心，绿水那边见一个小小少年竟然提出要和师父师伯合斗泉珂美，当真不知天高地厚，议论纷纷。阳真也甚是不耐烦：“小孩子瞎掺和什么？”话未说完，已被阳道打断：“他跟别人不同，有他在会帮我们很多忙的。”
　　男子说：“好！小兄弟，我要出手啦！”长袖卷出，又快又狠，第一招便是致命的杀手。欧阳一惊，忙催动血玉挡在自己身前，袖玉相撞，玎铃一声脆响。男子一怔，赞说：“好玉！什么来头？”不等欧阳答话，又复攻至。阳道阳真见状，均加入战团。
　　四人打斗圈子逐渐变大，众人一步一步向后退却。男子眼见敌三人不过，便欲逃走，不料三人知他心意，一招一式严密异常，无半分缺漏。男子见形式危急，纵口长呼，啸声远远传了出去。登时山下怪兽的应和声响成一片。没两分钟，一个弟子便撞进洞来：“不好了，妖兽开始围攻龙虎山，我们支撑不住了……”何月当机立断，沉声道：“诸位绿水的师兄师弟们，大家一块到山下杀兽！”众弟子正不知所措，一听何月之言，立刻响应。何月接着对雷子华说：“雷师妹，你留下来照看小铃和左琼。”
　　雷子华点头道：“那你们小心。”
　　“放心，我们不会有事的。”吕笛儿说。现在的情势实在不容他们耽搁，众人轰然下山。小铃害怕，紧紧地牵住四师姐的手。左琼仍是昏迷不醒，男子已现败象，但仍在苦苦挣扎。又过了一炷香时分，男子更加左右支拙，眼见他就要血溅当场的时候，山下兽吼声大振，遂渐逼近。雷子华心沉了下去，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怪物上山了。
　　以吕笛儿，何月她们刚烈的性格，除非自己死了，否则决不会让这些恶物踏上山半步的。
　　小铃也明白了，挂着师姐的手攥得更紧：“四师姐，大师姐她们会不会出事了？”
　　“不会的，”雷子华安慰小铃，尽管自己的声音也酸软无力，“大师姐、二师姐、三师姐她们都不会出事的。没有人会受伤的。”
　　“四师姐，”小铃的话再一次传来，“倘若怪物撞见了咱们，怎么办？”
　　“战。”
　　“可是万一打不过呢？倘若三位师姐都死了，小师弟也救不活了，师父又过去了，咱们怎么办？”小铃的问话一下子触到了雷子华内心深处的恐惧，雷子华几乎是神经质地叫出来：“不要再说啦！”小铃闭上了口，眼泪却扑簌簌地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