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卿安》明月照半桥

1、第一章

　　第一章
　　白雪纷飞，十二月的寒夜刺骨非凡江南杭城早在白日便被初雪覆盖，夜幕降临，月明星稀。
　　杭城，沐府。
　　整个大厅灯火通明，红木的凳椅在烛光下发出微微的光晕，沐方应手中托着白玉瓷茶杯脸上有着风尘仆仆的困倦，墨色长衫上有着点点水珠。
　　一旁的沐言沉望了眼门外，雪依旧在下着似乎还比日落之前更大了，好看的双眉间隆起了一座小山。
　　风似乎更大了，屋外传来树枝折断的声音。
　　“咚咚咚”已过三更。
　　“爹，三更天了，该歇息了”沐言沉斟酌的说出了这番话，内心有些忐忑。
　　杯中的茶早已凉透可沐方应却依旧端在手中，深邃的眼眸中看不出喜怒，修长的手指滑过茶杯的边沿。
　　沐言沉心中一滞，双眉便皱得更深了。
　　站在两旁的下人像是说好一般都低着个头，气氛凝滞。
　　而与此同时，西街的清风阁内，却是歌台暖响，春光融融。
　　“还有一子我便赢了”沐言澈手执黑子，精致的脸上带着笑意，棋子在他修长的指尖来回翻动。
　　“怎么样，要不我再让你两子”
　　“啪”的一声夕若水一掌拍在矮桌之上，“沐言澈，你让我一盘会怎么样啊”夕若水原本白雪一般脸上因心中的愤恨而变得通红，本用发带挽起的长发也因方才那一掌而散落开来，肤如凝脂，柳眉细长，倾国倾城。
　　看着夕若水再一次被自己惹怒的样子沐言澈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哈哈，夕若水，你要不要看看自己现在的样子啊，若是被那些你的狂蜂浪蝶看见了，恐怕一个个都会被吓跑吧，哎，你好歹也是这杭州城人所共知的清风阁花魁，形象很重要啊。”
　　“去你的花魁，去你的形象”夕若水看他笑的猖狂样，抓起手边的靠枕便往他身上砸。
　　沐言澈侧身躲过，嘴中还不忘调笑“你在这样子以后恐怕嫁不出去喽”
　　“你、去、死”夕若水贝齿紧咬，身形一跃，居然攀上了沐言澈的后背。
　　说时迟，那时快————
　　“啊”沐言澈发出一声惨叫，随即夕若水从他背上跳了下来。
　　而沐言澈颈侧多了一个深深的齿痕，虽未见血却也青紫了。
　　“呼”沐言澈倒吸一口气，摸着颈侧的凹凸，“夕若水，你这也咬得下口。”
　　夕若水眉目微扬，眼中带着戏谑“这有什么不敢的，不就是咬你一口嘛，咬两口三口我也下得去手。”
　　“你——”
　　“咚咚，二少爷，二少爷”门外传来了书童的喊声。
　　“什么事？”沐言澈打开了门，只见书童小风满头大汗，像是疾奔而来。
　　“老爷、老爷回来了，大少爷让您赶快回去。”
　　沐言澈皱眉，冷声道“告诉大哥，就说我今日留宿在清风阁，不回去了。”
　　小风望了眼沐言澈的颈间，又看着自家少爷好像被坏了好事的样子，顿时闹了个大红脸。
　　沐言澈看着他那别扭样便猜到他想到了些什么，脸上也不自觉染上了些红晕，下意识扯了扯衣服。
　　“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大少爷说无论如何就是拖也要吧二少爷拖回去。”
　　“好了好了，在下面候着吧”
　　沐言澈挥了挥手，转身便进了屋子。
　　“怎么？要走了。”夕若水早就不复方才的泼辣，端坐在椅子上，柔媚而不失风雅。
　　“那个人回来了，大哥让我赶回家。”
　　他一直都称沐方应为那个人，即便那人是自己的父亲。
　　今天的沐言澈比以往都爱笑，可笑容中分明区仍有掩不住的哀伤，夕若水不敢问，她怕触到他的伤口。
　　看着沐言澈的脸夕若水有些心疼。
　　“沐言澈，你——”
　　还未等她说完，他便截了她的话。
　　“闹，生辰礼物”
　　沐言澈从衣间掏出一个香囊，香囊是白色的底配上紫色的紫罗兰，高雅脱俗，在右下角还用金丝绣了个水字，字体偏瘦，是他的手法，囊中传出阵阵艾草的味道，很是好闻。
　　“你一直都浅眠，一丁点儿动静都会把你吵醒，我问过大夫了，艾草可以安神”沐言澈低头摸了摸鼻子，“我想你也不缺什么就送你个香囊，你不会嫌它寒酸吧。”
　　“沐言澈，其实我——”
　　“少爷、少爷，家里又有人来催了，您到是快些呀。”
　　门外有传来催促的声音，沐言澈理了理身上的白色锦袍。
　　“好了，有什么事以后再说吧，小风这小子自从跟了我便越是无法无天了，连我都敢抱怨了。”
　　沐言澈苦笑，说完便要出门。
　　“你等等”夕若水叫住了他，从衣柜中拿出了一件白色外袍，外袍崭新，刚做不久。
　　夕若水将袍子给沐言澈披上，又仔细地系好。
　　“外边风雪大不像里屋，记得不要生病了”
　　“不过一刻钟的路程，放心吧，过些天我便会来，你可要勤加练习棋艺，到时若还是被我杀个片甲不留可不要发火扔东西咬人呐。”
　　夕若水原本还想说些什么，可听见他这话立马就下了逐客令。
　　“哼，你给我快走”
　　“哈哈哈哈”沐言澈畅然一笑，心中的郁气都好像散去不少，大步便向外走去。
　　看着离去的白色身影夕若水微微恍神，低头手中的香囊，喃喃道“你可知，这是我这辈子收到过最好的礼物了。”
　　沐言澈到家的时刚好四更。
　　沐言澈望着灯火通明的沐府，有些愣神，却也只是那么一瞬，便抬腿向大厅走去。
　　“你还知道回来”原本一言不语的沐方应在见到沐言澈的那一刻便压制不住心中滔滔的怒气了。
　　沐言澈便立在客厅中央，昂着头，衣衫有些微湿。
　　“碰”手中的白玉瓷茶杯被狠狠砸在地上，破碎的瓷片飞了起来擦过沐言澈的脸颊，鲜血流了出来，沐言澈居然勾起了嘴角。
　　“小澈”沐言沉低声喊了一声。
　　沐方应与沐言澈都是倔强的人，两人之间除非有一人先软下来，要不然还不知道要僵持多久。
　　沐方应动了动复又停止，双拳紧紧捏着。
　　“你知道么，十年前的今天也是下着雪”沐言澈的声音淡淡的，眼神有些空洞。
　　“天很冷，娘她得了风寒，我去找大夫，一家家敲开了门，我求他们求他们去救救娘，可是他们嫌我没钱不愿意去，把我赶了出来，我不知道怎么办，然后我回了草屋，然后娘死了，留下了一封信让我来找你”
　　“我没钱，没钱买棺材只有把娘用草席裹起来，那个墓坑我挖了一天一夜，村子里的人没有人来帮我，我没有爹，他们都叫我野种”
　　“后来我找到你了，不愁吃穿，可以挥霍”
　　“可是、可是当初你为什么要抛弃我们，如果不是你娘也不会死，娘也不会死”
　　沐言澈歇斯底里，泪水一直在眼眶中打转却没有落下来，眼神有着寒冷至深的愤恨。
　　沐方应脸上的血色霎时退去，后退两步重重跌在了凳椅上，眼中尽是悲痛之色。
　　“小澈小澈”沐言沉连连唤了好几声，沐言澈现在正陷在过往中不可自拔，在这样下去沐言沉不敢相信会发生什么事情。
　　沐言澈身子一晃便要倒下，沐言沉眼疾手快扶住那摇摇欲坠的身体。
　　“还不快来帮忙，快去请丁大夫来”
　　沐言沉朝着仆人大吼一声。
　　这一夜，杭城沐家一夜未眠。

　　而沐言澈一病便是半个月。
　　寒夜风起。
　　沐言澈的房中仍旧闪着微黄的烛光。
　　沐言澈躺在床上，指节分明的手执着书卷，俊逸的脸上带着苍白的病态。
　　书童小风立在一旁头低低垂着，房中只有沐言澈翻动书页的声音。
　　“咚咚咚”门口传来了敲门声，小风一个激灵清醒起来。
　　“谁呀”小风对着门口喊道，这个时候还有谁会过来。
　　“是我”屋外传来沐言沉的声音。
　　小风望了望床上的沐言澈，沐言澈点点头示意他去开门。
　　小风几个跨步便到了门口。
　　屋外的沐言沉端着一个青瓷小碗，冷冽的空气中夹杂着淡淡的药香。
　　沐言沉蓝色长袍，果然人如其名，沉静如水。
　　“大哥”沐言澈唤了一声挣扎着想要起床，却被沐言沉按住。
　　“你我兄弟之间何必见外”说话间便把手中的青瓷碗递给沐言澈“我让厨房给你炖的安神汤，这些天都没睡好吧”
　　沐言澈笑道“有什么好不好的，还不就是这个样”
　　伸手接了药头一仰，苦涩的安神汤便入了肚，仰头间原本明亮的眸子忽的暗了暗，可却也只有一瞬便又恢复了原来模样。
　　顺手便把青瓷碗交给了小风。
　　“小风，先去睡觉吧，一天了都没好好休息过”
　　沐言澈看出了自己书童的困倦，也是毕竟只是个十五岁的孩子，虽然精力旺盛还也只是个孩子罢了，可是他却忘了自己也不过大他三岁而已。小风听到自家少爷这样说心中早已乐开了花，说了声，大少爷二少爷早些休息便一溜烟跑了个没影。
　　待小风走后，沐言澈直了直身子说道“大哥这么晚来，不应该只是送安神汤来吧”
　　沐言沉一笑“果然瞒不过你，那我便直说了，后日我便要赶去京都参加春试”
　　沐言澈敛了敛眉。
　　“是他让你去的”
　　“是”
　　“大哥你居然答应了”
　　沐言沉自己是了解的，虽生于商贾之家可骨子里并没有半点半点的奸诈，也不喜商场上的尔虞我诈，性情高洁，对于官场更是厌恶，可如今却会答应去参加科举。
　　“有时候，有些事情即便你不喜欢可也改变不了”沐言沉背过身去，身影落寞，“沐家，家大业大，官场之上朋友众多，可那些都是用利益所堆积起来的，若是有一天沐家出了什么事必定树倒猢狲散，唯有自己人才最靠得住”
　　沐言沉说的无奈。
　　“所以，他便在沐家势力声望如日中天之时早些将大哥你送入官场，并在最短时间内在京都建立起自己的势力？”
　　沐言沉转过身来，露出赞赏的笑容。
　　“果然是我沐言沉的弟弟”
　　沐言澈轻笑摇头“沐家之名早已响彻全国，坊中言传‘沐氏一族，富可敌国’，沐家恐怕已被皇族忌惮若是大哥你此次去参加科举必会引起那庙堂上天子的不安”
　　“是呀，我也这样对父亲说的，可不知为何这次他不听我的劝告一意孤行”
　　沐言澈也嗅到了其中的危险，心中也不明，平日睿智的沐方应怎么会如此不计后果。
　　“我看大哥你还是不要去了，沐家发展的太快了，特别是近几年来势力都渗透到边疆去了”
　　虽说自己不待见沐方应，可毕竟这一个沐家牵连了太多人的生死，自己怎么可以不闻不问。
　　沐言沉点点头。
　　“明日我和父亲再去谈谈，希望能够劝阻他”
　　沐言澈望了眼屋外，夜又深了几分。
　　沐言沉手握茶杯好似还有什么话想讲。
　　“大哥，你是不是还有什么要和我说”单刀直入，沐言澈向来如此。
　　“啊”沐言沉一惊捧着茶杯的手又紧了紧。
　　“其实，其实我还想问一件事”
　　不只是烛光昏暗的原因还是什么，沐言澈居然看见沐言沉的脸泛起了点点殷红，有些扭捏。
　　沐言澈哪见过这般的沐言沉，自己的大哥虽然书生模样可性子却是豪爽之极。
　　“大哥，请问”
　　沐言沉深吸一口气像是做了什么重要的决定。
　　“其实我是想问清风阁的夕若水姑娘有没有心仪之人”
　　“那日我长日河边有缘得见一面，惊鸿一瞥再难相忘”
　　“我知小澈你与她素来交好，所以有此一问”
　　沐言沉一口气将心中所问说了个明白却没看见床上的沐言澈僵硬的脸。
　　原来大哥是喜欢上夕若水了，自己敬重的大哥喜欢上了自己的好友，这不应该高兴么？怎么心口有些闷闷的，抬头望了眼挂在一旁的白色外袍，心中竟然腾起了一股怒气。
　　沐言沉还在等着自己的回答，脸上有着等待的焦急。
　　沐言澈强压下郁气，扯出一个笑容。
　　“若、夕姑娘她应该还未有心仪之人”
　　嘴边的若水改成了夕姑娘，沐言澈低着头不敢去看那双欣喜的眼眸。
　　“这样的啊”话语中的开心是怎么都掩饰不了，“那大哥就先走了。小澈要早些休息啊”
　　“嗯，大哥慢走”
　　看着远去的蓝色身影，被压制的怒气一下子便散开来去。
　　眼前不知怎么竟然浮现出夕若水张牙舞爪时的面容。
　　沐言澈摇了摇脑袋，指尖一个剑气射出，屋子中立马暗了下来。
　　屋外北风呼啸。
　　不知若水这傻丫头今夜睡得还安稳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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