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古文莱》茹茜

2、渤泥

　　我醒过来的时候，觉得热而潮湿。我奋力地想张开嘴睁开眼睛，可是我就是像鬼压床一样，连一跟小手指头都动不了了。凭着感官判断，我身处一个又湿又粘的沼泽，一片一片的水波向我袭来。
　　耳边听见风声。我在哪里？华淑呢？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从浑身发热，又开始浑身发冷。
　　人声，脚步声，喊叫声。可是那种语言又陌生又熟悉，叽里呱啦，呱啦叽哩。我非常努力地去分辨，忽然兴奋起来——他们在说马来语！转而失落起来，换作四年毕业之后，我也可以应对如流，现在你要我怎么听得懂这些哇啦叽哩？
　　我到底在哪里？
　　“姐姐……国王……墓……，你是说，这些是她梦中的梦呓？那么你的意思是，她说着汉语，也许是由大明而来？”
　　“是。”
　　这一来一回说的是中国话！是汉语！我这才知道什么“他乡遇故知”为什么是四大喜事之一，听见熟悉的乡音，我激动地快要跳起来。
　　事实上我也没跳起来，但是我成功地睁开了眼睛。一个年轻男人正低下头审视着我，我一睁眼，恰好四目相对。
　　浓眉大眼，高鼻深目，那是一张年轻的男人的脸，有人说当人们四目相对的刹那，会受到强烈荷尔蒙吸引，从此一见钟情。我不是花痴，却不又不由得承认，那是个俊朗的帅哥！是典型的□□打扮，头上戴着那种四四方方的圆形无檐帽，身上着金色绸子布衫，腰间佩了剑。
　　在我抬头仔细端详他的时候，他也正俯下脸来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我。
　　我还一动不动地躺在水里，我窘迫得脸上发热。他端详了我一阵，回过头去，又叽里咕噜地叮嘱了几句，他身后是两头货真价实的大象，拖着金光灿灿的步辇，几个垂手侍立的仆从，还有头上围着纱笼的静默的侍女。
　　那人用马来语交待了几句，几个侍女恭顺地上前来，替我收拾衣衫。
　　我开始审视我狼狈的处境，我整个人泡在水里，头发一丝一缕地在沼泽里和黏土沾在一起，我身上原本的雪纺裙子在水里泡的几乎不堪入目，而且一出水面就粘嗒嗒地贴在身上，站在众人眼下，就跟什么都没穿似的，他们用一条长布将我浑身包裹住了。
　　她们合力把我扶起来，我才看清我周围的环境。这是一个小村落似的地方，低低矮矮的屋舍都建在水面上，水面上还漂着三两船只，我就泡在这小村落的河边。
　　天哪！这是什么地方？东南亚穷乡僻壤的小村庄？
　　我茫然地看着那群着装古怪的□□，只能把目光投向刚才那个男人。我不知道这是哪里，所有的人、事、物，没有一件熟悉，我身无分文，一无所有，连语言都不通，唯一可以正常沟通的，只有那个会说汉语的男人。
　　我这会儿站起来，裹住那条狼狈的长布，不知哪儿来的力气向他跑去。
　　“砰——”剑光一闪，垂手两边的侍从用刀剑相隔，阻拦了我。
　　刀剑无情，我吓得心惊肉跳。可是满脑子都是疑问，我抿抿嘴，看着他。他凝视我片刻，抬手一挥，四名侍女把我扶到车上去。
　　那是一辆金光灿灿的车辇，一想到我脚底下踩得是货真价实的真金白银，都觉得腿肚子直打颤。我裹着那条长布，冷风一吹，就哆哆嗦嗦的。
　　他在我之后上来。
　　象车稳稳当当朝前走，他沉默地看着我，“你从哪儿来？”
　　我想说话来着，可是冷风却吹得我好像嘴唇都黏上了似的，一张嘴连牙齿都在打抖。我只好窘迫之余向他微笑表示歉意，他倒也不介怀，“我问，你点头回答是与不是。我刚才听你说着汉话，你是汉人？”
　　我点头。
　　“你由大明而来，大明千里迢迢关山路遥，即使是大明的使臣也要乘船经数天数夜才能抵达。你，一个孤身弱女，是怎样到了渤泥来？”
　　大明……渤泥……大明？渤泥？？！
　　我好像看见成群乌鸦从头顶飞过，此刻我真想化身星爷，仰天长叹四行清泪夺眶而出：老天爷你他妈玩儿我啊？！
　　我好不容易活到了十七八岁容易么，我选了个马来语专业怎么天怒人怨了，你非把我送到什么狗屁渤泥实地考察一下？还有华淑，我恨死你了，好端端拉我去什么安德门，说什么风景旅游景点国王墓，跟我有一分钱关系啊？这下好，我跑到渤泥来了！渤泥是什么地方，英文叫brunei，中文叫文莱。文莱就文莱吧，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人家还是世界上五大富有国家之一呢，可特么这是明朝时期的文莱！
　　坐在对面的那个□□帅哥，并不知道我心里正在沸反盈天。我波澜不惊地坐着，开始思考怎么回答他的问题，我从中华国土上怎么一个人千里迢迢地到了渤泥？
　　我竭力苦思冥想，死去多少脑细胞，同时还要表现地真实而镇定，“我的父亲是一个渔民，那天我随着他出海，风大浪大，只记得风把桅杆都吹破了，再后来的事……我就不记得了……”
　　为了逼真一些，我努力挤点儿眼泪出来。到最后，却觉得自己比真的出了海上事故还可怜，眼泪真的掉出来。
　　他一直注视着我，这会儿张张嘴，到底什么也没说。只是闭上眼，头往后仰过去，他的侧脸也端正漂亮，清晰的骨骼线条，高挺的鼻梁，抿紧的嘴唇。
　　他似乎很疲倦。
　　我居然到了几百年以前的文莱，这是个梦吧？这个地方人生地不熟，连语言都不通，我要怎么活下去？要不我回中国去？可是中国又怎么样，现在的中国是好几百年前的中国，照样活不下去；可是继续留在这里……我难道永远跟着这个人？非亲非故，人家又凭什么收留我？
　　他是谁，我盯着他上上下下地看，身材高大，举止有度，锦衣华服，看样子像是很有大国风仪，而且前后有仆婢簇拥，又说着一口标准的汉语……
　　不是说在明朝的时候周边小国都是明朝的附庸国吗？而且明朝还会派遣使臣啦什么的去这些小国巡视、颁旨，他应该就是一个大明的使臣吧！虽然是古代人，可好歹是咱炎黄子孙，好歹是一国的呢！
　　唉，当古人的官儿也真可怜，都说学生可怜，可我就是高考之前，也还天天晚上忙里偷闲看会儿写小说看会儿电视剧呢，可是当这个什么明朝使臣，表面光鲜，上了车一闭眼就睡着，连多说一句话的时间都没有，得累成什么样？
　　“真……可怜。”我在心里咕哝。
　　他却突然睁开了眼，笑得有点儿古怪，我正自莫名其妙，象辇也停了下来。
　　车辇外，刚才那个跟他同汉语对话的另一个骑马而行的年轻男子勒住了马，这会儿跟他用马来语说了一句话，似乎是在请示什么指令。我身边的这个明朝官儿，一面应答，点了点头。
　　两个侍女在门外揭帘，他待要起身，又回头看了看我，笑容里带了点戏谑，“难道比落难的渔女还可怜么？”
　　哎？我什么时候说出来了？啊啊啊啊啊，人家得怎么想啊，这个女疯子，自己身无分文自身难保了，还敢嘲笑堂堂朝廷命官？
　　他拿眼风扫了我一眼，“你叫什么名字？”
　　“华茜。”我轻轻嚅嗫。
　　四名渤泥侍女上前扶住我，叽叽呱呱地对我说着什么，我如闻天书，越听越烦躁，干脆一摆手，干脆利索地从车上跳下来。那人毕竟是个男人，是个高而健壮的男人，他大步流星地朝前走，我便在后面手脚不便地捂着那条裹住自己的长布一路小跑，跑得气喘吁吁的，张口欲呼，又张口结舌的，他叫什么名字？该用什么礼节？
　　我总不能说，喂，那个跟我一国的大明官员，你腿太长了，等等我啊！
　　赶了一下午的“象车”，这又是一个很小的村落，比之前那个更加破败不堪，而且似乎之前发了大水，人在地上一站，水直接漫到了膝盖上来。他们用马来语你一言我一语说着什么，我一句话也不明白，只好垂首肃立在那儿等着。等到终于结束，“使臣”大人注意到还有一个我，三言两语地吩咐了侍女，侍女们应着，然后对我做了手势。
　　这次我顺从地跟着她们走，走到一处建筑在水上的民居。里面闲置了一间屋舍，一进门便有一股潮湿的霉味扑鼻而来，侍女们弯了弯腰，关门而去。
　　一天过去，两天过去，除了侍女们过来一天三顿的饮食供应，也没见有人来问我一句，我像被人遗忘了，便觉得惊恐起来，这是要把我流放了？就这样把我仍在一个名字都不知道的小村子里，然后他们就一走了之么？尼玛，比越南新娘还惨。
　　我想起自己即将变成拐卖进山区的无助妇女，吓出一头汗来，也顾不上礼仪，顾不上矜持，狂奔而出。
　　人的潜能果然是巨大的，我在不通语言的情形下，面露惊恐之色，连说带比划，居然打听到了那个人的住处。我一路狂奔，在水里东一跤西一跤摔得浑身是泥，就这样也无法磨灭我要被抛弃在这里自生自灭的恐惧，我向着我的“救命稻草”跑去，等我到了村民们指给我看的那个民居，我推开门，看见那个人还在那儿，又惊又喜，“扑通”一声跪下去。
　　“大人，我知道我身无一技之长，也无闭月羞花沉鱼落雁之貌，也不懂什么繁文缛节，不管是大明的还是渤泥的。我就是个草根阶级的小人物，比不了您是众星捧月的大人物。可是您不能把我扔在这儿呀，‘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听过没，说这话的是谁我也忘了，这会儿他生没生我也不知道，可是您不是父母官嘛，咱们都是炎黄子孙、中华儿女，您可不能把我扔在这个鸟不生蛋的鬼地方……”
　　我一把鼻涕一把泪，嗷嗷地诉着苦。倒也不是这一件，种种种种加一起，就忽然间爆发了。
　　“使臣”大人看着看着我，忽然掩面咳了一声，把头别了过去。我循着他的目光看去，脸一下子红了——那条侍女们给我找来的纱笼早就在我的一路狂奔中不翼而飞，我身上原来穿来的那条雪纺裙也狼狈不堪……
　　这要是搁在现代也不算过分。可这却是在好几百年前的文莱，既是一个□□国度，又是部分汉化的明朝附属国，无论哪方面，于“男女大防”上必然都是极其严苛的。
　　我作为当事人，比他们那两个大男人还要尴尬几分，转身就走，想着就算语言不通也求那几个侍女弄条跟她们“同化”的服装来。这会儿跑得比兔子还快，却听到背后那个“使臣”向他旁边侍从吩咐道，“公晓，嘱咐阿依莎给她换身入乡随俗的衣裙服饰。”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