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失败的讨薪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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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的正午，空气热的可以榨干所有人的血液，李幕春站在经理老曹办公桌的斜对面，身子几乎贴到了后面的墙上，她在心里暗自给自己打气，无论如何一定要拿到这个月的全额工资和他承诺过的三笔奖金，这次铁了心要跟老曹死磕到底。这可不是小数目，几乎是她和笑笑将近半年的生活费，省着点花说不定还能带笑笑去就近的杭州无锡旅游一次，他们已经大半年没出去了，假日全部用来填补加班了，想到这儿，她就觉得亏欠笑笑，她不想他童年的生活那么单调。
李幕春轻轻咳了一声，好让自己的状态显得自然，然后率先打破了沉默。
“曹经理。”
她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老曹的眼睛，尽管看起来他似乎一直在盯着电脑，不停点击鼠标查找什么，压根没去看她。
“今天人资面谈时说财务的账得征得您的批准，工资和奖金的事……”
“账不结了嘛……”老曹懒洋洋地答道，接着捋了捋稀疏的发，头顶几乎快绝迹了。
“是结了。可是扣的也太多了，我这个月是全勤，工资却被扣了三分之一，之前项目跟进，完成的三个单子的奖金也没发，您答应过的……”
“哟，这离开的人要是都跟姑奶奶您似的从公司捞一笔，我这儿小庙还开不开啦？”老曹站起来走到饮水机旁接了杯水，随机又坐下，翘着二郎腿，一只鞋掉了下来。他仰躺在座椅靠背上，像是要睡着了，半响才从懒懒地发出接着的话，“公司有公司的规定，扣钱有扣钱的理由。有些人啊，没有一点责任感，挑子一撂就闪人了，公式损失谁赔？”
李幕春望着那张油光满面的脸，恨不得拿起面前的文件架子直接砸过去。真是笑话，谈什么责任感？离职按照规定一个月前正式提出，怕影响后续的订单跟进进度，她还把客户名单和具体的情况做了详尽的表格，发给了负责交接工作的小刘，因为小刘是新人，她几乎手把手教。工资是日夜加班挣来的，奖金是东奔西跑赢得的，即便是自己或笑笑生病，她都不曾耽搁过。当初临近发发奖金的日子，老曹还说公司资金紧张，她才答应缓一缓的，现在倒好，被他反咬一口。
再说了，她能不走吗？她学的测控技术，可公司现在哪儿需要这个？当初以高级工程师助理的名义进来本来负责传感器设计工作，实际做的是行政文员和项目管理的工作，她曾提议公司引进一批新的芯片技术研发自己的品牌产品，一步步摆脱代工的命运，更何况小公司代工的经营现在在市场上越来越艰难，但还不是被他找了诸多理由给挡了回来？作为一个私营的小创业公司，业绩一直不温不火，近几个月情况糟糕些，财务几乎入不敷出，代工的单子一度出现下滑。但老曹压并不紧张，他利索地裁掉了一批实习生和资格最老的员工，因为前者不用考虑赔偿，后者没有能力挖掘的可能性，工资还最高，然后又把那些退订的货转卖给经营小型电子公司的朋友，公司的运转才顺利恢复。整个公司加上扫地阿姨也就三十多个人，大家平时的工作也是懒懒散散，迟到早退、装病休假是常有的事，她就经常帮那些动辄约会或者出去游玩的同事代班。同事中，看不到晋升空间和职业前景的，一个个都跳槽了，剩下的，有些是出于惯性怕不适应外界的激烈竞争，懒得挪窝的，还有些是打算生孩子的，而她，之前因为笑笑上学报补习班，为了稳定没做打算，现在她觉得是时候离开了。而且她也算看出来了，老曹的心思压根不在公司的发展上，大多数情况下，经营着公司似乎更像是他身份和段位的象征，这也许跟同事们之前提到的老曹老婆有关吧，听说他老婆经营者三家服装店，生意不错，是个干练的厉害角色，老曹虽然不算吃软饭，但自然也没什么自豪感，他的公司如果做不下去了，家里的日子想必好过不到哪去。
其实，还有一个让李幕春更难以启齿的事，就是对面这个矮胖发福家境看起来还算殷实的中年男人，老是趁她一个人加班或者交报告时对她动手动脚，拍拍她的肩，摸摸她的头，最近愈演愈烈，开会时也不老实，故意蹭她的腿和脚，几乎吓的她要立马站起来大叫。一次公司聚会还非拉她唱那种暧昧的歌，什么《对你有一点动心》、《最美》，喝的稀里糊涂后后又把她堵在女厕所，推开门往她脸上凑，她又急又羞一通乱踹，幸亏小刘进来时大叫了一声他才飞一般的逃走了。他还频频给她发短信，开始还是“我愿意俯伏着，跪在你的宝座之下，吻你的裙边、鞋儿；即使不然，那么我的心肝，我就吻你践踏过的泥土和灰尘……”、“爱之火，在我俩的心中燃起，从此我们将被熔在一起”之类不知从哪找的句子，之后便是“遇到你以后，我仿佛回到了年轻时，荷尔蒙再次充足”、“我知道你也需要，何必压抑自己，两情相悦不好么”之类充满性暗示的话，吓得她听到短信声就发憷，更怕被笑笑看到，下班只好关机，第二天一早打开匆忙删短信。妈妈或哥哥有时候打电话询问她的近况，总问起她电话关机的事，话语里自然透着想尽量掩饰的担心，她只好解释说电池故障。她回短信请他自重，而他像没事人似的，在公司见到她与一般同事无异，一逮到机会就像只发春的猫想往她身边蹭。
所以她要离开，毫不犹豫。
“经理，您看，我一个女人打工也不容易，在这儿连个亲人都没有，无依无靠的，更何况……”
就在这时候，电话响了一次又一次，她不断按掉。
“怎么？哭穷？我还以为你三头六臂无所不能呢？可是啊，我这儿也不是慈善机构啊，你还是换个方法吧？”他拉着长调，像要睡着了。
她隔着玻璃望着外面，一切如旧，几个男同事脸上带着疲惫显得麻木无神，零零星星地看着测试机台，几个女同事们喝着咖啡，高兴地谈着什么，时不时大笑一阵。
她也不想，不想在这么个纯粹只想羞辱她的男人面前装的可怜兮兮，但现在不是逞强的时候，她得试着说服经理老曹，拿到钱才是目的，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讲道理或者提他的承诺显然是无效了。可是她想尽快解决问题，然后拍拍屁股走人。自尊啊骄傲啊，不能廉价处置但也无须看得过重，她现在不像刚入行时那么软弱不堪了，也早不是那个想讨好所有人的菜鸟了，当然偶尔也会示弱，但那更多地是一种谈判的手段，当这种手段失效时，她会使出杀手锏，打蛇打七寸，找准弱点，狠狠地在敌人的致命处咬上一口。
“曹经理，您在这行做了多少年，见多识广，我哪敢得罪您？您也是从新人过来的，也知道挣钱不容易。”
“你们啊，就是缺乏责任和耐性，这山望着那山高。”
这样下去，事情不会有进展，她失去了最后一丝和平解决的希望，但现在也不适合大吵大闹，那只会让人看笑话，她需要别的办法。
走出办公室时她听见老曹嘀咕了一句“不识好歹的假正经”，可她没心思管了，要真是账，就先攒着吧，或许日后小发一笔也说不定。
坐在位置上她拿出兜里的手机查看，竟然有五个未接来电，她急忙跑进茶水室。五个电话中，房东和笑笑班主任王老师分别打了两次，最后一个则是一起租房的小白领。
王老师打来的？该不是笑笑有什么事吧？她立马回了过去。
“王老师……我是李幕春……”
“打通你电话可真难啊？你真的不介意李笑笑的成绩和状态吗？”
“不好意思……”她话里堆满笑，谦卑地答道，王老师没让她继续下去，在另一端劈头盖脸开始数落她。
“你应该给自己的孩子说不好意思。他已经连续三次没交数学作业了，上课打瞌睡，课堂作业不做，顶撞老师，劳动课上还打掉了同学的牙。”也许是怕她过于担心，接着又补了一句，“不过那孩子的牙本来也快掉了，但嘴巴流血了，对方的妈妈扬言要告学校管理不善，笑笑太顽皮了，管孩子不能光靠学校，你也得上心才好啊，赚钱还不是为了孩子，可是以孩子的成长为代价，换多少钱都弥补回来？你不只是一个女人，还是一个母亲。”
李幕春小鸡啄米似的不停在这端点头。
“您说的是，我没做好。那笑笑他现在……我会赔那位同学的医药费，给他母亲道歉，怎样都可以，请她别为难笑笑，他还是个孩子。”
“对方发了一通脾气，出出气也就算了，没多久孩子们又钻到一起玩耍了，谁还真跟孩子较真？笑笑回去了。你多抽点时间陪陪他，毕竟哪个老师都不希望看到课堂上一直有人睡觉，作业从来不交啊。”
“我会的，王老师，您费心了。”
挂了电话，她只是觉得气，这小子，一放松管教准像一匹小野马，她非给他点厉害看看不可。然后又觉得对不住王老师，同事讨论孩子的教育都会说到给老师送红包的事，说不给，老师就放养管教什么的。她上次红着脸在校门口堵了半天，然后把装了一千元的红包塞到了王老师手里，王老师直接把钱扔给她，说别人她管不了，自己绝不败坏“教师”这一称号，让她留给笑笑做学费。还说单亲的孩子容易自卑自闭，性格偏执，做家长的要多关心孩子。她当即感激的一沓糊涂，其实那小子初现端倪，自卑自闭不大可能，要预防的是自大自傲。
就在她准备打第二个电话时，小白领打了过来。说是自己换工作了，这周就得搬家，想跟她结下房租。那两室一厅的房子是她租的，虽然简陋可家具齐全，都是她先后添置的，她和笑笑住主卧，另一间租给了一个单身的小白领，这样一来可以有人分担费用。现在看来，这笔费用也暂时空缺了。但她也不打算找人住了，现在笑笑也八岁了，该有个自己的小空间了，隔壁干脆就留给他吧，更何况也不一定住到什么时候，这儿属郊区，离笑笑的学校太远，尽管有校车，但一个半小时的路程还是太久，而她，以后也不知道在哪工作呢。
房东的电话最没有悬念，她直接告诉那个六十多岁有点驼背眼神看起来却格外聚光的上海老太太，周末就把下次的租金带过去，老太太很高兴，一直夸她诚实，从来都是主动交租，她有点苦笑，心想这不是因为您提前催嘛。
掐着指头算算，只能指望那笔还悬在半空的钱啦，想着想着她嘴角就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苦笑。
“算了！”她自言自语，放下杯子走了出去，瞥了眼办公室，老曹不知什么原因，正怒气冲冲地训斥小刘。半响小刘走出来，脸上梨花带雨的，有些委屈地看着大家伙，那些师奶级的女人们感同身受地安慰她，在她离开后又马上又带着一种鄙夷的眼神望着她的背影。
“现在的小姑娘娇气的咧。”
“什么九零后、非主流，能力不强、眼泪不弱。”
她们摇着头叹着气，像极了对世界失望透顶的悲天悯人的虔诚教徒。
李幕春觉得这场景很熟悉，很熟悉！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失败的讨薪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