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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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莲，花瓣千重，深深浅浅的粉色凝结在琥珀里，艳丽如新。
“无言，你知道重莲在角吟城代表什么吗？”印把掌心的重莲琥珀放在月光下，脸上满是那种快来夸我吧的神气。
“王族象征？”无言忽然有些不确定。
“也有这样子说的。不过，重莲还是新娘子出嫁时绣的花纹哦，每家女人的嫁衣都有。”印把重莲琥珀展现给无言看，“每年夏天角吟城的水里都会开出重莲，女孩子们摘了重莲献给神祈求爱情。角吟城里手艺最好的雕刻师，总爱说，角吟城里的美人是开在他心上的重莲。”
“印喜欢重莲么？”无言揉乱印的头发，他稀罕印说起角吟城的神气，眉梢眼角漫溢出的自豪，独属于南疆深处那个美丽的传说。
印低下头，手指反复摩挲小小的重莲琥珀。
很久，才点了一下头。
渐渐地，印给无言描绘出了一个鲜活的角吟城。角吟人喜爱艺术，他们把生命中的细节演绎得特别美好，明明脆弱得不堪一击，却不可思议地一直延续着文明。
传说中神眷的地方，盛产最好的香料，最甜的糖，最美的女子。
印几乎从不跟无言谈起丑陋的遗族，被欲望驱使的行尸走肉，早该沉眠，却因为神罚不得安息。印不恨他们，因为她活着，所以他们不得安息。这可怜的因果大概就是神最残忍的玩笑了。
是帝国毁了角吟城吗？不是，是角吟人毁了自己。
当活在玻璃城里的人意识到自己一直活在玻璃城时，他们会想要走出玻璃城外看看。
一直以来，几乎所有的记载所有人都认为他们被神眷待。刻在骨头里，被血一代代传承下来的信仰，随着角吟人的出走逐渐崩塌。
角吟城没有了安全感，他们需要一些东西来证明神的存在。
印是他们造出来的怪物……
印抱住无言的手，小脸在那柔软的布料上蹭了蹭，眼睛慢慢睁开。
无言看她醒了，用手试试她额头的温度，放松地叹了一口气。他哄印说：“印，不用怕，我会找到治好你的办法的。”
印就笑了。她的世界都是暗的，无言是最温暖的光。
印是宝贝。
印以为，无言是无所不能的。可从来，世事无绝对。踏进角吟城那一刻，她就觉察到不同寻常的气息。祭坛上的火焰熊熊燃烧，她出走时，停滞的时间开始流动，百年前强行中断的献祭在继续。
无言一直挡在她前面保护她，可是遗民太多了，一波波倒下去又一波波涌上来。
黑色的斗篷下森森白骨，堆成了地狱。
看着无言倒下去那一刻，印想，她这辈子再也不会这么绝望了。
无言，无言，你醒醒好不好……
我做过许多过分的事，可你总是对我淡淡地笑着，好似永远不会发火。
日子久了，我就不试着挑起你的怒气了。
你说什么我都听着。
我摸到你的底线，或许不是正确的，但我不敢再试探下去，我害怕你会离开，不要我了。
我多喜欢你啊，生怕你受一点伤害。
到底……
还是让你失望了。
印格格格笑了起来，几分癫狂，又分外无辜。
遗民们感到了不安，他们犹疑着不敢接近印。
来吧来吧，这座王国地下埋着的万千鬼兵，都醒过来吧，撕碎，吞噬，毁了见到的一切，把正羔羊们拖入深渊。
你看到了吗，黑暗里鬼魅不怀好意的贪婪眼神，他们伸出了尖锐的爪，狰狞诡笑，蠢蠢欲动。你们不是想要我的力量么，都给了你们吧，格格格格，只要你们要得起。
长长的发披散下来，遮住大半个脸，印透过发丝的缝隙，冷冷注视着一切，红衣如同炽烈的地狱业火，誓欲燃尽一切。
格格格格……尖锐的笑声刺破了夜的静谧，时间到了。
那些散发着腐朽味的人啊，都将陪我进入地狱。
夜枭的叫声唤醒了沉睡的无言。
似乎，有黑暗在空气中蔓延，不，这并不是错觉。无言心中一惊，起身，夜，静得不同寻常。
无言觉得自己从没有这么慌张过，印呢？
无言看到累累白骨，遗族最后的贪欲被剥夺后就失去了生机，无法张牙舞爪伤害到他们了，可是印呢？他奔跑起来，呼喊印的名字，一路跑，一路跌倒，然后爬起来再跑。
似乎有无数的风吹过，一阵风过去，角吟城里的黑暗就褪掉一点。
黑暗在蔓延，黑暗在消失，无言却是什么都不在意了。
他怕慢一点点，就再也见不到印了。
心头出现的一点疼，在看过祭坛上的印时，蔓延成伤。
神寂之地，终于失去最后一点生机。
人的力量无法和神抗衡。
那么，以神的力量毁灭这些已经腐朽不堪的遗民呢？
无言抱住印，软软小小的身子，仿佛败絮，印格格格笑了起来，仿佛平常，眼睛里褪去了所有阴暗，第一次，纯真明澈如孩童。
“我是无言的印哪，永远不会伤害无言。”
“无言，印是宝贝。”
“无言，不要哭，印在重莲里，要一直带着她哦，不然印会伤心的。”
无言无声地流泪，师傅走时，挚友走时，他都没这么伤心过，可是印要不见了啊。
“好。”无言终于从喉咙里挤出这个字。
印一直在笑，笑着消失了。
风一吹，整座城都在崩塌。
无言走了，没有回头，只带走了印的重莲琥珀。
最初在幽苍之森时，印留下了重莲，其实就代表着喜欢。
每年夏天，角吟的水上重莲开时，女人们摘下重莲，给了男人，就是问他，我嫁给你，好吗？
男人接受了，女人就会开始在嫁衣上缝嫁衣。
角吟城里手艺最好的雕刻师是个浪子，可是他只有一个女人，他的女人给他留下一个女儿就没了。后来，雕刻师也没了，给他的女儿留下一枚小小的重莲。花瓣千重，和当年雕刻师女人给他的重莲一模一样。
无言走之后角吟就不见了。
此后，这世上再也没有角吟了。哪怕有无数的文献记载，无数的传说流传，无数人前仆后继研究角吟，也再不会有角吟了。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