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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七章(1) ...


  •   秦漫死死瞪着那个神色惊慌的丫鬟,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把你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丫鬟扑通跪倒在地,哆哆嗦嗦道:“小少爷和书塾里的其他孩子发生争执,推拒中掉进了荷花池,等救上来时,小少爷,小少爷已经没有呼吸了。”

      秦漫怒不可遏,狠狠地甩了那丫鬟一耳光,“没眼色的东西,小少爷也是你能诅咒的吗?”

      丫鬟捂着高高肿起的脸,不敢争辩,小声抽泣道:“夫人明鉴,奴婢不敢妄言,小少爷的尸体已经被带回来了,就在门外……”

      秦漫眼前一黑,勉强撑起身子,跌跌撞撞地往门口跑去。在看到那个竹榻上的小身子时,秦漫只觉天旋地转,一口鲜血喷涌而出,落在无忧盖着的白布上,如冰天雪地中朵朵红梅绽放,美得惊心动魄。

      颤抖着双手掀开白布,小小的人儿依旧穿着早上那件蓝色小衫,发髻束的板正,眉目如画,小脸还保持着潮红的色彩,一切都如他离开前那样,唯一不同的就是,他那双黑白分明,灿若星辰的眼睛再也不会睁开。

      秦漫悲痛万分,抱着他时带着十二万分的小心,生怕会弄疼他,每一句话都混合着眼泪,“儿子,你还没有告诉娘今天学了些什么,怎么就能贪睡呢?是不是怕娘责怪你贪玩,才闭着眼睛装睡?”

      “小姐,您别这样,小少爷会伤心的。”沁儿红肿着双眼,轻拍秦漫的肩,安慰道。

      秦漫充耳不闻,紧紧抱着怀中的人儿,喃喃道:“儿子,娘保证不怪你,娘以后再也不逼你学这学那了,你想去哪玩,想做什么,娘都陪着你,好不好?”

      “儿子,你快起来啊!你不是说要快些长大,保护娘亲不受别人欺负吗?贪睡就长不高,也长不大,你还怎么保护娘呢?”

      “小姐,您别这样,小少爷已经去了,再也回不来了。”话到最后,已是泣不成声。

      连续几日,秦漫不吃不喝,固执地抱着无忧不肯松手,似乎只要她坚持,诚意就能打动上天,无忧会从睡梦中睁眼,甜甜地唤她一声“娘亲”。

      显然上天已经失明很久了,日出月落,斗转星移,直到萧缜从战场班师回朝,无忧都没能再睁眼看看她。常乐无忧,如今她的无忧彻底远离她的世界,消失不见了。

      沁儿告诉秦漫无忧落水的真正原因时,手中茶杯被她捏的粉碎。

      那日,无忧又是第一个回答出夫子提的问题,备受称赞。下课后,几个孩子嫉妒不已,拦住无忧骂他是有娘生没爹疼的野种,无忧握紧小拳头又松开,默默忍受了。他们见无忧没反应,不甘心,继续口无遮拦地骂道,“你娘也是个不要脸的弃妇,和别人不清不楚,才生出你这个野种!”无忧顿时像只小狮子一样爆发了,冲上去和那些孩子扭打在一块儿。他们人多势众,无忧很快被推到水里,他们吓得转身就跑,不敢声张。等到久候在私塾门口,接送无忧上下学的仆从发现时,无忧早已气绝多时。

      秦漫不能想象,那些恶毒的言辞居然会从几个乳臭未干的孩子口中说出。而无忧是为了保护她才和他们动手的,她像掉进了寒冰洞一样冷得浑身发抖。她的无忧,摔跤了也不喊疼,只会挣扎着自己爬起来,受委屈也不哭不闹,握紧小拳头暗暗发誓要变得更强大保护自己和娘亲……那样听话的孩子,真的再也回不来了吗?

      她好恨!

      萧缜的身影出现在离语园时,秦漫眸中寒光一闪,翻出那把尘封多年的长剑,奔着萧缜呼啸而去。五年前,她没能杀了他替父报仇,才酿成今日的苦果,一失足成千古恨,如今,不亲手杀了他,难消她心头之恨。

      萧缜站在那不闪不避,一如五年前的喜堂前。从前,他自持的是秦漫对他的爱,我不知道他今日怎还敢奢望秦漫会对他手下留情。长剑去势凶猛,势如破竹,直指他心脏,一个女子惊呼一声“不要”,飞身挡在萧缜身前。秦漫毫不留情,一剑贯穿她的胸膛。

      “蕙心!”萧缜目眦欲裂,反手一个手刀劈在秦漫颈部,秦漫立即软倒在地,他单手搂住她,侧头望了望因失血过多而脸色煞白的蕙心,眉头打成一个结。他吩咐下人好生照顾秦漫,而后,抱起蕙心,眉间焦灼,身影如电转瞬消失在离语园中。

      蕙心能够在那生死关头飞身挡在萧缜前面,足以见她用情极深。若是蕙心死了,对萧缜也是一种折磨,说不定比直接杀了他更让他痛不欲生,我在心底邪恶的想着。但这仅限于想象,蕙心没死,那一剑只让她瘫痪在床,下半生不能行动自如而已。

      此后,秦漫大病,不再踏出离语园半步。五年的爱恨纠葛,终以这样惨烈的方式收场。

      故事到此戛然而止,秦漫和我说完这一段往事,面上没有生出任何波澜,仿佛故事里历经几次生离死别的主角不是她,她只是一个看客。

      感觉面上有些凉,我习惯性地伸手去摸,帝君大喊一声“别动!”我吓了一跳,急忙缩回手,不明所以地望着他。

      只见帝君变戏法一般拿出一个晶莹剔透的瓶子,搁在我下巴处,“滴答”几声,有液体落入瓶中,帝君合上瓶盖,拍了拍我的头,笑道:“好在小花你及时住手了,不然就要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余光扫到瓶中的蓝色液体,我这才恍然大悟。一听故事,就忘了正事了。夜锦说集满一瓶花神泪,就足够做药引,如今巴掌大的瓶子已经满了一半,果然秦漫的故事足够催人泪下。

      任务完成了一半,我的心情也颇为畅快,乐呵呵地望着秦漫,正要询问她的愿望,却听她幽幽道:“听了我的经历,花洛姑娘很开心?”

      我立即意识到这个笑是多么不合时宜,讪讪道:“没有没有,绝对没有!”她望着潋滟的湖光,一言不发,我心底懊恼,她一定觉得我没有同情心。

      心中正纠结着如何解释,却听到她压抑的笑声:“玩笑话而已,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我努力想从她的脸上寻出一丝破绽,看看她是不是在假装坚强。她伪装的技巧比从前好了许多,至少我没有发现破绽。

      秦漫忽然问我:“这些年,我一直在想,如果六年前,我没有不自量力地挺身而出,是不是就不会遇见萧缜?抑或是我懂得知难而退,不对萧缜穷追不舍,父亲是不是就不会死?”

      我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世间什么果都不缺,唯独没有如果。也许少了萧缜出手相助的前提,秦漫不会爱上萧缜,但他们之间隔着上一辈的仇恨,注定不能心平气和地相处。

      在我看来,一切悲剧的根源就在于“仇恨”二字,原谅我也要说几个“如果”。如果他们之间没有隔着血海深仇,对于这样一个笑容纯净,胆大心细的女子毫无保留的爱,萧缜还能做到铁石心肠,无动于衷吗?如果没有蕙心从中作梗,他们是不是也会像诗里描绘的那样“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终究这一切只是如果,永远都无法实现,至少这一世不可能。

      我问她:“你还恨他吗?”

      秦漫沉吟片刻,疲惫地抚了抚眉心,道:“若你从前问我这个问题,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回答‘恨’。无忧离开后,我恨不得亲手杀了他给无忧陪葬,可真正看到他痛不欲生时,报复的快感也消失了,余下的只有迷茫。我甚至不明白和他拼到头破血流,两败俱伤的地步究竟是为了什么。即便杀光所有人,遗失的那一切也回不来了,你说是不是?”

      我点头称是。

      我想,我明白她的执念是什么了,她的执念就是萧缜,她折磨萧缜的同时何尝不是在折磨自己。若不能成功化解执念,即便魂归离恨天,也会将怨气带到下一世,永世不得解脱。

      我犹豫片刻,对她说:“我知道你的心魔是什么了。”

      “哦?”她容色淡淡,微微抬眼道。

      “萧缜,就是你的心魔。”我吐出这几个音节,毫不意外她会陷入沉思。

      良久,她摩挲着雕花木栏上繁复的花纹,轻轻道:“也许吧!我爱了他三年,也恨了他三年,为了他,我不厌其烦地练习厨艺,孤身一人奔赴异国他乡寻画,使出浑身解数解他后顾之忧。你看,我这么爱他,都没能换来他的一句‘我爱你’,他还是牵起了别人的手,将我推进深渊,这样的他,我还爱了做什么呢?”

      我望着她,没有说话。

      “不过没关系了,如今我只有一个心愿,”她望着我,道:“人人都说,自杀之人会受到诅咒,死后会下地狱,再也见不到所爱之人。所以我一直熬着,等着和无忧团聚的那一天,他还那么小,一个人离开会不会害怕?”

      我了然道:“你想知道无忧的近况,这便是你的心愿?”

      她点了点头,一行清泪滑落眼角。

      “我会替你实现这个愿望。”我满口答应。不是为了交易,仅仅是出于对一个母亲的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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