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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王孟老师 ...

  •   "吱呦-"一声,门开了,阿平触电似的从神游中转过头来,只见一位老者,拎着轻便的行李,姿态蹒跚的出现在门口,土黄色的门,灰色的衣服。阿平迎上前,笑着跟新室友搭讪。那老者很和蔼,身材高大,头发却已经花白,也许是旅途的奔波,他看起来有满身的疲惫,像从鬼门关处爬出的尸首,灰土色的脸色沧桑难喻。阿平帮他接过行李,随手关门时,门框碰到扯在房里的铁丝晾衣绳上,噶嘣又弹了回来。
      "小心!"阿平惊呼,但老人行动迟缓,他朝一旁欠身时,一只衣撑在铁丝绳上扑灵灵荡了个秋千,飞旋着打在他脑门儿中间。
      老人也啊的着了一声疼,手指摩着脑袋,幸好只是衣撑,他呵呵笑了起来,露出笑脸的老人反到有几分可爱,不像刚才那般鬼森森,阿平也跟着笑了,拉着他的胳膊让他在自己的床边坐下。
      这位阿平的新室友,名叫王孟,是挨着登封边界的洛阳人,今年已经57岁高龄,除了脸色有些苍白外,精气神儿并不算颓,他说话时,两腮上叠成折子的肉从颧骨处垂落下来,牙齿不齐整,有时会喷出来点唾沫星子,然后他就吸一口气,继续讲。他曾是位民办教师,几年前,高血压严重,眼看就要引发心肌梗塞,便向学校办理了病退,回家住院,就等最后一口气熬完,仙福永享了。也许正是有了这份心态,经过一年悉心治疗调理,竟日渐好了起来,六十岁知天命,老年人真是什么都看得开了,何况又经历这番生死关,也就不愿再返校工作。那几年也正逢"民师"讨要补助的罢工潮(河南地区的事),他算是拼老命带头参加,为自己讨到了这份公道,再过上四五个年头,到了退休年龄,他就可以除了领到学校的一千多元退休金,还能再领民师补助政策的一些钱,按民师的工龄算,工作1年,每月补助10元,工作20年,每月补助200元--此政策只适用于1989年之前在岗的民办教师。这些都是王孟给阿平讲的,阿平虽然才二十郎当岁,却很喜欢老人家的和善口吻。
      王同事病好后,在家闲时斗棋,静时看书,看什么书呢?他看起了如何养殖鸽子的书,打算年老了再学一技。这样看了一段时间,他在家实在闲不住了,就着手当起了养殖户,先是每月往关林市场送鸽子蛋,过了一年,村里的养殖户多起来后,就联系买家直接上门收购,这样一来,省了不少心,每天只要给鸽子抓把饲料食儿就行。本想着养鸽子虽操了些鸟病的心,但身体上不累,做下去无妨的,谁承想城镇化发展,要搞拆迁重建,老家要扒掉,外墙上都画上了有圆圈的拆字,只好将鸽子、笼子等一些其它物什低价处理。现在,只想着坐等住新房,安安稳稳过日子,就此养老吧!反正最小的儿子也大学毕了业,随便找了份工作,虽不至于给老家人钱,但也不需要老人家给钱,就这也很可以了,将来娶媳妇结婚,把手里的十来万存款一给,什么事没有。可是,当地有些住户不满意政府的补偿政策,他们原本是一些做小本生意的当地居民,用自家临街的房,改作成门面房卖些东西了什么的,在实行拆迁补偿时,政府把这些归类到居民房类,也按一平方换一平方补偿,(盖好后再买商品房就要自己贴出来一部分钱)因此他们不服,拒不搬迁,拆迁工作就此停滞下来。新楼房也盖得慢,一年多了,还没有竣工,估计拆到王老师家还得再等两年。
      讲到这里,阿平也想到自己老家的城镇化建设,当初,有人在网上,发了一张房子被扒得乱七八糟的图片,说,开封莫不是发生了地震?阿平觉得老人讲得也挺有意思,不知怎么回事,他堂堂风华正茂一青年,怎么那么喜欢跟上了年纪的人唠嗑,并且听得还很顺耳很舒坦,或许是自己"不知老之将至",心态一年比一年平和。但他就是想听老人们讲讲故事,谈谈人生。年轻人的成熟其实是对社会的退让,几年前阿平还很叛逆,心高气傲,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一下子一切都变了,变得那么快,来不及让人回味冥想,他开始隐忍、适应社会,他学会了妥协,虽然有些世故他运用的不娴熟,但他开始认同。花儿总要败,草儿总要枯,阿平感到一丝莫名的悲凉。有时,他仍会有股冲劲,想好好疯狂一回,想拼搏一番,但对于他这个无钱无势、农村出身的叼丝,任何的赌注都是最大的赌注,任何的行动都是自杀式的行动,他没有恐怖分子杀身成仁的信念,也就只好"大隐隐于市"了!
      王孟老师本来不打算出来做老本行,几个月前,老伴突然病重,猝然离逝,仓猝不及,老人家想了很多,首先一点就是悔恨自己几年前怎么没有离开,他仿佛平白无故捡了一条性命,而老伴却仿佛平白无故丢了一条性命,难道自己凑巧捡到的又凑巧到了自家人身上,难道又不是这样吗?总之,老伴没有那么幸运。晚年的王孟又一次体会到了人生的变化无常,他并不悲痛,儿女们劝他不要伤心过度,该哭就哭出来,这样会好受些。他却劝儿女们别伤心,你妈妈她是寿终正寝,人都有生老病死,自然之理。他讲到自己在火葬场遇到的那伙工作人员,趁着死人也会狠捞一笔,要了个500元的"红包"才让火化。讲起火化还有ABC套餐的事,王孟都笑了起来,他说他活了这么大年纪,还是第一次听说死也有这么麻烦。
      王老师抿了抿嘴,揩掉溢在嘴角的唾液,他说:"我这里有苹果,你要不?"
      于是他们切开吃了一个,当阿平咔嚓咬进苹果的一刹那,他感觉自己像咬断了某种生物的血管,脆生生,噶嘣一声,鲜血恣意流窜,迅速浸满了他的牙龈和舌苔,味蕾仿佛被注销重新激活。阿平的嘴角泛出一些苹果汁,青白透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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