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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释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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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呦…轻一点,好痛啊……”夜阑深处,屋内不时传出籽若凄惨的叫声,是面部的伤口,撕裂的痛感,使得她面如白纸,涔了一身的冷汗。
一旁的无轩,灰着脸屏着呼吸,看着眼前的籽若他再不能冷静下来。内忧外患,如今的局面到底是安抚内心的良药还是牵绊的拖累?诱敌深入,自己却反而深陷不已,是因为籽若像极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吗?早在年少时,那人便已经离开了,其实她的样子早已模糊不清,在他心里也根本没什么衡量的标准,只是他一直固执地认为籽若是像的。是因为父皇的那句“虽是稳重不足,却极为灵巧可爱”吧。是啊,那人给他留存的记忆实在太少,有关于美好的,他只记得这一句。却就是这一句,当初的回眸一瞥,“灵巧可爱”,说得不就是那时站在远处吟辞的籽若吗,只那一眼,便终生难忘,他固执地、自私地认定着,再无更改。其实,若籽若是个普通女子他不会在意至此,可若平凡无奇,他也不会得到今日的契机。世间万事仿佛永远矛盾相对,正如他所回避的,在朝堂万民前,他依然是仁慈,他的心不够狠。然而,他却不想放过今日的契机,过了今日他所要放弃的是否又是十年,他等不起,也不再想等,就算他欠籽若的,今生今世他定会加倍偿还。
籽若的惨叫声还在一声高过一声,无轩的心随之颤抖,他做不到冷眼旁观,这一切的伤害,算起来可都是因为自己,而眼前这个傻丫头,她竟然一次次的无悔,这是真的傻吗,还是另有图谋?罢了,经过这许多的事,无轩再不想不信了。然而,对于籽若的这份傻他又做了些什么呢。既如此,就让他放纵一次,让他好好爱护她。对于心爱的女子父皇不曾做到真正爱护,她的惨遭毒害使得他幼年丧母,如今所做的一切,爱护籽若周全,也是为了慰藉母妃的在天之灵吧。既认定籽若像她,或许今后无论他做什么籽若都会明白。因为母妃…母妃从不会不明白他的良苦用心啊。
无轩想着,早已忍不住心中的悸动,说服自己的那一刻他真的不敢再不爱她,这热烈的真实当真是隐忍不得,他箭步冲上前,死死抓住御医上药的手,“你在搞什么花样,是不是故意弄疼她的,这药膏是不是有毒?”
年轻的御医吓得魂飞魄散,跪地连连磕头,道:“臣什么都没做!冤枉,冤枉啊!”
“无轩,你不要乱紧张了,赶紧让他给我上药是真的,我都快疼死了。”籽若龇着牙,倒抽着凉气,含糊不清地问:“用不用打破伤风针,这样会不会感染啊?”。无轩松开御医的手,两眼却再没离开半寸,死死地盯着这个年轻御医的一举一动。这人哆哆嗦嗦、胆战心惊,不像是细作。无轩冷笑,御医?竟派了这个,御医院可是无人了,胆子一个比一个小,他知晓,这人不过是王连海探听虚实的幌子,然而,他的人无轩不得不用。
“什么…什么针?公主请放心,这伤口虽深,却用不上针灸疗法。臣现在涂的是御用药膏,具有解毒化瘀的功效,擦上它可止痛,伤口也会很快愈合。待臣包扎妥当,开服药方,内外兼用,便可止痛了。”御医手托褐色瓷瓶,瞄了一眼旁边耸立的无轩,心有余悸,欲言又止道:“不过…”
“不过什么?”
“臣方才…为公主包扎伤口的时候,在伤口周围发现了少许淡紫色的粉末,还请王爷…过目。”
阿远接过御医递来的白色绸布,看到上面布满紫色的斑点,眼神不禁异样,端到鼻前试探着,紫色粉末瞬间传出一种奇特的香味,并不浓烈,却让人沉醉,使人欲罢不能,如同艳丽绝妙的天使,明知它是恶魔的化身,却依然想与其亲近。阿远不敢留恋,忙捂住口鼻,撇过头去。
“阿远,这是什么?”无轩见阿远反映强烈,正要上前看这紫色粉末是何物。却被阿远拦了下来:“王爷,小心,这东西能迷惑人心。”
无轩惊问:“你知道这是什么?”
“奴才不清。只是早些时候那两个黑衣女子,受伤部位同样残留这紫色粉末,香味与江姑娘伤口外残留的一模一样,奴才还未来得及向王爷禀报。”
无轩听罢眉头紧蹙,扯过身旁的御医,狠声吼道:“你说,你知道这是什么?”
御医颤巍地点头应着:“臣…臣对此物略有所闻,这是…是曼陀罗花。曼陀罗盛产南诏,那里地处西南边疆,漫山遍野都是这至圣至邪的花,南诏善用蛊术,而曼陀罗是蛊术中最好的药引。此花全株均含毒素,其中以黑色最为甚之,紫色为次。公主脸颊伤口呈伞状发青,是染毒的症状,但神志尚在清晰,并没发现中蛊迹象。好在中毒时间不久,毒量不大,抢救及时,并无大碍,精心疗养便也可痊愈。”
南诏?无轩心中一顿,难道真如王连海所言,是敌国挑拨离间之计。
御医包扎妥当,开了药方,依云急急地去煎药,阿远奉命彻查紫色粉末一事。此时金粟小筑内只有无轩与籽若二人。
籽若靠在床上,脸孔和嘴唇没有血色,精神到好,伤口却是疼得要命。
无轩目不转睛地望着她,看着她脸颊上厚厚的一层纱布,无轩不禁伸手去触碰,小心翼翼,生怕,再弄疼她。
籽若见他如此,勉强挤出一丝微笑,“别这样看着我,我不是…没什么事嘛。”
无轩坐在床沿上,小心地捧起她受伤的脸颊,哑声道:“籽若……”才喊了一声,再也不能控制自己,一滴清泪顺着鼻翼滑落而下,落在了籽若身前的锦被上,无轩不禁惊诧,他终究是没忍住啊……
籽若也是心中一震,这是她第一次看到眼前这个不苟言笑,心中藏着血海深仇的男人为她流泪,对无轩来说,定是不习惯吧,籽若特意不去看他错愕的表情,然,她的心里却是喜悦的,在万般疼痛下她还是嚼出了一丝甜蜜。
无轩的清泪,籽若看得真切,在这许久的相处中这是最为真切的一次,与上次黑衣女子的指控相比,无轩眼里显现的怀疑,曾让籽若一度难安,爱上一个人就是这样在意自己在他心目中的样子吧。籽若承认,她不是一个矫情的女孩,一如那晚的事在无轩今日的情切里,她已然选择了忘记。她眼中漾起的一阵酸涩,使她不禁哽咽地说:“我没事,我…我又给你添麻烦了是不是?”
“没有,怎么会是麻烦,你不是,我才是麻烦,是个大麻烦。自从遇到我,你一直受伤,一直受苦,左一次右一次。我怎么会把你弄成这个样子?当初,都是我的错,硬让你留下。”无轩痛楚已极,眼眸处尽是真情实意。
“你不要责怪自己,这些不是你能左右的,我是心甘情愿留下来的。”籽若柔声说:“幸好没事,这点小伤不算什么,我不是好好的吗。与你相遇,相知,虽然莫名其妙了一点,但我却是很幸福的。这一切,因为有你,变得很值得。”
“不值得,一点都不值得!”无轩的声音绞自肺腑,有些话若是能让籽若好过,今日,他不得不说,也算作是自己的一时沉沦吧,其实对于籽若的爱,他是贪念的,“我恨我自己,眼见着危险竟不能保护你!我算什么王爷,我是昊天王朝最无用的王爷,是天下人的耻笑。我想过了,我一再强求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只会让大家伤痕累累,终日活在恐惧中,太可怕了,那害人的东西不要也罢。我说过,绝对不让你再受任何伤害。可是,我竟做不到!眼见着你一次次遭受伤害,我一筹莫展!现在,看到你的脸颊,它…它真的让我有椎心之痛……”无轩越说越气,攥紧的拳头狠敲床棱,“我真恨我自己!”
籽若一急,伸手去拽他,“你不要这样。”情急间,带动了伤口,剧痛钻心,籽若疼得叫出了声:“哎哟……”
无轩跳起身子,脸孔惨白,颤声喊:“不要动啊。怎么样?很疼对不对?不要说话了。”
“你如果不再自责,我就不那么疼了。”籽若倒抽着气说:“其实…女人是不该过问朝堂之事的,所以...有些事你不愿说,我是不会强迫你的。自从上次…在桃花仙谷,我们不是都已经说开了吗,我帮不了你什么,可我…也有自己的想法,我是真心想与你踏踏实实地在一起……”
她的嘴角微动着,额上的冷汗点点滴滴,慢慢道:“无轩,我不骗你,我从小最怕疼,也很惜命。这一次,我真的害怕了,害怕极了,不管对方是谁,这人想要我的命,这是我无法勇敢面对的。刚才王公公的话,我觉得很有道理,不管是不是皇上的真心实意,这一次他主动与你讲和,也许是出于对昊天百姓的安危着想,因为现在南诏国虎视眈眈,或许是其他什么原因,不管是什么,王公公有一句话讲的很对,他说昊天王朝还是萧姓的天下,并没有落入外姓人手中。自古皇位之争,手足之间兵戎相见之事常有发生,但最终结果如何,想必你比我清楚。其实,男人的乾坤志向我是不懂的,可我也读过史书,你心中的计较我都明白。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听过之后,我希望你可以答应我好好地想一想,有些事…放下它总比坚持更能让人幸福。”
籽若停了下来,她喘了口气,换了舒服的姿势,“很久以前,中原大地上曾出现过一个名为大明的封建王朝,大明王朝历经几百年,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都是在皇族近支争夺皇位的斗争中进行的,因而使当时政局一再动荡,百姓生活苦不堪言。开国皇帝朱元璋鉴于前朝权臣专擅对统治的危害,立嫡长制度,封诸子为王。他的意图本是立太子为天下之本,用宗室以作为天子屏藩,既可不虞反侧,又可镇压一切异己力量。事实证明,嫡长制度诸子封王,不但未能起到屏卫皇帝统治的作用,还给政局带来连续不断的动荡。皇室子孙为争夺皇位,不讲丝毫亲情,也从来不以什么礼教宗法伦常为训。他们兵戎相见,交相声讨厮杀,最后苦的还是百姓,百姓才是皇位之争的牺牲品啊。今日我说这些,是想告诉你,皇帝这个位子谁坐都是一样的,如果有聪明才智,治国方略,那么你坐,我坐,他坐,又有什么分别呢。”
籽若的一席话,带着疼痛竭尽了全力,使她的呼吸不再均匀,她有些疲累了。无轩坐在床沿上,让籽若的头轻轻地靠在他的肩膀上,看着她,听着她。他体会着她的恐惧,在她面前他竟有了一丝惭愧,他无言以对。久久,无轩眼神如炬,他不该再让籽若感到害怕与恐惧,或许人曾经拥有过,也是一种幸福,“我想,我们…可以离开这里。”
籽若欣慰点头,“如果…你对那个莫名其妙的紫色粉末有疑惑,我想…还是去找皇上商量吧。目前种种都指向南诏国,大敌在前,应该兄弟齐心,“兄弟阋于墙,外御其务”,国家的安危,百姓的幸福才是最重要的。”
“好,我答应你。
屋门外,依云端着热腾腾的药停了下来,自语道:“过会儿再来吧,还是不要打扰他们了。现如今,比起这苦药,王爷的话或许更能治愈籽若姐的伤痛。”
见依云没有进去,迎面走来的阿远快走了几步,到了跟前:“怎么?这药…江姑娘没喝,是不是那个御医靠不住,我就说皇上怎么会有如此好心……”
“嘘,你小点声,你的脑袋真不想要了。”阿远话没完,依云急忙打断了。“不是没喝,只是方才我见王爷和籽若姐讲话,俩人神情凝重,想必是什么要事,便没进去打扰。我这就去厨房候着,再热一遍,过会儿端来。”
“哦。”阿远轻应一声,不由自主地随着依云向厨房的方向走去。
夜深了,朦胧迷离,月亮照得地上碧清,只留下淡淡的两束人影。月光弄清影,显得寂寥,不久依云打断了沉默,说出了心中的疑惑,“我方才听王爷说要离开这里,你可知晓,这是真的吗?”
阿远身形一滞,落在了依云身后,不得不承认,依云果然是个聪明的女子,然这乱世终究不是一个女子应该涉足的,阿远追上去,惊问道:“什么?几时的事?我怎么不曾听说?”
见阿远急切,依云忙拦下他,一板一眼道:“你不要这样情急,我只是刚刚走到金粟小筑门口碰巧捡了这一句。若真要离开,王爷会告诉咱们的,况且他们自有他们的打算,我们做奴才的竭尽跟随就是了。”
阿远闻言顿住了,不禁看向依云,眼下唯有忠诚才是江姑娘最需要的吧。依云一怔,问道:“干嘛这样看我?”
阿远笑说:“你年纪不大,想法到老成。我陪王爷去过几次俏娇苑,见过你,感觉你与那里并不合适,与那里的人人物物不搭拍,倒有些碍眼。”离开无轩的身边,阿远卸了护卫的重负,与依云说起话来到觉得极为轻松,其实他的年纪也不大,弱冠之年,人总该有些属于这个年纪的喜怒哀乐。
依云也觉得自在,撇着嘴回道:“还说我。那时远远望见你,站在王爷的身边像座石像,我和姐妹们可是经常拿你说笑的。”依云边说边掩嘴轻笑起来,见依云笑得欢快,阿远垂着头搔着首,有些不好意思,脸颊飞起两朵红云,也跟着依云傻笑了起来。
笑过之后,依云板起面孔,又一本正经道:“若王爷真打算离开这里,那籽若姐可真是阿弥佗佛了。自从籽若姐跟王爷扯上关系,她就没过过一天安稳日子。原以为投靠了王爷离开那个鬼地方,便可以衣食无忧,谁曾想衣食到不担心了,却带来了那么多麻烦。我说这话你可别不爱听,我知道你是王爷忠诚的护卫,王爷有他的苦衷,可我也替籽若姐抱不平啊。”
阿远不禁叹气:“江姑娘的不离不弃,阿远着实佩服,面对了那么多大大小小的伤害之后,还可以一如往常,对王爷也是无怨无悔。阿远深感惭愧,王府安全本是我的分内之事,如今我却连最基本的都做不到,每一次都让凶手有机可乘,我无颜面对王爷,面对江姑娘,我算什么护卫……”阿远越说越气,手握佩剑叮当作响,好似怒剑要破鞘而出一样。
阿远自责不已,依云忙展开笑脸,柔声说:“你不要自责,这偌大的王府,又怎是你一人之力可以保护周全的,你已经做了你分内的事,这就够了。”说着,玉手搭肩,一个力道,以表鼓励与安慰。阿远回头,接触到依云温柔的眼光,有了稍许的心悸…
阿远盯着前方,深思起来,有些时候他实在不愿见到女子牵扯进来,女子终究还是应得到夫君之爱,爱护在家里为好,半晌,他才说:“来到王府也白白连累了你。等事情过了之后,我向王爷请命送你回家,做下人本就不是什么好事,不如踏踏实实地过上男耕女织的日子,找个人嫁了总比这样安逸。”
依云听阿远要送走她,不禁眼圈一红,双眼噙着泪水,哑声道:“不要,我不要。是王爷的意思吗?他嫌我伺候得不好吗?要赶我走吗?自从籽若姐把我从那魔窟里赎出来,我就没想过回家,我一生一世都要跟随着籽若姐,她去哪里我便跟到哪里。再者…我从小无父无母,不曾有家,哪里有家,你让我去哪啊。”
阿远见状慌了神,他本好心,不想惹得依云伤心起来,他忙摆手,嗫嚅道:“没有,没人要赶你走。”他注视着依云,心中漾起笑意,才刚认为她聪明,这一会儿功夫便冒了傻气,阿远略正颜色,诚挚地说:“其实…我也是无父无母的孤儿,我也没有家,虽然我们做了奴才,可我们碰到了世间最好的主子,这是我们的福气。现如今,王府就是我的家,王爷就是我的亲人,为了王爷我赴汤蹈火在所不惜。这里也是你的家,我和王爷江姑娘都是你的亲人,我再也不说送你走的话了,王爷也不会。”
依云震动了,明白了,接口道:“真的吗?谢谢你阿远。我有家了,我也有亲人了。你说的没错,为了籽若姐我也赴汤蹈火在所不惜。”依云的脸上虽然还噙着泪花,表情却是无比刚强,散发着光彩。
阿远欣赏地看着她,四目相对,那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觉,把两人的心,微妙的牵系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