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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十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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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门外的更鼓已敲过三下,府门内的各屋子院落已是黢黑一片,万籁俱静,唯有长房和仁居的正院厢房的灯还隐隐亮着,里面还不时传出来几句喁喁私语。
“老爷,”大太太李氏亲手端着一碗醒酒汤递到大老爷司治仁手中,低声道:“今日妾身特意为老爷从流光轩挑了几匹京城最时新的布料,然姐儿生辰宴那天穿着正好,想必不会逊色于那些王公大臣。”
司治仁坐在椅子上,接过李氏端来的汤碗,只一口将醒酒汤灌下肚去,便睐着眼靠着椅背一言不发。“
李氏细细地观察了他半晌,又小心翼翼道:“老爷最近辛苦,不仅要忙公务,还要为然姐儿生辰宴的事四处奔波,看在妾身眼里实在心疼不忍。今日老爷去吴大人那里,他可应了当日来赴宴?”李氏口中的吴大人乃吴传章,出身京城有名的世家,时任本朝的吏部尚书。
据传这位吴大人是个有名的刚正不阿、油盐不进的主,向来独善其身,从不结党营私、拉帮结派,在如今两派之争中更是爱惜羽毛,不肯轻易表态。司治仁为了获得他的青眼,不知花了多少功夫,如今正好借着司未然过十岁生辰,司府大摆盛宴的机会拉拢他,一来为自己增加跟原洪、卢宋两派讨价还价的筹码,二来自然也是为了自己在年底的官吏考核中多得一些佳评,更好地青云直上。司治仁目前只是一个正四品的通政使司副使,他盼着升上通政使已经很久了,不过这并不是件容易的事。且不说跨级擢升本身就艰难,何况他还有一个强有力的竞争对手——和他同级的鸿胪寺卿谭笑卿。
李氏的问话并未得到司治仁的回应,反倒让他蹙起了眉头。李氏猜到他是在吴传章那里碰了钉子,遂忙改了话题笑道:“今日府里倒是发生了一件有趣的事。这流光轩溢彩阁的管事来让小姐们挑衣裳头面样式,没想到然姐儿却一件也没看中,还说要自己画图让匠人们打造,你说这是不是稀奇事?从未听说哪家小姐是如此乖僻的……”
这话让大老爷微微抬了眼,捋了捋胡须不轻不重地说道:“我看这然姐儿一日大似一日,倒不像以前那样。”司未然的变化司治仁也时有耳闻。
李氏转过身,在他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然姐儿这种要求,那两家铺子竟也应了她,也不怕画出个七不像八不像的玩意儿出来砸了她们店的招牌,老夫人也不劝劝,反说由着她……老爷,妾身早听人传言说这流光轩和溢彩阁两家铺子是同一个东家开的,而且——还是我们府的老夫人,你说这事是真是假?”她眼睛眨也不眨地细细观察着司治仁的表情。
司治仁闻言目光一凝,低垂下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半晌才缓缓道:“不过是传言,你穿凿附会这些个东西做什么?做你该做的就行了。”
李氏一时气结,委屈加不甘道:“老爷此言差矣。这两家商铺也算得上是京城赫赫有名的店铺了,不说日进斗金,结识来往的也是达官贵人,若真是老夫人经营的,不是我说句不孝的话,老夫人总有归天的那一日,那这两家铺子是谁的?我怕……老夫人这样藏着掖着,恐怕是想把这两间铺子留着给然姐儿作嫁妆。”她一口气说出藏在心里已久的话。
这一番话说出口,司治仁不禁也有些心神意动。铺子的事他虽早有所闻,不过并未放在心上,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假装糊涂。他还指望着老夫人在他的仕途上多帮忙打点,不然这钱从哪里来?只是李氏的这番话也并非毫无道理,万一老夫人哪一天归西,或者将这两间最赚钱的铺子留给了老四家的然姐儿,那……
李氏也瞧出他的动摇,遂又加把劲道:“如今我们的昭哥儿还尚未娶亲,他又是长房长孙,这府里的产业本来就理应由他继承,这两间铺子若真是老夫人利用官中的钱置办下来的,我看是不是探探老夫人,干脆将这铺子给了昭哥儿作娶亲之用?”
司治仁一声冷笑。“你觉得老夫人会这么轻易地交出这两间铺子来?她既然连自己的儿子都瞒着,不让他插手管这件事,就必是有长远的打算。老夫人的为人手段你还没瞧够?”说罢便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窗前若有所思。
李氏语塞,有点束手无策。“难道……就这么算了?”话是这么说,心里越发对老夫人恨得咬牙切齿。
司治仁目光沉郁地望着窗外,外面漆黑如墨,只有天上几颗星子点缀,隐隐绰绰,时隐时现。“现在不是说这些事的时候,你且忍着,等时机合适了再作计较也不迟。”
李氏心中一喜,忙点头应是。
话分两头,自打司未然开口说要自己设计头面首饰和衣裳的式样以后,不说同辈的司家姐妹,就是太太姨奶奶们也来凑热闹看稀奇,一拨又一拨地往她的怡然阁里挤,这怡然阁自修建以来就从未像这两天这么热闹过。
司未然烦不胜烦,只将自己关在房里,其他人就都由舒嬷嬷佳期她们去应付。不过是画几个图样子这么P大点事,至于这么大惊小怪吗?
之前就说了司未然没什么艺术天赋,想指望她设计出什么叹为观止技惊四座的东西出来——那基本就是不可能的。不过呢,这厮大智慧没有,小聪明倒是有一些,于是毛笔、眉笔、炭笔齐上阵,各色颜料也寻摸来不少,就开始自娱自乐地动手画了!
画什么呢?四叶草、五角星、心型什么的她倒是拿手,毕竟简单有的她甚至可以一笔画成,想当初上课不听讲的时候没少开小差练过这个。很利索地画了个一箭双心的发簪,一个四叶草的发钗,还有一对星星耳环,这几个首饰图样都是用最简洁的线条画出来的,看着虽然不若传统的那些式样华丽,却很符合她的审美眼光。
大概是画出了兴趣,她竟一下上了瘾,而且灵感不断。她又忆起自己在现代时曾有一段时间相当沉迷星座,还买了不少星座手册、挂历以及星座钥匙扣、星座手机挂链等小玩意,她便将印象中还记得的那些星座图形都画了出来。图形都是简化版的,一共十二个,有的她记得不是很清楚,就自己随意发挥,反正也没人知道。
也不知道浪费了多少纸张,总算将她所记得的、感兴趣的图案式样都画了出来,结果周颖拿过去一看,差点笑得打跌。“你这画的都是什么呀?奇奇怪怪的,花不像花,鸟不像鸟。”
辉月佳期几个也凑过来瞧,一样表示看不懂。司未然抢过图纸,用鄙视的眼神看了她们一眼,道:“这叫超前意识明白不?现在你们可能不喜欢,以后就会大行其道了。”
周颖掩嘴,待平息了自己满腔的笑意才不紧不慢地开口说:“好妹妹,你画了这么些图样子,总要一一给它们配个名字吧?不然以后若要吩咐丫鬟们给你插发,你怎么跟她们说你要戴什么?若是别家小姐姑娘们问起,你又该怎么说?”
这话倒是提醒了她。司未然决定一血前耻,企图用神话传说和历史文化来征服她们。于是便指着纸上的那十二星座,一一给他们解释了这些图案的名称以及所代表的意义,甚至兴致所至,还给她们详细解释了每一星座所具有的人格特质、行为方式等等。没想到画图没有打动她们,这些典故传说倒是让她们个个听得如痴如醉欲罢不能。等司未然讲得口干停下来喝水的时候才发现,天都已经黑了!
“好了好了,该讲的我都讲完了,”司未然挥手赶她们出去。“我都快累死了,让我歇歇吧!”说完便倒头趴在了床榻上。
周颖笑着伸手推推她,问道:“好妹妹,你从哪里听来的这些说法?我自问也去过不少地方,见过不少人文风俗,怎地从不曾听闻过这些?”一副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架势。
她眯起眼,半天不做声,足足吊了周颖半天胃口,见她不耐烦又要推她的时候这才缓缓开口,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这些呀,都是我——胡诌的,你们还当真啊?哈哈哈……”
周颖一听,恼了,抬手敲了敲她的头。“小滑头,你以为我听不出什么是胡诌的?若真是胡诌的你能编出这么一套一套的?我不信,还不老实招来!”
司未然自然没办法告诉她真实的理由,少不得又是一番连蒙带骗,搪塞敷衍,可惜这回周颖不那么容易打发了,始终要问出个所以然来。最后司未然只得长叹一口气,语重心长道:“大多数人只知我国天朝,不知还有外面的世界和文化。这十二星座是从前一个游历四方的外国道士,他们称牧师或传教士的人在因缘际会下告诉我的。你也不要问我他是谁,是如何遇到我的,有些事有些人是讲究缘法的,命中注定的终会遇到,遇不到的强求也无用。我只说这些,你听听也就罢了,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这话让周颖怔忪失神了好久,总算没有再拉着她巴巴地追问。
司未然画出来的图很快就被送到流光轩和溢彩阁的管事那里,本来司未然还以为这些图样不会获得他们的青眼,他们肯不肯接下这活还是个问题。但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将那十二星座的轶事都传了出去,两个铺子的管事表示对这些传说都很感兴趣。
司未然敏感地嗅到这里面的商机,先是故作神秘地扭捏了一番,见她们真有心想在这套图案和这图案背后的故事上做文章,这才提出了自己的打算。
这十二星座是一个噱头,也是一个商业卖点,若是把这些传说当作一种附加的文化产品卖出去想必应该会有不少客户感兴趣。再说这达官贵人、千金小姐多的是有钱有闲的,一边买他们家的衣裳首饰,一边买传说趣闻,岂不是更能迎来如云的顾客?
“你们若真想要这十二星座的全部图文,我可以给你们,不过——”司未然坐在罗汉榻上微微一笑。“我要跟你们流光轩和溢彩阁分成,而且还得签一个协议,说明这些东西是我所独有的,没有我的同意,你们不能把我的身份说出去,也不能在未经我同意的情况下把这些东西透露给其他个人或是商家,不然就算违约,得加倍赔偿我的损失。怎么样,你们愿不愿意?”
两位管事再一次惊讶了,完全不相信这是一个闭守在闺阁里的小女孩会说的话。
“这个……”考虑了很久,冯管事才低着头语气审慎地道:“我们作不得主,只得回去跟大管事商量商量,由他告知了东家才能最后做决定。”
司未然一点也不意外会得到这样的答案,点点头,吩咐他们先尽快把她画出来的图做出个样品让她看看,便让佳期送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