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栩栩般暖阳》易翊

2、Chapter 01 重见 (修）

　　他已经连续三天没有睡个好觉了。
　　刚到这个亚热带山区的时候，他还不太习惯仍未褪去的高温天气，可没想到，才不过两天，就会遇到这样大范围的一场细菌性痢疾。这次村子里有半数以上的孩子都未幸免于难，甚至有几个大人也出现了轻微的腹泻现象。
　　秋季原本就是痢疾的高发季节，何况这儿的气温还持续未降。

　　“然后，她就变成了海里的浪花，看着太阳缓缓升起，守护着船里的王子和公主。”清亮的声音放软，契合着童话故事的氛围。
　　“那，王子不难过吗？他会不会永远记住美人鱼？”稚嫩的嗓音，带着疑问。
　　“王子也很难过，但是他有了自己的妻子。当然不能总想着小人鱼咯。”
　　“王子真坏，美人鱼变成泡沫以后要怎么办？她好可怜。”
　　“她去寻找天空的女儿，为了获得永恒的灵魂。”
　　“天空的女儿有永恒的灵魂吗？”
　　“恩……她们也没有，”她摇头，“可是，她们能通过善良的行为而创造出一个灵魂。”
　　“什么善良的行为？”小人儿眨着眼睛继续好奇不已。
　　“她们会飞到炎热的地方，呼起清风，吹散那儿病疫的空气，让空气中弥漫花香，向那里的人们散布健康和愉快的精神。”清亮女声解释着，没有不耐。
　　“啊！那她会来我们这里对不对？”小女孩而眼睛霎时变得亮澄澄的。
　　“会哦，也许你明天一早醒来，就会闻到她带来的花香味。”声音主人标志性的笑容又绽开来，眼睛弯起，眼尾微微上翘。
　　“那我会见到她吗？”越来越期待的样子。
　　“你乖乖的，现在马上睡觉，如果她觉得你是听话的孩子，她就会到你的梦里去。”音量轻轻，带着诱哄。
　　“好，我马上睡觉。”她一定要告诉美人鱼，不要再喜欢那个坏王子了。
　　“小玉玉真乖。”小女孩双眼紧闭，一副想要立刻睡着做个梦的样子，她嘴角的笑意没有消减。“希望小人鱼能到你的梦里。”

　　玉玉并不是这次感染痢疾的孩子之一，她是意外摔伤了脚踝，韧带撕裂。父母都在外务工，唯一留在家里的亲人，只有行动不便的奶奶，根本无法再照看她。所以大家决定让她留在诊所。
　　这个地方是由村长提供，临时将一套两个隔间的砖头房改搭成的流动诊所。玉玉留在这里，至少有医务人员照管，能够让奶奶放心。可这也产生了另一个问题，入夜后，她是留在小诊所里，唯一还有精神说自己睡不着的孩子。
　　于是哄她，成了一项大工程。
　　参加流动义诊的医生里，并没有儿科部门的医生，而除了苏琍雯一名女医生，另一名女性就是刚刚讲完童话，正为玉玉捏被子的宋知暖了。
　　苏琍雯在第一时间表示自己不擅长和孩子打交道，众人期盼的目光投向宋知暖时，宋知暖立刻弯起她的眼睛说，“孩子就我来哄她吧，反正我只是个随行摄影师，除了拍拍照片也帮不上什么忙了。你们是医生，给人看病的正经事可都得你们来。”

　　是的，随行摄影师。
　　在机场看到她的时候，霍栩并没有将她和自己这次参加的流动义诊联系起来，因为参加义诊的医生虽然来自B市不同的医院，但来来去去一直都是那么几个人，鲜少有新人加入进来。
　　后到的景然师兄说，为了号召更多的医护人员加入义诊团队，这次他们跟国内新晋的旅游摄影杂志《行路》合作，他们给杂志一个固定系列提供题材，而杂志能介绍他们的团队和义行，让更多专业或非专业的人士来关注、帮助弱势群体。
　　因为在机场门口的那场表白，让霍栩以为宋知暖见到自己会不自在。可宋知暖依然对他有说有笑，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
　　她的如此表现，让霍栩也没有再将机场的事放在心上。只是当他偶尔捕捉到宋知暖对自己偷偷关注的目光时，会想起她的那句告白。

　　“她终于睡了。”女生朝他走来，坐在室内唯一一张办公桌前的霍栩，不得不放下那本关于热带病理学的书，把视线移向眼前的纤瘦身影。
　　“辛苦了，早点去休息吧。”他是因为轮到守夜值班，才坐在这里的，可事实上已经体力透支得很严重了。
　　“我不困，还是你休息一下吧，我帮你看着孩子们。”为加强说服力她再补上一句，“你已经连续工作好几天了，不能继续了，你可是主力医生！”
　　注意到她眼底淡淡的青色，和笑容掩饰下的疲倦，霍栩偏头启唇道：“我想再多看看热带病理学，你睡吧。”
　　耳畔传来轻笑，来自他身旁迟迟未走的宋知暖，“其实，你是不希望我太累，对吧？说看书其实是为了不让我内疚。”
　　“你的确该好好休息，”他没有承认被看穿，“我也的确想再看看书。”
　　“你从以前开始，就一直是个体贴的人。”宋知暖走到办公桌的另一端坐下，感叹着。

　　又是这种听起来好像十分了解他的话。
　　霍栩其实和宋知暖并没有太多的交往，宋知暖对他来说一直都是一个不太有存在感的同班同学，要仔细的回想过，才意识到，原来小学、初中和高中都跟她当过同学，粗略算算加起来竟也有四年的同班时间。
　　而宋知暖一直都给人平平淡淡的印象，平凡清秀的长相，中等的成绩，没有突出特长。这一切都会让别人对她没有太多的认知和记忆。
　　往往过于中庸的人和物，总会被人忽略遗忘。

　　“霍栩，你不开心吗？”清亮女声打断他的回想。
　　“什么？”
　　“今天的夜班本来景然大哥想跟你调换的，但你拒绝了。”
　　“大家都一样忙了很多天，不能因为我而打乱计划。”他似乎在刻意忽略宋知暖的第一个问题。
　　“不要用身体的疲累对抗失意。”
　　“什么？” 感受到宋知暖的目光，霍栩有些意外。
　　“只要是你的事，我都知道哦。”又是一句近似表白的话。
　　霍栩不知该如何接下去才不至于失礼，不过宋知暖并没有让他为难太久。
　　“并不是所有的手术都会成功，何况手术的危险性极高，还是那么年长的一名患者。”看来，她的确知道。霍栩觉得自己应该学着习惯宋知暖的一切出其不意。
　　“而且……”宋知暖下意识的看了看霍栩，似乎觉得接下来的话有些难以启齿。
　　“嗯？”霍栩其实并不想将谈话继续，但如果不接话，似乎会让女生尴尬。
　　“而且你并不是一个会因为自己的情绪而影响到工作的人。”霍栩心头一紧，她知道的果然很多。
　　“谢谢你的关心，我现在没事了。”宋知暖从何得知这些，他并非不好奇，可是，他想要结束这个话题。
　　终结单恋之后，手术失败。这两者并没有因果关系，他是知道这一点的。他并没有因为失去一段一厢情愿的单恋而产生前所未有的颓废和挫败感，从而导致工作上的失误。
　　这二者造成的，不过是他的迷惘。
　　再长的等待不一定会有结果，再好的医术不一定能救人。老师体谅他，给了他一段时间的假，他也能利用这段时间调节自己的情绪，然后用更好的状态去迎接以后的工作和生活。

　　“其实，最终死亡是生命的常态。只是现在的人往往会把死亡归结于医学技术、救治能力的高低，而忽略了生命发展的必然性。”
　　霍栩对于从还处在自己记忆中的宋知暖口中听到这样的话而有些意外，他抬头看到原本右手托腮，望着窗外的宋知暖，用左手下意识的摸了摸那枚一直贴挂在胸口的椭圆形项链，她似乎有些微出神。可仅仅维持了两秒，就又看到她回头对自己笑了笑。
　　“不要对自己要求太苛刻哦，不是所有希望达到的事，都一定能够达到。”眼尾翘翘，好似要抛下任何的伤心难过，对她而言都不过一个眨眼的难度。
　　“那样，不会失望吗？”隔了片刻，霍栩问出口，好奇她的眼睛里是否看得到有灰色。
　　宋知暖的笑眼眯得更深，“所以说，霍栩你一直是一个很优秀的人呢。”她停顿了一下，笑了两声：“我就说过，你的名字很有趣嘛，这句话加了你的名字，说起来就不是原来的那个意思了。”

　　霍栩有些跟不上她跳跃的思路，还好她回到了原来的话题。“只有一直成功，从来没有失败过的人，才会为一次失败影响，从此失望。”
　　说到这个，她又将视线移到窗外，“从来没有成功获得过自己最想要东西的人，早就习惯了在失败中稳稳的站着。告诉自己，‘我就算不是最强的，也可以是最勇敢的’。”
　　安静的听着宋知暖的回答，霍栩想，他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这位在自己记忆里留下片段不多的同学。

　　“哇，你看你看，门口的昙花开了！”声音又恢复活泼的语调，“果然还是山里的空气最好，闻得到干净的花香味。”
　　“你很开心。”
　　“当然，”宋知暖回头，眼神柔和而真切，“就算是这种痢疾肆虐的地方，也能感受到生命的美好，这不值得开心？”
　　“值得。”认真做出回答。
　　“说不定，小人鱼还真的到玉玉的梦里去了。”她边说边看了看孩子们睡觉的房间。
　　“你相信童话？”
　　“相信，我喜欢的部分。”
　　“王子忘记人鱼，也是你喜欢的部分？”霍栩没有忘记她刚刚给玉玉的答案。
　　霍栩没想到的是，宋知暖愣了片刻之后，笑容染上些许涩意，和脑海中既定的形象，有些不符。可是这样的笑容，他竟恍惚觉得不是第一次看到。
　　“不，我不喜欢。” 宋知暖不再看他，声音轻快，“只是因为，我觉得这一部分是真实的。因为真实，所以不得不相信。”
　　霍栩有些意外这样的答案，里头透露出来的落寞，让人无法忽略。他原本以为，那个说能在失望中稳稳站着的女生只是足够单纯。

　　“抱歉……”沉默许久，他决定为自己提到让女生失落的话题而表示歉意。
　　“啊，如果昙花能开到明天就好了，”宋知暖打断他，拍了拍脸，好似要把脸上那抹微乎其微的失落赶走，“可惜玉玉看不到，只能临时摘点有香味的野花代替了。”女生又扬起的笑，不带一丝勉强。
　　霍栩没再接话，只是沉默的看着宋知暖。他有些好奇。
　　关于，宋知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