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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猎物 ...

  •   “咝——好冷!”
      微熹的初夏清晨,薄雾氤氲,空气中的水份似乎比昨天重了一倍。风吹过,让毫无防备的身子筛糠似地抖了一抖。
      我揉着惺忪的睡眼,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拖着软绵绵的身体从打开的房门走了出去。
      来到中庭小院,清冽的空气中浮动着一丝甜腻的香气,是花坛中的夜来香,开了数丛。
      我顿时抑制不住鼻腔发痒,“哈啾、哈啾”地连打了几个喷嚏。
      “真是的……”嘟嘟囔囔地对娘亲坚持要在家里种这种花的行为表示过不满之后,我也只能无可奈何地捏着鼻子绕过那堆艳丽的“毒物”。
      东屋依旧静寂无声,尽管隔壁徐裁缝家的狗叫得起劲,爹娘也丝毫没有起身的动静。
      启明星的光芒开始减弱,天空,微明。
      我走到墙角的井边,投桶汲水,胡乱洗了把脸,将散乱的头发掬成一束,以指为梳,三两下挽成一个发髻,抽出怀中的木质发簪加以固定。
      一日之计在于晨,早晨的时间是最最宝贵的,我可不愿把这难得的光阴浪费在床上,所以五岁上便养成了天不亮就起床的习惯。
      最近这一个月来,又要比过去起得更早了些,因为县学的秋试就快来临了。
      重新打了一桶水,我用水瓢舀着喝了一口,冰凉的井水从我嗓子眼儿流进去,鼻腔中立时泛起幽深水底的味道,迅速地浸透了整个灵魂——我喜欢这种仿佛被水吞噬的感觉。
      也许我上辈子是被水淹死的吧,我时常这么想。
      把水提到厨房,我打开保留了火种的炉灶门,丢几块新柴进去,然后开始洗米熬粥。
      麻利地做着这些事,想到先生教的“君子远庖厨”这句话,我不禁为自己没有那样的好命而叹气。
      本应操持家务的娘亲此刻正好命地窝在暖乎乎的被窝中熟睡着,爹爹就更不用说了。最近平山县的夜里不太安宁,身为总捕头的父亲每天巡夜的时间加长了,三更后才回家。
      米下了锅,我拉过一条凳子坐下,拿出放在怀中的书卷开始默读。
      私塾先生还没有教到这部《山海经》,不过他教的书我都倒背如流了,所以就自己到书铺挑了三四部书回来念。其中这《山海经》是我最感兴趣的一部,已经读到第二卷了。
      因为书中记载的都是许多从上古时流传下来的神话异志,提到了各种各样的妖怪鬼神,虽然非常有意思,不过也常常遇到比较悭涩的字句,所以读起来有些费力。
      不知不觉中,书已经翻过了十来页,窗纸已透白光,街市上的嘈杂声也隐隐约约地传到了这里。
      我眯着眼打了个哈欠,合上书卷顺手揣回怀中,懒洋洋地挪到灶前揭开锅盖,用长勺搅了搅。
      差不多了,我想。
      把灶门关到只留一条缝隙,我取下挂在墙上的零钱袋,晃了晃,应该还有三五个铜钱吧,够用。
      拎着钱袋准备出门买早点,我正盘算着今天吃油条还是吃包子的问题,突然听到一阵急促又沉重的脚步声“乒乒乓乓”地由远及近。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脚步声是冲着我家而来的,红木大门就被一顿拳掌拍得“邦邦”直响,同时响起的还有男男女女惊惶杂乱的叫唤——
      “孟捕头、孟捕头,不好了,出事了!”
      “孟捕头,你快去看看吧,孟捕头……”
      “好惨哪!孟捕头,出大事了呀!”
      “孟捕头、孟捕头……”
      似乎——好多人的样子。
      我呆了呆,想着要是去开门会不会被冲进来的人给踩死。
      “怎么了、怎么了?”东屋的门呼啦一下被拉开,扯着衣袖往身上套的平山县总捕头孟航顶着一颗鸟窝头冲了出来。一边大声问着“是哪里失火了”,一边手忙脚乱地系着衣带。
      在私塾里和同窗们闲聊的时候,说起过将来长大了做什么的话题,很多人都说要子承父业。比如张三的父亲是杀猪的,张三长大了以后就要去卖猪肉;李四的父亲是走镖的,李四长大了以后也要去跑江湖……
      但是我,虽然我父亲是平山县第一总捕头,我也绝对、绝对不要去半夜巡逻、天亮抓贼、镇灾救火、寻人查物……爬到东山岗上去帮县令的第七小妾抓回发春私奔的波斯猫也是堂堂总捕该做的事吗?!
      如果是的话,这种“除暴安良”的事还是让给跟爹爹同样拥有伟大情操的人去做吧!
      开了门,还衣衫不整一脸懵懂状的父亲大人连留句话的工夫都没有,就被情绪亢奋的居民们连拖带拽地拥走了。
      怔怔地看着爹爹脚上穿着连鞋后跟也没提的居家布鞋走远,我不期然地在他们渐渐远去的哄闹声中捕捉到几个关键字眼——女子、街心亭、被杀。
      讨厌!还要碰尸体,以后我绝对不要当捕头,绝对不干!!
      “旭扬,不用准备你爹的早饭了。”
      我回头,已经将头发稍微梳理了一下的娘亲娉娉婷婷地立在门廊下,一身水绿色的轻纱罗裙飘逸得如一支摇曳在水面的青莲,冒着仙气。
      “哦。”我应了一声,转身准备继续向门口移动。
      “对了,我最近好像重了些,你别买那些油腻腻的早点,捡些清淡的买。”娘亲大人有些烦恼地说着。
      我停下来,回头看着她:“那娘要吃什么?”
      “随便啦。”娘亲大人微笑着,似乎在说“你决定就好”。
      “豆沙包好不好?”我提议,没有油也没有肉。
      “豆沙啊……”娘亲大人优雅地皱起眉头,“可是豆沙包太甜了,也很容易发福的……”
      我叹气。
      “那韭菜包呢?”素馅的,不甜不油不腻。
      “哦……也不是不好啦,不过——吃了韭菜之后嘴巴里不是会有一种讨厌的味道吗?说不定一天都不会消失……”
      我再叹气。
      “那香菇包呢?”
      “……”
      娘亲大人沉默了一会儿,表情有点犹豫地看着我:“旭扬,那个……非要吃包子不可吗?”
      我深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深深、深深地吐出来,尽量把语调放平:“那娘你要吃什么直接说吧。”
      “哎呀,我随便啦!小扬你决定就好。”
      “……”==|||
      我错了,我压根儿不该征求这个习惯了挑三拣四的女人的意见,这次我二话不说直接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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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为一个县衙总捕头,每月五十两的响银也委实不算少了,足够一个小户人家过半年的。
      好好打理的话,我的家早该换一所八房四院外带一个大花园的豪宅了,而且还可以雇三四个丫鬟仆俾的伺候起居,舒舒服服地过我的大少爷生活——我不止一次地幻想过躺在湘妃塌上等着美女姐姐把剥好的葡萄送进我嘴里的美好景象。
      可是,之所以目前我们一家三口依旧窝在这个四合小院里,而我依旧像个老妈子似地每天操持家务,就是因为——我家有一个打遍天下无敌手的花钱派掌门人——孟裴清怡。
      十一年前,当她还是裴大小姐的时候,仰赖着父亲权贵的庇荫,吃的、喝的、穿的、用的……统统都是最好的。
      认为餐桌上有鱼翅燕窝是理所当然;衣料只用江南第一家织行出的最上等的云烟罗;胭脂水粉、金银首饰更是万里挑一的宝贝。
      没办法,谁叫她漂亮到让人觉得不把世间最好的东西送到她面前是一种罪恶呢!
      标标准准的、挥金如土的千金大小姐。
      多少王孙阔少捧着金银玉帛上门求亲,几乎踏平了裴家的门坎。和那些人比起来,爹爹简直跟个穷光蛋没两样,唯一的资本就是一张貌似潘安的脸蛋和一副还称得上玉树临风的身材。
      哎,女人!居然就这样被一枝百合的甜言蜜语勾走了魂,不顾重重障碍,硬是屈尊降贵地嫁给了一个捕头。
      结果……辛苦的是我呃!
      从待字闺中到嫁作人妇,裴大小姐唯一的改变就是——她的地位从“公主”变成了“皇后”。
      以后也会顺理成章地变成“太后”吧……
      我十分郁悒地想。
      本来过去家里还有一个管家王妈做事,但自从爹爹那不算太多的积蓄逐渐见底之后,没办法只能把她辞退了。
      “辞掉王妈?可是……相公,那以后谁来做饭、谁来洗衣服、谁来打扫房间呢?”被那水汪汪的大眼睛十分困惑地望着,半响做声不得的爹爹最后面无表情地把目光转向了年幼无辜的我——
      “小孩子要从小锻炼才能学会勤劳的美德。”
      气死我了!生小孩是为了用来奴役的吗?!
      更可恨的是,虽然爹爹每月三五不时地会把一些零钱留给我买柴米油盐,但毕竟不可能把家中的财政大权交给一个才刚满十岁的孩子——银子到了娘的手里,还能有什么剩下的吗?
      所以,我的大少爷梦想到现在也还只能在梦中想想而已。

      捧着在巷口陆婶家买的热腾腾的烧麦,我漫不经心地往回走着。
      “听说了吗?有个女人半夜死在街心亭了!”
      “呃——真有这回事?!”
      “可不是嘛,死的好像是茶铺金掌柜的闺女呢!”
      街边卖菜的大妈们神色惶然地议论着昨夜发生在平山县的大事,虽然知道传言向来有添油加醋的成分在,但我还是忍不住被她们的对话吸引了大半注意力。
      “金掌柜的女儿?天哪!怎么死的?”
      “哎哟,死的可惨呀,血都流干了!也不知道是造了什么孽哟……”
      “怎么会出这种事?凶手也太歹毒了,好好的一个女儿家……”
      “诶,不对不对,我听说她不是被人杀的,是——是被鬼杀的啊!”
      “鬼?!”
      “什么?!”
      此起彼伏的抽气声之后,是明显压低了的颤抖的声音——
      “我可是听打更的张老头说的……她尸身上没有一个伤口,却像全身的血都被吸干了的样子!”
      “啊——!!”
      ……
      金掌柜的女儿吗?我见过她一次,是开春去为娘亲买新茶的时候。大概是茶铺里人手不够的关系,她也在柜台上帮忙,看起来是个很文静秀气的姑娘。
      怎么会半夜死在街心亭?
      虽然感到奇怪,但——这种事还是交给爹爹去烦恼就好了。
      “真可怜。”为她早逝的生命轻叹一声之后,我便自然而然地把这件事抛到了九霄云外——毕竟不让娘亲娇贵的肚子挨饿才是目前最要紧的事。
      回到家门口,我取下挂在腰间的钥匙,把包烧麦的油纸包叼在嘴上,垫起脚尖费力地打开门锁——自从辞退了管家之后,我只要出门留娘亲独自在家时,就习惯了把门锁锁上。因为,娘亲大人是不会来送我出门的,插门闩这种事她就更不会做了。
      照顾这样一个“皇后娘娘”累不累?
      当然累!
      不过习惯了也就无所谓了,而且,被人用美美的笑容和甜甜的嗓音说“谢谢”也还蛮有成就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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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君子疾夫舍曰‘欲之’而必为之辞—— 此‘疾’乃憎恨之意,非病也……”
      窗外的阳光很温柔,是个适宜躺在草地上仰望苍穹的好天气。
      夫子在不厌其烦地执卷讲解文章,座下认真在听的人却没几个,苍蝇振翅般的嗡嗡声始终未曾停歇。
      “喂,孟旭扬,你爹不是总捕头吗?知道的一定比别人多吧,说来听听呀!”
      同窗们的话题一直围绕在最近连续发生的女子离奇被杀事件上,自从第一个茶铺老板的女儿不明不白地死了之后,十日内又有三人被害。被害者都是待字闺中的花季少女,死因也相同——体内滴血不剩。
      明明夜里毫无异状地回房休息,第二天一早却在桥边、树林等处发现了她们的尸体。
      一时间鬼怪作祟的传言甚嚣尘上,越传越离谱,甚至有女尸化为怨鬼回来索命的说法。
      我没兴趣参与瞎扯,只摇了摇头。
      “别小气呀,说来听听嘛!”
      “不知道,最近我爹都是一早出门半夜才回来,几乎碰不到面。”我一手支颐,一手拿着墨条在石砚中磨动。
      意外死亡的事在平山县是很少有的,死得如此诡异的就更少。
      死者的家人几乎天天呼天抢地的上衙门哭诉,要求尽快抓住凶手,连县内的名士乡绅也联合起来向县衙施加压力。
      身为总捕的爹日日早出晚归,忙得三过家门而不入。
      尽管如此,事情依旧没有半点进展,不仅凶手的杀人手法是个迷,连被害者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半夜离家也是个迷——照理说一个少女是不会孤身一人在那种时间出门的,但她们的房内却又丝毫没有被人侵入掳掠的痕迹。
      这个幽灵一样潜伏在黑夜中的杀手让平山县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惶恐之中。
      夜市被强令取缔,执行宵禁,家家户户天一黑就闭门谢客,未出阁的女子再也不敢独睡,寺庙道观的香火空前鼎盛起来……
      即便如此,这时候的我仍觉得牛鬼蛇神那些事是离我很遥远很遥远的东西,像写在《山海经》上那些流传了几千年的文字。
      虚幻而神秘。
      虽然也知道“不可思议”这个词是由来有自的真实存在,却不认为那是像我这样的平凡小孩会遇到的奇迹。
      到今夜月出之前,我一直是这样认为的。

      浑圆的月,亮得吓人。那似乎晕染了淡淡血色的光芒浸透了被噩梦笼罩着的平山县城。
      空气,不安地躁动着。
      我拥着薄被蜷缩在床上,沐浴在月华之中。
      半开的窗外传来唧唧的虫鸣声,间歇地从耳边掠过。一缕清风拂过脸颊,恍惚间我不知道自己是醒着还是睡着。
      “……”
      没有什么惊动我,或许是梦的间隙,我张开像罩了一层薄纱的双眸,映入眼帘的是那一方被窗棱裁剪的夜空,朦胧的白光让高远的月看起来比平常更大更圆。
      脑袋像被倒干了的水杯,空空洞洞。视线被那方幽深的夜空紧紧抓住,瞳孔中不由自主地承载了无数跌落的星光。
      一丝新生的青草香似有若无地飘荡到鼻尖,我用力吸了一口,纯净得不含任何杂质的气息舒服得让我想再次合上眼。
      就在这一刹那!我的神魂即将跌入周公怀抱的一刹那——我听到了异常的声音。
      那是一个很细小的声音,比草丛中那些不安分的虫子发出的声音大不了多少。如果不是在这个时刻,那么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任何人听到。
      打从记事起,爹娘就让我自己独睡一间房。
      因此,我是一个敏感的小孩。
      对于这样的夜里该有和不该有的声音,我分辨得很清楚。
      因此,那细小的声音对我来说就像一根细小的刺在我的太阳穴上扎了一下似地让我警觉。
      我顿时睁大眼。
      只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窗前的那片月光有了晃动,而我,只看到一个淡淡的影子掠过。
      那是……
      我怔怔地望着那方似乎从来没有改变过的画一般的夜空,用尽全力让停顿的脑袋开始转动。
      那是枯枝被踩断了的声音。
      一根细小的枯枝。
      ……院子又该打扫了啊。==|||
      发怔的脑袋活动得比平常还要慢半拍,我缓缓撑起上半身,用手背揉了揉迷蒙的眼睛。
      是眼花吗?
      还是做梦?
      我的思绪开始打结,那方魔魅一般的深蓝幕布下微微摇动的黑暗树影衬着远方传来的夜枭的叫声,让我不自觉地皱眉。
      不对劲……
      有种很不好的感觉。
      我瞪着那片鬼怪般张扬着的黑影,努力想忍住那种感觉。
      可是,人的身体就是这么讨厌,当你越想让它乖乖听话的时候,它就越喜欢背叛主人的意志。
      平常也就罢了,可是今夜……我用力咬牙,终于忍无可忍地下床,一步一步向门口挪去。
      这种时候就特别希望——房里有放夜壶该多好!

      ……
      ——这里,是这里……
      ——这里有她的气息,虽然无比薄弱,但他绝对不会弄错!
      ——终于,终于,找到她了!
      风动,吹散了那一声深沉的、复杂的叹息。
      ……

      我迅速在花坛边解决了内急的问题,系好裤腰带。顺便想到“这么晚了爹不知回来没有”的同时,我的目光也自然而然地向东屋飘过去——
      “轰!!”
      刹那,头顶有如惊雷爆裂,直接劈中我的天灵盖。炭化的身体维持着转身的姿势,目瞪口呆。
      那是……
      东屋前的水磨石台阶上悄然无声地立着一个颀长的身影——绝对不会是爹爹的身影。
      尽管只看到侧面,但那辉映着月光的金子般的卷曲长发,毫无血色的纯白肌肤,猫儿一般透明的碧绿瞳孔……是如此刺目的与众不同。 ̄◇ ̄
      那不是人的模样!
      鬼!
      真的不愿意去想,可是不听话的脑袋却自作主张地浮现出最近在平山县内盛行的种种传闻。
      关于女尸、关于吸人血、关于妖魔鬼怪……
      难道、难道这只鬼……这只鬼今夜的目标是娘亲?!
      我僵硬的身体开始发抖。
      如果娘死了的话、如果娘死了的话……
      爹肯定会一蹶不振、借酒浇愁,每天到酒馆喝得昏天黑地,晚归成为家常便饭,接着开始整夜整夜不回家,直到身无分文地醉倒在某条阴暗肮脏的小巷里,还因为欠下高额酒债被人打个半死。
      家产渐渐变卖一空,我没钱继续读私塾,没钱吃饭,成为爹的出气筒,被卖去做苦工替爹还酒债,每天搬运上百斤沙包,早中晚三餐只有清水泡馍,月底老板还苛扣一半工钱,最后在皮鞭和棍棒的噩梦下结束悲惨的人生……
      不要——我不要这样啊!!
      浑身抖得更厉害,我死命咬住下唇,强忍着不让眼眶里的泪掉下来。
      孟旭扬,你是男子汉,要勇敢!要坚强!没什么好怕的!
      要救娘亲……
      要救娘亲!
      似乎察觉了我的存在,鬼的头突然向我这边转了过来,金色的头发轻飘飘地摇晃,那雪白的脸在月光下仿佛冰一样森冷。
      “啊!”与那碧绿的眼睛对上,我吓得倒退一步。
      虽然冷汗和鸡皮疙瘩冒了满身,骨骼软得快撑不起身体的重量,但我依然把眼睛睁到最大,一眨不眨地回瞪着他。
      他……他在笑?
      不是传说中鬼怪咧开血盆大口的那种笑,而是用轻蔑的表情微微扯动的嘴角。
      竟然是嘲笑!
      可笑吗?
      他是鬼而我是人,他是大鬼而我是小孩——我害怕也是应该的吧?有什么好笑?!
      鬼的表情渐渐陷入了阴影之中,那用鲜血妆点般的嘴唇微微张开,露出一颗尖利得泛着寒光的獠牙。
      等我回过神的时候,东屋的房门不知何时被推开了,鬼的身影已悄无声息地没入了那黑暗深处。
      娘!
      我……我该怎么办?怎么办?!
      爹为什么还不回来?!再不回来的话、再不回来的话……
      娘要死了!娘会被鬼吃掉啊!
      可恶!该怎么办?怎么办呀?!
      不要……不要、我不要、绝对不要娘死掉!!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脑袋被不知从哪儿涌上来的力量冲塞到快要爆炸,我一路狂吼,紧闭双眼,不管三七二十一朝着那像会吞噬一切的黑暗门洞中冲进去。
      “走开!走开!!不准碰我娘!不准碰我娘!走开走开走开走开走开走开!!!”T-T
      被挤出眼眶的泪水放肆地在脸上奔流,从水雾中看出去,一切景象都变得扭曲且朦胧。
      金发碧眼的鬼正站在床头俯视着娘亲平静的睡颜,无风而动的黑色披风像张开的黑色翅膀般飞舞着,长长的爪子在黑影之间一闪而过。
      虽然我怕得要命,可是失去娘亲的恐惧更要命。
      不停狂叫着“走开”的我飞扑到娘的床上,背脊紧贴着隆起的被褥,张大了双臂拦在恶鬼面前。
      即使抖动的身体、瀑布般的眼泪和变调的嗓音肯定让我的气势大打折扣,但除了这样,我想不到别的办法来保护娘亲。
      只能用尽全力挺起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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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醒过来时,天已大亮。
      我凝视着从窗户射进的大片阳光,眩晕的脑袋好不容易才察觉到现在躺的是我自己的房间自己的床——怎么会回到房间里的呢?
      我眨眨眼,先活动一下被盖在薄被下的手和脚——还能动!然后从被窝中抽出右手,送到唇边用力地咬下去——好痛!
      是真的!
      鬼,不见了。
      “娘!”
      头一次,比兔子还利落地从床上跳起来,我赤着脚冲出了房门。
      慌乱地穿过宁静得不象话的庭院,顾不得脚被细碎的小石头扎破的痛楚,我直奔向东屋那紧闭的门扉。
      突然被从内拉开的房门让我毫无预警地扑入一个熟悉的、香香的怀抱中。
      已经整理好衣妆的娘亲有着随时可以去参加皇室选秀的美丽、优雅与大方。惊讶的神色在那张美美的脸上一闪即逝,随即露出温柔无比的笑容。
      “怎么了小扬?”
      我仰着头,泪眼汪汪地凝视着娘亲华丽的笑颜,感受着她青葱似的纤指抚过我的发际,听着她柔柔软软的声音在耳边回响——
      “今天起晚了哟……你看你,出了一头汗,做噩梦了吗?”
      “娘——”我紧紧抱住娘的腰,把湿漉漉的脸埋进她怀里。T-T
      “原来小扬偶尔也会想撒娇啊?呵呵……”
      “不!才、才不是……我、我……”
      “好啦好啦,小扬现在还是可以撒娇的年纪嘛~”
      “我才不是……才没有撒、撒娇……”
      “嗯、嗯!我的小扬真可爱——”
      “你有没有在听我说……不要把口水沾到我脸上啦!”

      那之后过了很久很久,我始终不能忘记那个魔魅的夜,那双澄碧的眼,那如利刃般的牙……尽管这些似乎已经渐渐成为了遥远的梦中的记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 · 猎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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