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种记忆叫荏苒》翊小安

8、第八章

　　他们雪片般落下，他们流星般落下，

　　象一朵玫瑰花的花瓣纷纷落下，

　　当风的手指忽然间

　　穿划过六月初夏。

　　————Emily Dickinson

　　当春天来临的时候，也正是高三学生紧锣密鼓地复习倒计时的时候。整个春节，只有几天少得可怜的假期，这冬天的第一场雪还没化干净，乔淮他们就已经回到学校上课了。

　　说是自愿报名的补习，其实还不是强制要求每个人都要来……乔淮丢下笔，忿忿地搓着自己冻得冰凉的双手，瘦削的手指显得苍白可怖。一边哈着热气，还不时在想念自己早晨温暖的被窝。表面上一副淡淡的样子，心里早就把学校校长给千刀万剐了。

　　北方的冬天，总是干冷干冷的。可能因为乔淮从小在南方长大，所以对这个城市的气候很不适应。谁知道学校的破空调根本不顶用，到了冬天，就算他再不情愿，也要像个女孩子似的，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再抱一个暖水袋捂手。可是今天却把暖水袋忘在家里了，要怪只能怪冬天早晨的被窝实在太温暖，害得他一赖再赖床，早自习还险些迟到。早饭都没吃，更别提带什么暖水袋。

　　伸懒腰的动作在厚重的衣服下很是艰难，乔淮勉勉强强伸了半个懒腰，准备继续跳进题海奋战。突然听到有人在叫他，抬头一看，是陆子航笑嘻嘻地跑进了教室，怀里还抱着什么东西。

　　在最后这几个月的所谓补习里，他们并不同班。乔淮的成绩还不错，被连同其他年级前三十名的学生，单独分成了精英班。对此，他除了压力更大外，还真的没发现有什么好处。

　　又在做题呢你不是挺烦数学的嘛？陆子航面对着他，在前一排的椅子坐下。接着一个热乎乎的东西就被塞进了乔淮怀里，掏出来一看，是个迷你暖水袋。面包和豆浆都放在了桌上，还冒着丝丝热气，应该是刚卖不久。

　　乔淮不喝牛奶，嫌那味道腻得慌。但他记得，这事从没跟陆子航讲过，也不知道是怎么被他发现的。

　　今天早自习看见你紧赶慢赶地冲进教室，想也是没来得及吃饭，我特地滥用职权去学校外面买的，还不快趁热吃吃。陆子航笑笑说。

　　乔淮知道他说的滥用职权是指的什么。春节假期里学校超市还没开门，陆子航一定是跟风纪队的人打过招呼，才出去的。做学生会干部就是好啊……

　　乔淮含糊了句谢谢，就埋头吃了起来。

　　那段日子，即使过了许多年后，乔淮还是能清晰地回想。那种焦虑而疲惫的感觉，仿佛上一秒才刚刚经历过，紧贴你生活的每分每秒。都说没有经历过高考的人生是不完美的，那像是一种洗礼，一场仪式，宣告你从此要独自面对这个世界的侵袭，无论苦难还是甜蜜，你都要负责，而不再是个躲在母亲裙子后的孩子。

　　高考的最后一场考试结束时，窗外正是夏日未央的时节。乔淮仰起头，阳光很耀眼，刺痛着他的双目，酸涨地几乎让人有种想要流泪的冲动。一瞬间，就恍如隔世。

　　那天晚上，他拉着陆子航去跑步。真的只是跑步--四百米标注规格的跑道，一圈又一圈，一圈又一圈……直到最后伸开四肢，胸口起伏，粗喘地躺平在塑胶跑道上。汗水顺着白皙的额头一路蜿蜒，流进了眼睛里，模糊了眼前的一切。

　　城市的深夜，没有星星，也望不到月亮。隐隐绰绰的看台和飒飒作响的树叶，融化在黑暗中。只有陆子航坐在身旁，靠近得无比真实，让人觉得触手可及。

　　你报了哪儿的学校？乔淮看到他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像是在笑。

　　不出意料的话，会是第一志愿，英国的那所。

　　我觉得，你倒是该去学学法国人的热情。陆子航吐吐舌头，忙向后挪了一步，躲开了乔淮的拳头。

　　知道我要做什么他向后一地上仰，学乔淮成大字形躺在地上，一双眸子在黑暗中让人产生错觉，几乎闪闪发亮。

　　你又没说，我怎么知道。乔淮看着他，察觉到有些东西要跑出控制以外了。

　　我要去当兵。

　　闭上了眼睛，陆子航的嘴角却依然上扬着。接着还补充到，我要去当一个最好的兵，最好的那种。

　　乔淮下意识地撇了撇嘴，嘲讽道，你妈妈没有教过你那叫做特种兵么心里却是过了良久，才反应过了这句话代表了什么。

　　他没有问陆子航这么决定的原因，也没有问他是否会给自己留下点比如什么，比如一句话？一个吻？或是一个随便什么都好的承诺？

　　……但是他没有问。

　　五年，五年以后我会回来。到时候，你会看到一个完全不一样的我。陆子航依旧闭着眼，语气平静。

　　乔淮想说其实现在的你也没有那么糟糕，我不需要再去等一个更糟糕的期限。

　　但他还是没有说出口。

　　沉默持续一段漫长的时间，最后被打破。

　　到时候，来机场送我吧。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