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何妨怜取眼前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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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莫聆风，我一出生就是个天之骄子，这是妈妈告诉我的，我是翎毓集团的准接班人，除了我的名字，我先学会写的字是翎毓，二十五画，尽管对于两岁的我，还不知道这二十五画所代表的意味。
我的妈妈叫苏语蓉，等我大了一些，知道她是个标准的大家闺秀，印象中的妈妈总是笑着的，哪怕是面对着我的捣蛋和父亲的不归。再长大些，我从书里明白这样的笑容叫做正室风范。
一直以为我的家庭是最幸福和美的，有疼我的父母，我的一切总是比同龄人优渥许多，包括我的智力。妈妈一直笑着，从未说过一句重话，哪怕是我淘气弄丢了她的结婚戒指，她也只是笑着摸摸我的头。还有露姨，我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
认识露姨那年我六岁，幼稚园的阿姨突然离开了，那是我除了妈妈之外最喜欢的女人，所以我乘着佣人替我放书包的时候跑走了。可是那时的我根本就没有自己出过门，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什么地方，肚子饿的咕咕叫，我开始后悔没有带上书包一起出来。
“小朋友，是迷路了吗？”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美的女人，不仅是外表，而是周身都散发出一种让人难以抗拒的魅力，她的美好让人觉得哪怕小小的谎言都会亵渎了她。
“我饿了……”
我想这是我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白糖馒头，它的甜味永远地留在我的记忆中，连同那名女子白皙的手指和干净的笑容。我想我和她的缘分是上天注定的，她竟然是幼稚园新来的代课阿姨。
我便这样轻易地“移情别恋”了，我想男人的花心和易变大多是没有遇上那个人，女人就像花田里的花，而男人的一生都致力于寻找自己最心仪的一朵，喜新厌旧、乐此不疲。而我何其幸运，六岁就遇上了这个人。
又何其不幸，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嫁。
我爱的女人叫阮绮露，小小的手一遍遍在日记本里用自己最端正的字写着，心里灿烂地开了花。她却不许我叫她的名字，“没大没小”，连她的训斥都那样的温柔，于是我顺从地叫她“露姨”。
“露姨，等我长大了可以娶你吗？”我问的很认真，她却只当是玩笑。
“露姨的儿子都比你大呢，等你长大了，露姨就是老太婆了。”她笑着说。
“我会把露姨的儿子当成自己的儿子！会一辈子只对你好，我发誓！”
“傻孩子，总会有真正让你喜欢的人出现的。”
“可是我只喜欢露姨！”
“会有和露姨一样让你喜欢的人，相信我。”
可是还没有等到那个人出现，露姨却消失了，我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她消失的那天是幼稚园的毕业典礼，与其说是典礼，不过是有空的家长来园里和老师一起交流一下孩子的未来。
“聆风的父母是什么样的人呢？”她温柔地问我，我便用最英气的字写下了“翎毓”，我从未见过露姨露出这样的表情，我以为是我的字太难看吓到她了，当时的我这样单纯的认为。
我又一次从幼稚园逃了出来，就如那天一般地迷了路，又如那天一般地遇见了她，她的眼睛很肿，但是还是很美。
“不要离开我，不然多少次都会去找你的。”
过了很久，她终于抱住了我，感觉到有冰凉的液体滑进了衣领里，那时我并不是很明白眼泪的意义，只知道她说“好”。
她与我约定不能将我们来往的事情告诉任何人，尤其是家人，原因是我是有钱人家的孩子，她不想被人说闲话认为她是为了钱才与我亲近。尽管不明白她眼里犹豫的含义，我很爽快的答应了。
命运待我何其优渥又何其残忍，先是让我度过了人生中最无忧无虑、最快乐的五年，然后又将一切全部夺走。父亲的工作很忙、母亲也有很多的应酬，我的小学几乎都在露姨的陪伴之下度过。春天我们一起去郊外踏青野餐、去广场上放风筝；夏天她做水果雪糕给我吃、我们清晨去爬山、晚上看电影；秋天我们一起去游乐园、做桂花糕；冬天则一起堆雪人、欣赏画展。她教我功课、教我画画、教我做人，她的画美极了，我也爱上了画画。我们像一对真正的母子，而我也渐渐认同了这份关系，我爱她，视她为第二位母亲。
母亲一直以为陪伴我的是她请的看护，而那位看护也很乐意白拿薪水不用做事，我便这样堂而皇之地享受这份爱。父亲越来越忙碌，我知道他的生意越来越大，偶尔得空他会把我抱在怀里，指给我看他的事业蓝图。“这些以后都是你的王国”，他宠溺地对我说，眼神却不知道飘去了哪里。
十一周岁的生日礼物是露姨的相册集，对我来说很珍贵，但却不是以往的很贵的礼物。我敏感的捕捉到她的异样，她似乎憔悴了许多，也不再时常换新衣服，陪伴我的时间也少了很多，我隐约觉得发生了什么。十二月的时候，她告诉我她家破产了，要离开这个城市，那时的她比原先瘦了很多，我舍不得她。我拿出自己攒的所有零花钱给她，请求她不要走，她只是红了眼眶，最终没有推辞却也没答应我。
她只是答应陪我去海边过圣诞节。我喜欢大海，喜欢父亲带我出海，我一直想和露姨分享这份喜悦，可是她很怕水。我想那时她是真的打算离开这座城市，想要留给我最后美好的回忆吧，没有想到最后的回忆竟然是诀别。
我们租了一艘快艇，父亲教过我开游艇还一直夸我做得好，我便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也能开好快艇，露姨终究没有提出异议，而我上船后就意气风发地脱掉了救生衣更是直接造成了无法挽回的悲剧。
我这才知道原来我所憧憬着的大海是这样刺骨的冰凉和沉重，我的身体越来越重，一件救生衣渐渐支持不住两个人的重量，海浪将快艇越吹越远，我们两人那样无助地漂浮在海中央，那种窒息的绝望感我永远也忘不了。
“露姨，我好害怕……”
“聆风，一定要活下去，”她的眼神那样的坚定，用尽最后的力气将救生衣穿在了我身上，然后慢慢地因为无力而松开了我……
不要……不要离开我……不然多少次都会去找你的……
身体却使不出一丝力气，意识也越来越模糊了。
“傻孩子，一定会有真正让你喜欢的人出现的……”
我终究获救了，听说尸体第二天才打捞上来，被泡涨的脸上还依稀可辨最后的表情是满足的微笑。
然后我的人生完全变了颜色，再也没有心旷神怡的蓝和瑰丽的玫红，只有大片大片的灰色。我变得暴戾、阴晴不定，我痛恨世上的一切尤其是自己。我对水越来越恐惧，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甚至不敢洗脸，露姨的脸时常出现在梦里，离我那样近我却看不清。
我欠她一条命。明明应该获救的人是她，明明我应该为自己的自以为是付出生命的代价，明明……连最后都没来得及道歉……
而一直疼我的父亲不仅没有给我任何安慰，只是在知道前因后果后狠狠的给了我一个巴掌，从此父亲的定义从我的世界里消失了。但是一切的一切我都认为是自己自作自受，我继续消沉着，将所有人隔绝在我的世界之外，继续着自己的自暴自弃。
我以为可以这样过一辈子。
直到我第一次见到温柔的妈妈大声和父亲争吵，父亲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给了她一个巴掌，一如那时候给我的巴掌。
直到我十二岁的时候，父亲收养了一个眼神很倔强的男孩，从此一如既往的对我和母亲冷漠，对他爱护有加。
直到父亲用卑劣的手段恶性占有苏氏财团三分之一的股权，直到我知道父亲将原来属于我的翎毓股份分了80%给那个男孩。
直到我知道原来露姨是父亲唯一的挚爱，母亲只是他飞黄腾达的棋子，而那个男孩是露姨的亲生儿子。
我这才清醒过来，我还有另一位真正的母亲。
我终于长成了一个男子汉，将所有的感情都封印起来，我需要力量，去保护我的母亲。我的身上流着父亲一半的血液，利用女人、卑劣肮脏、将自己的错归咎给他人、除了所爱之人其他人全部视为草芥……我也一样可以做到。
我一直这样坚定的认为着，终于变成了一个有力量却没有感情的人。直到那个人的出现，看到她的一瞬间，尘封的记忆突然全部苏醒，耳边一直回荡着露姨最后所说的话。
“傻孩子，一定会有真正让你喜欢的人出现的……”
当我再一次落入冰冷的水中，感受那种刺骨的绝望，我竟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原来我的心里一直期待着死亡。
露姨，对不起……这句话和这条命迟到了十四年，现在终于可以一起待还给你了。
昏迷的时候，我的意识一直是清醒着的，只是潜意识不愿意醒来。我听见母亲和紫麟成为了好朋友，我觉得很安慰，我觉得这样死掉就是最幸福的结果。
可是我算错了一样东西，就是爱，生命并不是简单的一命偿一命。我听着夜紫麟是怎样不幸却乐观地成长，我听着她告诉我有很多比我更不幸却努力的活着的人，我听着她说她相信我不是懦夫，我听着她大声的说我没有资格死掉，我听着她说愿意折自己一半的阳寿换我活下去。
我夜紫麟愿意折一半的寿命，换取莫聆风可以活下去。
聆风，一定要活下去。
两个声音在脑海中交织、重叠，露姨的样子久违地重回我梦中，她的笑那样的温柔。是啊，原来我一直都忘了，她爱着我。我的身上所背负着的一条半生命的重量，是爱的重量。
露姨，谢谢你。
夜紫麟，谢谢你。
“露姨，今年也能一起新年倒数吗？”十一岁的我笑着渐渐跑远了。
有来生的话，一定会去找到你，绮露。
夜紫麟，以后的每一年都一起新年倒数吧。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何妨怜取眼前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