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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龙根十分耐心的等丁小星哭完这才递上热热的毛巾和酽茶,滇红,茶汤红亮,温热适中,一杯下肚,五脏俱暖。这孩子一看就是自小欠缺教养,喝茶的时候没半分章法,咕咚一声牛饮,嘴里还发出叭唧一声。
丁龙根不由得就眉心一皱,手指一僵。便架不住丁小星撒娇说:“爸,我还要。”于是他又笑嘻嘻给丁小星再倒一杯茶。
丁小星捧着茶杯,楞了楞低声说:“爸,你还是进医院住着吧,我侍候你。”
他又说:“季叔那里,也要提前给个消息才好。季叔当真半点不知情?”
丁龙根一张脸上全是黯然。迟了半晌方才答道:“说这些做什么呢,走就走吧。又不是什么大事。何必拖累无辜的人。”
或许是因为人之将去,其言也善。丁龙根脸上居然流露出两分醋意,“你对你季叔,倒是比对我更好。你们一直有联络?”
其实是季宣一直试图联系丁小星。
哪怕丁小星拒绝。但是,在他大学毕业时,在他每一个逢5的生日,在一些连丁小星也不知道到底有何含义的纪念日里,丁小星总会收到礼物:银行卡里一笔多出的钱。金额不多,仟元左右。很象是长辈给小辈的红包,礼轻意重。起初他还十分狷介的冲到银行一笔笔退回,后来才发现比退回更好的做法是直接捐献。或许是因为对方没有收到他的退款,季宣后来就不再换卡,而是固定的从一个帐户中划钱过来。永远都是那张卡号,并且随着丁小星年纪的增长汇款数额一点点增多。季宣委实是个体贴的君子。
丁龙根轻轻咳了一声说:“我很感谢季宣在你和我之间所做的一切。”
丁小星的眼泪再度涌上来。“爸爸,你的事,我去和季叔说。”
丁龙根看样子是反对的,但是他身体不好,肝痛让丁龙根整个人都佝偻下去。
这样的场景很多年前丁小星也曾见过一次,宗星月挥动的刀,满地的血,丁龙根慢慢的倒在血泊中,丁小星站在一边瑟瑟发抖,手脚舞个不停,拼命发出尖叫。
那时候季宣在哪里?
丁小星额头上的筋猛烈的跳动起来。他还来不及反应,丁龙根就牵着他的手说,“来来来,我带你参观公司。”
其实是依次向人介绍丁小星。层级由高到低,他们父子依楼层向下巡视。
“我儿子,丁小星,才从海外归来。”丁龙根兴致勃勃脸色红润脚步轻快有力,浑不似病人。
莫非这就是前人说的“回归返照?”
丁小星心里又酸又涩,紧紧跟着丁龙根的脚步,摆出谦虚谨慎低调的样子,与人周旋。
他所收获的目光多是惊诧,羡慕与巴结。也有人远远的被挡在人群外,木然的戒惧的抬头扫一眼便迅速躲闪到最远处。
比如陈娇。
今天的她,穿着白色衬衣黑色裤子套着格子色马甲,头发高高挽起,脸上薄施脂粉,满脸郁郁。
丁小星一直盯着陈娇所在的方向,直到丁龙根附耳说:“那不是她,陈娇妈妈手术,她今天请事假。”
丁龙根在没人地方惊奇的问:“怎么会把人头都认错?我当年,可是能从仟军万马里一眼就拎出你季叔。”
丁龙根陪着丁小星扫了五层楼。累了,如今坐电梯回来,父子俩躲在休息室里吃餐点。
丁龙根问:“你当真不要我亲自上门向陈娇提亲?”
不知为何,这十拿九稳的事情让丁小星一时间万分踯蹰。
丁龙根人老人精,如何看不出来。他轻描淡写的劝道:“小星,你如今的长处在于,从此后,你可以随心所欲的生活。”
丁龙根下午约了私人医生看诊,准备坐专机离开此地。
他慈爱的对儿子说:“明天起你就到公司来上班,做我的特助。具体的事项,李诚会给你安排。希望我回来的时候,你已经有所心得。小星,留给你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为了这句话,丁小星在丁龙根离场之后,一直呆在公司把李诚交给他的文件一份一份认真详读。
只是他人虽聪明,但这么些年一直在低层打转,对真正的大生意,到底也没多少见识。一时间事情压身,少不得手忙脚乱。好在有李诚在一边认真解说。丁小星自知己短,本着不耻下问的精神,态度极好。一个下午消磨,倒也学了不少东西。
丁小星真心诚意道谢:“谢谢你,李哥。晚上我真的有事,明天中午务必给个面子,咱们一起用餐。算是我的拜师宴。”
丁小星今晚约的人是季宣。
季宣一听说他要回家用餐,在电话里连连说:“好好好,我亲自下厨,你想吃些什么?”
粗茶淡饭就好。
丁小星今非昔比,有专职司机开着s6送他回丁宅。
门铃一响,季宣迎上前所做的第一件事不是拥抱,而是递上一把钥匙。满室春暖,饭菜馨香。季宣亲切温和的说:“小星,家里的钥匙,自己拿着吧。”
简简单单的三菜一汤。季宣还醒了一瓶红酒。
在医院里威风八面的季大主任穿着灰色的线衫,面色温润,在灯光下一派儒雅悠然。
开酒的时候,丁小星听见季宣说:“好久没有这样热闹了。”
说起来季宣比丁小星还要惨,除却老父再无家人。丁小星记得季宣是有一个妹妹的。丁小星问:“阿姨呢?季家小阿姨现在还好吧?”
季宣微笑:“你记性倒是真好,我记得你只见过我妹妹一次。”
丁小星也笑起来,“虽然只有一次,那一次的印象却是足够深。”
美餐,游乐场,衣服,临走之前,季家小阿姨还抱着五岁的丁小星落泪。为了给这次盛大的聚会留下最美好的纪念,季宣亲自为他们拍照合影。
丁小星惋惜,“可惜我一直都没见过照片。季叔,你那里还有留底吗?”
“或许有吧,”季宣为丁小星盛汤。连声叮嘱道:“莲藕绿豆排骨,慢火炖了三个小时。”
汤浓味美。
丁小星赞道:“老爸真是好口福。”
“我们都忙,在家吃饭的机会并不多。”
“爸爸他经常出差啊?”
季宣噗的一笑说:“工作嘛,自然是到处走的。怎么你还为我担心?”
寂寞,就象是黑发上堆砌的银丝,那么明显的出现在季宣的眉梢眼底。
丁小星不敢再看,低头问:“小阿姨几时到城里来,我请她吃饭。”
“走了。她,已经走了。”
他们都知道这几个字说的是什么意思。丁小星抬起酒杯一饮而尽。及至夜上中宵,他这才酒意微醺的告辞离去。
顾莲生明天手术,季宣笑道:“你这个准女婿怕是无论如何都要去医院看望看望。”
这是当然。丁小星拒绝司机的专车接送。自己打车跑到医院进了病室,顾莲生早睡了,倒是陈娇呆坐在病房里望着墙上的电视一动不动的发愣。
夜深露凉,也不怕湿气上身。
丁小星轻轻喊一声:“娇儿。”
陈娇盯着他,怔了一怔,这才低低应道:“原来是你。”
陈娇轻手蹑脚出来,对丁小星笑道:“你怎么来了,哎呀,一身的酒气。”
这是自他们相识以来,她对他第二好的一次。
第一好当然是在天台。
那个少女,明净柔美,在床单后用稚嫩的嗓音一次又一次吟唱。
鬼使神差,丁小星问陈娇:“你会不会唱茉莉花?”
“当然会。”
“那你能唱一个给我听吗?”
深夜,住院部花园,他们俩肩并肩坐在花台上,月色如轻纱,薄雾蒙蒙,看不清天光未来。
茉莉花音调优美,每一字每一句都轻拂丁小星耳边。
一时唱毕,陈娇嗔道:“你为什么不鼓掌?”
丁小星笑容灿烂,仿如天上的星子,熠熠生光。
“我已经醉了。”
陈娇脸色一红,用手扇一扇,身子往边上挪一挪,与丁小星隔开两步。
丁小星试图去拉她的手,可是她不肯。
老实的,理工科出身的,没有什么心机的丁小星只好左手握右手,求取一星半点温度。
他问陈娇:“如果一个苦孩子有一天突然发现他竟可以继承一大笔家产,你说他是欢喜,还是难过?”
陈娇默一默,说道:“如果是我,我会欢喜。”
“为什么?”
“梦想没有金钱的助力就只能是空想。”陈娇温柔的说:“每个人对生活的想法都是从个人的实际里得来的。我缺钱,我一直缺钱,所以,我才说我会欢喜。当然前提是那不能是不义之财。”
“如果偏偏是不义之财呢?”
月色明丽,陈娇惊奇的盯着他,突然噗的笑出声来。
“小星,如今人人都知道你是星龙丁董的亲生儿子。连我这样今天请假在外的人都有听闻。有些事,特别是你的家事,你不必这样藏头露尾的跟我说个半截。我实没有立场参与。但如果你想倾诉,小星,我会是一个很好的听众。”
丁小星眼睛一亮,急急说:“就象你从前为我所做的那样?”
她从前所做的哪样啊?
陈娇没半分印象,但仍含笑说:“是啊。”
他不是傻子。他心里亮堂,跟明镜似的。
丁小星微微一笑,若有含情,脉脉细语道:“小娇,你对我真好。”
陈娇没有作答,唯抬头看着远处明灭的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