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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我的父亲 ...

  •   我总觉得,但凡生做女子,多少有几分在意自己的长相,若是貌若无盐,便端着温端淑慎的架子;若是有几分薄色,便是一副温柔小意的摸样,逢人便说蒲柳之姿,心中却万分希冀别人的夸奖。若是上等货色,多有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却芳名远播,大抵是一分长相两分妆,余下的七分归于众人之口。

      这些我都是看不上的。我幼时有一种超脱之感。我长得很美,周围人看我的眼神是这么告诉我的。

      哦,我今年六岁。

      可这并不是我超脱的理由。我自傲,是因为我的脑子里有另一种人生。

      这人生像一场梦一样。梦里有许多不一样的人情世故,伦理风俗。梦里的女子,不需要三从四德,可与男子一样入朝堂,至于男子,多数为讨得老婆,也要下得厨房。梦里没有皇帝,以政府代行其职。梦里有诸多新鲜事物,统称科技。梦里有一种说法,叫做穿越。

      可我并未车祸、溺水、跳楼、雷劈,我最后的印象就是有一天上课的时候我玩手机玩嗨了,一不小心被老师抓住起来回答问题,我看着黑板上莫名其妙的极限符号,一阵眼晕,然后就来到了这里。

      这里叫大周朝,皇帝也姓周。周朝版图不大,邻国却不少,若论劲敌,北有赫赫,西有南诏。赫赫世居草原大漠,居无定所,又善骑射;南诏之地险要,又信奉神女,民风剽悍。我家就在雁鸣关,北临赫赫,西望南诏,背后是大周广袤的平原。

      我的父亲霍生便是这雁鸣关的守将,自我三岁那年起,便跟随父亲上任,来到了这里。我还有一位双生兄长,唤作青桐,每次叫他名字,我总有一种跳戏的感觉,于是我就只叫他阿早,他则叫我阿晚。

      阿早并不聪明,身强体壮,乃居家旅行之必备忠犬。我总喜欢做些无伤大雅的恶作剧,他每次都笑呵呵的摸摸鼻子。其实我是羡慕他的,至少早早就有了名字,而我却只能被唤作阿晚。

      相较于我,我爹更喜欢阿早,起初我以为是重男轻女的原因,后来我才知道,我们的娘生产时,黎明发作,到太阳刚出头的时候,阿早便高高兴兴的出来了。稳婆这边正在报喜,那边止血的药都灌倒肚子里了,才发现还有一个。这一拖就是一天,一直到晚上。我活着,娘却死了。爹娘感情甚笃,娘死后并无再娶,大概终究是对我有所迁怒。不过这些我都不知道,我模模糊糊开始记得事情的时候,似乎已经住在雁鸣关了。

      但当时六岁的我确是不知道这些故事的,我总以为因阿早是男儿的缘故,爹才会对他高看一层。因此我处处掐尖冒头。

      爹要教阿早武术,阿早说他要力拔山兮气盖世,我却说,这世间无坚不摧唯快不破[1]。阿早与爹都看着我,阿早的眼中我看到了讶异与钦佩,爹眼睛却如同深井一般。

      爹与阿早讲兵书,我也凑上去听,爹问,平原对阵骑兵,当如何。阿早脸都急红了,停了半天只说些粮草补给或是敌进我退之类标准的书本式对答,我说,可以在马背上驮着豆子,对阵之时可将豆子抛洒,敌方的马见豆子必停,则可以冲锋杀敌。我想了想,又补充道,若有巴豆最好[2]。阿早的眼睛亮的都快赶上蜡烛了,爹却长叹一声,严禁我以后再与阿早一同读书。

      当天晚上,爹来我房中,说,他本是一方守将,女儿必经选秀之路,他问我是否愿意进宫。我羞红了脸对他说,我只愿得一有心人,白首不相离。抬起眼来,却看到他满眼尽是嘲讽。他与我再三确认,而后冷冷的说了一番话,我一辈子都不敢忘记。

      “你自己对着镜子看一看,眼睛里满满的都是算计,哪里找得出一丝一毫的羞涩”

      “自你来此,便是这幅样子,我起初总以为你是初到此地,因着害怕所以如此。谁知你这些年依旧这般,毫不长进”

      “你自己想想这些年你引着阿早当了多少次枪头,多少次垫背。这本在你兄妹之间,我无可厚非,只是你次次如此,连遮掩都懒得找一个,你做的明显到连阿早都察觉了,阿早敦厚,你还沾沾自得的以为自己丝毫不差”

      “你欺弱惧强,趋利避害,万事都想着投机取巧,又心胸狭隘,满身都是女儿家的小算计,小心思,小聪明一堆,浑身上下就只剩这张脸还说的过去,简直愚不可恕”

      “这些本不是什么大毛病,我方能容你到今日。我原想着,你虽有诸多不是,至少活的嚣张恣意,你不喜阿早,不喜我那些姬妾,你闹便闹了。今日我才知道,原你并未明白那些不喜,只怕你还觉得自己师出有名,沾沾自喜吧”

      “此前我想,你若要强,进宫也算如你所愿,如今想来,你这般行事,偏还爱给自己找来种种借口,寻常人家哪里要的起你这种一心人,不送你入宫真是可惜了”

      “我知你明白我在说什么,你自己好好想想,到底要什么,人贵有自知之明,莫要辜负我这一丁点期望”

      “自明日起,我会单独请先生教你,你以后不要再寻阿早,免得带坏了你哥哥”

      父亲罚我跪了一夜英烈堂,之后几天,我生了场大病,只记得后来,便有女先生来教我书画与舞乐,我日日由她盯着,再无心旁骛。

      乾元元年,新帝登基,我八岁,在家中学习书画与舞乐。

      乾元二年,帝后大婚,我九岁,在家中学习书画与舞乐。

      乾元三年,父亲赴京述职,回雁鸣关到之后,却先到了我的房中,什么都没说,只死死的盯着我。我转过身,继续学习书画与舞乐。两个月之后,父亲给了我一个名字,叫做青梅,又接了另一位守将的聘书,将我聘给了他的幼子。我弹断了三根琴弦,画毁了五张宣纸,我本以为父亲是定要送我入京的。

      乾元四年,我十一岁,女先生开始教我女红与管家,还没等我绣出一朵花儿,我的未婚夫便被满门抄斩了,霍家于是接管了整个雁鸣关。街头巷尾传来了摄政王伏诛的消息,我恍惚明白了些什么。父亲只是看着我,许久之后,对我说了五年来的第一句话:

      “无论如何,你不能入京”

      乾元六年,我十三岁,我又捡起了女红与管家。父亲与我定了另一门亲事,姓甚名谁我统统不记得,只知道是皇商之子。我当年的婚约,全城皆知,早已坏了名声,如今能有的嫁,已经很不错了。

      乾元七年六月,我十五岁,皇后殡天,举国哀恸,我也很哀痛,因为我的第二个未婚夫也折了。此时传出我克母克夫的流言,我才恍然父亲对我不苟言笑的原因。可笑我自以为是,上蹿下跳,只是更惹人厌了。阿早对着我时,总是欲言又止,我却不甚在意。后来连父亲也坐不住了,他找到我,跟我说了八年以来的第二句话:

      “你母亲的事,错在大夫,与你无关”

      可是这些与我有什么关系呢。反正父亲你都已经是个混蛋了,混蛋的原因很重要么。

      父亲似乎并没有放弃嫁掉我的打算,只是遍寻婆家不得,只好把我叫来,问我以后的打算,我说我不打算嫁了。父亲点点头,将女先生辞了,让我跟在他身边,先是教我一些粗浅的功夫,摆兵布阵也不再避讳着我,反正在雁鸣关,他是老大,他想怎样就怎样。我成日跟在父亲身边,最高兴的反而是阿早,他总以为当年是他连累了我。哼,傻哥哥。

      九月的时候,父亲给了我一个丫头,似乎还比我大些年岁。我问她叫什么名字,她只是摇头。我指着院子里的那些花草让她挑一个做名字,她挑了冬青。

      乾元十二年的时候,我已经二十岁了。阿早终于娶亲了,成亲之前,他跑到我院子里,磨磨唧唧许多,最后说,他院子里总有间房是我的,我嚷嚷着说他咒我嫁不出去,与冬青一起拿着棍子将他赶了出去。这些年我总跟在父亲身边,偶尔也会去练兵场上打一架,夜叉之名渐生,想来既然此生宅斗无望,女尊什么的也是不错的。倒是冬青,她原是京城太医之女,因此也会许多医术。前些年先皇后殡天,她家中因此获罪,男丁皆斩,女子发卖。唏嘘之余,又私下感慨,有此宅斗利器在手,居然要去女强,这是要闹哪样么。

      嬉笑怒骂,油盐酱茶,转眼间,乾元十五年到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我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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