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第十四章 浙南之行（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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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太太在上海休整了三天，便启程去浙省。这几日，她异常地沉默。叶奕灵留意着陈太太的晦暗，所谓的近乡情怯便大抵如此吧。临行前，她和她商讨了行程，原本那么迫切地想去父母家乡走一走的陈太太，竟然临阵犹疑着是不是先去H市游览后再去浙南。
叶奕灵明白陈太太的心思——越是临近浙省，她越是害怕故乡不是父母描述之中的世外桃源，越是难以自抑地为父母曾经深深的思乡之愁而伤感。叶奕灵安慰着陈太太，不管结果如何，越早面对，心便会越早坦然，与其一路心怀忐忑，不如尽早了却心愿后畅快地旅行。
陈太太最终同意了，或许她也明白，很多事情是不得不面对的，晚不如早。原本叶奕灵预计着这是两个人的旅程，查了资料后早早计划好了行程，在何处乘车，何处住宿，都有详细的安排。谁知邵郇却不赞同，安排了司机全程接送并坚持随行。叶奕灵本不情愿，陈太太也顾及她的感受及邵郇的工作表示反对，可是陈太太毕竟已经是年逾70的老人，对于故乡也仅有记忆中父母的描述，最终叶奕灵还是反过来劝陈太太接受邵郇的安排。
叶奕灵尽量将行程放缓，可从S城到浙省西南部八个小时的车程却不可少。车子在高速上奔驰，陈太太望着车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叶奕灵也不打扰她，邵郇也是如非必要不说话的人，除了他的电话不时响起，一路极为安静。
年代更迭，陈太太父母记忆中的地名已不复存在，幸而老人常提到家乡附近有座寺庙叫惠明寺，家乡更分布着大大小小多座廊桥，逢年过节，民众从四面八方相聚，添两盘时令水果，点几炷清香，磕头作揖祈求来年平安祥瑞。有了这两个明显的地域标志，叶奕灵他们便直奔浙省西南部山区的景宁县而去。
经过八个小时的车程，到景宁县府所在地鹤溪镇时，时间已经薄暮。陈太太毕竟已经有了一定的年纪，早已疲累不堪。故乡就这样忽然铺展在面前，叶奕灵明白她一天下所受到的冲击，是远非他们这种局外之人可以理解的，也是极为累人的。她所能做的，便是尽量照顾陈太太的身体，不打扰她的思绪。
他们在镇上随意找了家旅店，先做休整。晚饭过后，陈太太很早就入睡了。叶奕灵给她盖好被子，便开门出去，想着先找镇上的人打听打听。
门刚合上，对面房间的门便开了，邵郇从里面出来。
“陈太太睡了？”
“嗯。”
“去哪里？”
“我想先去镇上打听打听，看有没有人知道白水寮这个地方。陈太太说，她父母原来就住在这个村子。”
“一起。”邵郇简单地答到，便率先走了出去。
景宁是畲族自治县，“畲”字来历甚古，原意火耕，宋末年，史书出现“畲民”，意指在山间搭棚居住的人，因此不难想象景宁必是山多地少之处，素有“九山半水半分田”之称。景宁的县府鹤溪便在群山环绕之中。
已经是炎夏时节，夜晚的风带着热意，但因地处山区，海拔较高，却也不是那么难耐。街上都是散步纳凉的行人，县城不大，却也热闹。邵郇和叶奕灵一前一后走出宾馆，行走在人群中，叶奕灵但凡看到上了年纪的人便上前询问，一连问了几个都说不知道。
叶奕灵还想上前，却被邵郇拖住手：“你不觉得这样是大海捞针吗？”
她脸上有细细的汗珠：“是，可是，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先问问看吧。”
邵郇没有反驳。在上海时，他已经在动用关系从公安、民政等几条线帮陈太太找这个地方，可时代久远，甚至连这个地名也只是陈太太从父母嘴中听到的发音，到底是不是这几个字，恐怕连陈太太的父母也不清楚，加上时间仓促，一点有用的消息都没有打听到。这次来，本来就有碰运气的成分在，叶奕灵的这个办法，只能说不是办法的办法了。
叶奕灵一路上不停相询，面对一声声“不知道”、“没听过”虽有些气馁却毫不妥协。他虽觉得这实在是个笨办法，可见她一脸倔色，连声音都渐渐变得沙哑，也不得不被她的笨办法折服，和她一起对着路人主动询问。
一晚上下来，两人问了不下百人，却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
叶奕灵累地坐在了路边的花坛边沿。陈太太并没有强求一定要找到父母曾住的村落，对她来说，只要能到父母曾经生活过的乡镇，见到过父母提及的地方也足以了却她的夙愿，但是叶奕灵并不想她留有遗憾。她已经七十岁了，还能有多少年能够如此万里奔波？
邵郇在她身边坐下。她的发丝有些微的凌乱，白色的真丝上衣却柔顺地贴在她纤细单薄的身上。晕黄的光线中，她注视着来来往往的行人，侧脸一如平常般沉静。
这还是他第一次做如此没有把握的事情。他向来追求一击即中，习惯将任何事都掌控在自己手中，这样漫无目标地出击，实非他做事风格。可是，他今晚却还是做了一件让他从来也不认为自己会这样做的事情，连他自己也有些吃惊到底为什么会这么耐心地去做一件明显结果渺茫的事情。
“回去吧。”他站起来：“陈太太要是醒来见不着你，该着急了。”
叶奕灵也站起来，明天吧，明天又是新的一天的了，会有希望的。
昏黄的路灯拉长了两个人的身影，形成亲密的姿态，在地上交叠。
一夜好眠。
叶奕灵醒来时，陈太太已经不见了踪影。她从窗户里望下去，陈太太正和邵郇坐在旅舍的天井里面对面地喝茶。
晨起初阳的金光从屋檐下穿过来，带出一抹炫目的金色。邵郇望了望檐角的那记日光，又抬腕看了看表。
陈太太淡笑着：“灵灵看来是累着了，我出门时还打着小呼噜，睡得像只小猪。”
邵郇笑，他抬眸望向她们住的那间房子的窗户，窗口有个人正倚着窗户：“瞧，小猪已经醒了。”
陈太太转过身去，窗口的人笑着招了招手：“马上下来。”
叶奕灵下来时，头发高高地扎成马尾，一套粉色的运动服衬得肌肤似雪。陈太太看得满意极了：“我就知道这衣服衬你。”
叶奕灵笑着用脸颊贴了贴陈太太：“谢谢陈太太这么远还给我带衣服，我这几年都穿你准备的衣服，自己都不会买衣服了。”
邵郇微抬下巴，不动声色地注视着叶奕灵，她并没有多漂亮，他见过太多或妩媚，或娇艳的女子，她的相貌只能说清秀，连身高也才堪堪一米六，瘦削的身材也不见多能吸引人的目光。增色的是她的肌肤，倒真是肤白如雪，毫无瑕疵，还有眉眼，里里外外都透着清澈，除此之外，也没什么特别的了。
陈太太的状态已经好了很多，或许是因为身在其中，反倒少了未到时的忐忑。他们将第一站定在了惠明寺。深山藏古寺，惠明寺在鹤西镇西南5公里的惠泉山上，始建于唐代，海拔近一千米，千多年来为畲民延续着香火。
从山脚到山上并未通公路，从此处去惠明寺，约需步行两个小时。邵郇下车，不远处的群山间薄薄的云雾缭绕。他张望了一会，周围极安静，整座山仿佛刚刚睡醒，四周都是葱茏的绿色。他将陈太太从越野车上扶下来，正待把手伸向叶奕灵，她已经打开另一侧门跳了下来。
山间的氧气极为充足，吸一口气，肺腑之间全是清新的气息。他们顺着山路盘旋而上，不时可见松鼠拖着毛茸茸的尾巴轻快跳跃，风景如画，人移景行。邵郇背着背包走在前面，不时伸手搀扶一下陈太太，阳光透过层层树叶落下来，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穿了一条米黄色的休闲裤，随意的一件白色T恤衬得他人越发挺拔，也少了几分平日的冷峻。
山路并不陡峭。沿着山路的一侧越过参天古木蜿蜒上行到山的深处，便可见一片略为开阔的平地，矗立着一处黄墙黑瓦的庙宇，背依百亩梯田和茶园，参差错落，宁静致远。山上的溪流涓涓而下，宛如世外桃源。
寺庙的门洞开着。他们跨过石阶，进入院落。正面便是大殿，殿前铁香炉里佛香袅袅。大殿的两侧是两棵高约数丈的柏树，树干遒劲粗壮，两人伸开手都无法合围，想来年月已久，枝桠繁茂，挺拔苍劲。
可能是因为并不是什么重要的时节，里面静悄悄的空无一人。陈太太虔诚地走过殿前青石板铺成的道路，双手合十，在佛前拜垫上跪下，额头重重地磕在蒲团上。她口中喃喃低语着什么，待再抬起头，已经是满眼眶的泪水。
叶奕灵走过去，深深地鞠了一躬，默默祈祷——如果神佛有灵，就请保佑陈太太能早日找到她父母曾住过的村落。
……
院落内风吹过树叶的发出了“沙沙”的声音，墙上白色的灰粉簌簌下落，谁说人只活一世呢，此情此景，仿佛一瞬已跨越千年。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第十四章 浙南之行（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