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安处》一纶茧缕

13、第十三章 故人到访

　　雨季过去，夏天来的是那么迅猛。叶奕灵在玻璃房中站了一会，烈日便发挥了它无穷的威力，逼得她不得不下楼。
　　学校的工作已经告一段落，她回房收拾行李，打算第二天便回家去。环顾这间差不多住了10天的屋子，心里涌现的是十月革命占领冬宫时士兵们欢呼的口号“乌拉”——差不多两个月的暑假，她又可以避得远远的。人皆苦炎夏，我爱夏日长，她想起这句诗时，不由自嘲了一下——她和唐文宗李昂可真像，都一样喜欢夏天，也都一样是别人的傀儡，身不由己。
　　只是，邵郇还在同一幢房子里待着，到底要不要知会他一声？他并不在意自己，可是却在意自己听不听话，她要是再没说一声就走，估计他没那么轻易饶过她；但如果她去和他说，说不定他又觉得她自不量力——你以为我会在意你的行踪？她抱了本书在客厅沙发上窝着，半天也看不进一个字。
　　邵郇出来倒水时，看到叶奕灵盘着腿在沙发上发呆，眉头纠结着，像被什么事情烦扰着。他端着水杯靠在厨房门，许久之后，她才注意到他，只抬了一下头，就低下来继续对着书本。
　　他边喝着水边走过去，轻易就抽走叶奕灵手中的书：“真有点同情这本书，对着张愁眉苦脸的脸都对了半天了。”往沙发上随便一扔，转身就进了书房。
　　她用手指梳理着抱枕上的流苏，还是跟过去：“邵先生，我想明天回家看爸爸妈妈。”
　　“这不是好事吗？烦什么？”
　　“没。”听他这么说，知道他同意了，赶紧见好就收。
　　“明天叫老李送你回去。”
　　“不用了，有直达车。”
　　“不要和我讨价还价。”
　　“好。”她想了想，没关系，反正他不会跟着，明天随便哪都可以下车。

　　客厅里她的手机在响，她心情大好，快步出去接电话，拿起来一看，美国号码，果然才按下通话键，里面便有个声音在笑：“灵灵。”
　　“陈太太。”
　　回国前一个月，陈太太因为国内有亲人去美国，回了纽约。叶奕灵从纽约飞回S城时，还特意和陈太太见了面，让陈太太帮她隐瞒回国的消息。回国后，她换了电话号码，除了家人，第一时间通知的就是陈太太。不过陈太太怕打扰到她，还是第一次主动给她打电话。
　　她们才说了几句闲话，陈太太便笑着说：“灵灵，我明天下午两点到上海，欢不欢迎？”
　　“真的啊？那我明天去接你。”陈太太一直想回父母的家乡去看看，早在美国的时候，叶奕灵便说要陪她一起去，可叶奕灵很少回国，陈太太在纽约也有些事要处理，所以时间总对不上。前几天和陈太太通电话的时，叶奕灵告诉她快放暑假了，邀请她回国，没想到才过了几天，陈太太便订好了机票。
　　陈太太父母的家乡和她同在与S城相邻的浙省，只不过一个在浙省西北部，一个在浙省西南部，两地有6、7个小时的车程。陈太太是二代移民，又是独女，父母那边的亲人早就断了联系，记忆中的家乡，也只是父母在隔海遥想中美化了很多的叙述，这次回来，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确切的地方。陈太太也知道这点，探访家乡，更多的是为了了却父母的遗愿吧。
　　她们随意地聊了聊回国后的大致行程，陈太太还想到浙省几个著名的景点走走看看，叶奕灵大大方方地说道：“陈太太，这个暑假，不管你想去哪里，我都陪着你。”
　　陈太太很开心地笑着：“说到做到啊，到时候可不能嫌累临阵脱逃呐！”
　　“才不会，刚好我也可以找个理由去旅行啊！”
　　“这么说来你还得感谢我，灵灵，好久没吃你做的菜了，怎么办？”
　　“没问题，要多少有多少……”
　　叶奕灵笑得眼睛都弯起来，在美国时她偶然下了次厨，自此之后，陈太太隔三差五便央着她做道菜，每次都赞不绝口，这次长时间没见，果然又惦记着了。

　　邵郇进来时，时间恰恰好。屋里开了空调，和屋外的炎热仿佛是两个世界。满屋子暖暖的食物香味和这清凉舒爽相呼应，让人不由食指大动。
　　厨房里有油烟机的声响传出来——陈太太又在大展厨艺了，邵郇往厨房望了一眼，玻璃门内有个模糊的身影在忙碌着。
　　他回房换了套休闲服，便打算去和陈太太打招呼。推开厨房的门，不由微愣，叶奕灵正姿势娴熟地翻炒着锅里的腰花。听到推门声，她头也不回地说道：“陈太太，马上就可以吃饭了，今天可是有你最喜欢的糖醋排骨呢。”
　　流理台上放着好几道菜，色泽诱人，香气四溢——好像从来未见她做过饭，那次在美国，除了第一天她下过面条，其余都是叫的外卖。
　　叶奕灵没听到回应，不解地转过身来，看到他有些微的诧异。下午邵郇和她一起接了陈太太后便去了公司说是有公事要处理，没想到这么快就回来了。
　　“陈太太呢？”
　　“正在休息。”
　　邵郇走过去，洗了手从碟子里拈起一个虾仁，味道出乎意外得好。
　　他把菜碟搬到餐桌上去，龙井虾仁，糖醋排骨，爆炒腰花，金针木耳，几个简单的菜，烟火气息却一下子充塞了整个屋子，这间房子也不再像一个临时落脚的处所，而像是住了许久的一个寻常人家似的。

　　陈太太从房里出来，和邵郇打过招呼后又去了厨房，和叶奕灵笑眯眯地说着家常话。叶奕灵认真聆听，不时侧头轻笑，明明很平常，却份外温和亲切。
　　不一会，陈太太便在餐桌旁叫邵郇吃饭。邵郇走过去，桌上又多了一道香菇青菜，嫩生生的菜叶翠色欲滴。叶奕灵又捧了个瓦罐过来，还没掀开盖，就闻到了香气，掀开盖子，奶白色的汤上浮着几粒鲜红的枸杞子，浓郁的香味简直就要把屋顶掀翻了似的。
　　陈太太拿起勺子，先舀了碗汤放在叶奕灵面前：“大厨辛苦了，第一碗一定得先给你，这样下次才好意思让你再接再励。”
　　叶奕灵笑着推拒：“您是长辈，您先请。”
　　“都有都有。”陈太太笑着，又盛了两碗。
　　邵郇尝一口，竟是鸽子汤，虽因时间仓促显得火候不够，但入口甘润鲜美，齿颊生津。汤里似乎还加了几味中药，食材和药材配合得恰到好处，丝毫不显突兀反而提升了鲜味。他一道道尝过去，龙井虾仁，虾仁肉白，茶叶碧绿，鲜香可口；糖醋排骨，色泽红润，香脆酸甜；爆炒腰花，鲜嫩滑润，火候恰好……不禁意外叶奕灵不但会做菜，而且还做得非常不错。
　　挑眉道：“有人不是不会吗？昨天连吃了三顿鼎粥记的点心？”
　　不是不会，只是不原意做给不相干的人吃而已。叶奕灵搅着碗里的汤，半天才抬起勺子喝了一口。
　　陈太太看着低着头搅着汤的叶奕灵，有丝心疼，夹了块排骨放到她碗里：“别光喝汤，女孩子多长点肉才好。”
　　叶奕灵抬头对陈太太笑：“不是吃什么补什么吗？”
　　“呀，看来夹错了，这排骨该我吃。”
　　暖色的灯光下，两人其乐融融。
　　陈太太又夹了块放在邵郇碗里：“邵郇，你也多吃点，灵灵做菜可是有大厨的水准。”
　　……
　　陈太太和邵郇极捧场，一顿饭下来，每个碟子都所剩无几。但凡做饭的人，都是喜欢别人将自己做的菜吃光的，虽说饭桌上多了邵郇是意外，但是看着陈太太心满意足的样子，她的还是很开心的。

　　收拾好桌子又洗了碗，陈太太和叶奕灵坐在落地窗前喝茶。
　　窗外星光闪烁，瓷白杯子中碧螺春汤色碧绿，蜷曲似螺，一缕清香袅袅升腾。现代人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倒是都难得坐下来什么也不想的清清静静的喝杯茶的。客厅里只有盏落地灯开着，映着杯里茶叶沉沉浮浮。
　　陈太太打开杯盖呷了口茶：“最近过得好不好？工作上还适应吧？”
　　叶奕灵慢饮杯中茶：“挺好的。学校的同事都处得不错。”
　　“就是，谁会不喜欢灵灵。”
　　叶奕灵歪着头：“如果别人说我自恋的话，一定有你的功劳呢！”
　　陈太太眨眨眼：“那是他们嫉妒你。”
　　“……”
　　叶奕灵打了个哈气。今天她起了个大早去菜场买菜，回来又忙了半天，有些发困。
　　陈太太摸了摸她的脸：“累了吧，快去睡。”
　　“你不睡吗？”
　　“时差还没倒过来，不困，我再坐会。”
　　“那好，那我去睡了，别坐太晚了。”
　　“好。”陈太太摆摆手。
　　叶奕灵帮陈太太杯中续上水后，就回了房间。

　　邵郇从书房出来时，陈太太还在沙发上坐着。
　　“伯母，还不睡？”他走过去，在另一张沙发上坐下来，随手端起茶几上另一杯喝剩的茶喝了一口。茶水已经冰凉，入口微涩，喝下去却有回甘。
　　陈太太看着他手中的茶盏：“邵郇，伯母一直很感谢你。”
　　邵郇又喝了一口，没有说话，这样的开场白，他知道陈太太一定有话对他说。
　　“小希不在了，这些年多亏着你还帮着我这老太太。”
　　“伯母，邺希是我兄弟，您别和我见外。”
　　陈太太眼睛微微湿润：“其实伯母最感激的是，你让我认识了灵灵。这些年她就像另一个小希，陪在我身边。五年的时间不短了，我早就把她当我女儿一样。当然，灵灵是个很贴心的女孩子，很多时候，其实不是我在照顾她，而是她在照顾我。”
　　邵郇沉默。
　　“所以，我不希望看到她不开心的样子。她还这么年轻，应该像别的女孩子一样，开开心心的。”
　　“是她让您来说的？”
　　“不是，她的心性你也知道的，最怕人为难的，怎么会要我做这些事。只是，我每次见到她不开心的样子，就心疼。当初你说请我帮忙照顾她，我还以为是你的女朋友，只是两个人闹了别扭。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事情，让你这样对她。这些年下来，虽然你和她都没有和我说过你们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情，我也没问过，但我相信，不管发生什么事，不管灵灵有没有做错过事情，她都不会是有意的。”
　　陈太太看了看邵郇的脸色，坦诚说道：“其实这些年来，我也看不透你对灵灵的心思。说你喜欢她吧，不像，说你讨厌她吧，也不像。我相信你这么做，一定有你的原因，但是，我还是想请你看在我的面子上，就此放手，好不好？”
　　邵郇用拇指抚着茶盏上的花纹：“其实只有不到一年的时间了。”
　　“那么，你能不能……”
　　“我考虑一下。”他仰头把杯中的茶水喝干，浓酽的茶底涩味更重： “伯母，早些休息，明天我再陪你喝茶。”
　　他起身绕过沙发，去了主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