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第六十章 法师的债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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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斯洛特独自坐在小山包上，眺望奥拉夫城头的灯火。脚下的营地绵延数里一片寂静，除了值夜的士兵默默挺立，血战后的将士们酒足饭饱已堕入梦乡。他羡慕这些能够安眠的人。他睡不着，也不能睡。既然留守营地就得为军队的安全负责。那座城里有太多陌生人，可是亚瑟有梅林，轮不到他来忧心。奥拉夫的旗帜在黑暗的天穹中猎猎飘展，士兵在城楼上来回走动。他的王，正牵着梅林修长美丽的手，在金碧辉煌的宫殿中接受朝拜。
有人手把佩剑远远地绕行营地，一列列缓缓检视，头发在两鬓飘动象一只正在捕猎的雄狮，沉稳，步伐坚定，那是和他一样主动请缨留下的高文，一位令人尊敬的骑士。他的王需要最坚强的后盾，高文放弃美酒和狂欢，这是个多么幸运又可靠的男人，懂得变通。他明白高文早期的那些暗示，可是，他心里容不下别人。世界是一个环，你永远看着身前的那一个。
“20年前，这片土地上的人们各自为战，失去家园。是我们的父辈挺身而出，凭借友谊和信仰夺回被践踏的故土。今天，在奥拉夫城下，我们再一次看到这一直照耀着阿尔比恩大地的荣光。我提议，让我们为永恒的友谊和胜利干杯！”
海若勒王子饱含感激高举水晶杯，烛光折射他美丽的淡绿色眼睛，宛如蚌的泪珠，温润剔透。没有卡梅洛王子天生的勇猛彪悍和举重若轻，过去的一个月，这位酷爱历史和哲学的王子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几近崩溃。
杯觥交错中，亚瑟迅速成为庆功宴的主角。梅林故意退得远远地看着他被众星捧月。端着酒杯与贵族们周旋的亚瑟举止高贵优雅，模样无比英俊。
人群三三两两聚结成堆，梅林在穿行其中寻寻觅觅，和认识不认识的人一一寒喧，最终发现要找的人远在人群之外，苗条的身段被尼奥斯健壮的身躯遮挡在一个隐蔽的角落。他深呼吸三轮，鼓足勇气走过去，先整理出一张若无其事的笑脸。
“嗨！尼奥斯、克瑞丝丁。”
“你们认识？”尼奥斯吃惊地挑眉。
“我们是老朋友！”梅林心里发虚，提高嗓音用欢快的声音回答。
克瑞丝丁偏过头来，假装才注意到他。她身上穿着米希安公主送给她的宫廷礼服，腰束得细细的，宝蓝色的纱裙衬得她肤色胜雪美艳无比。当着尼奥斯的面她没甩脸色，手边的酒也没往他脸上泼，这让梅林大受鼓舞。他向尼奥斯请求：“可以给点时间我们吗？”
“当然！”尼奥斯怀着好奇的心情走开。
“你真勇敢。”梅林对将目光转向别处的克瑞丝丁说。以拍马屁开场出自本能，况且这不是谎话，作为一个女子，克瑞丝丁能在战场上奔驰已足够当得勇敢二字，要知道就算是受过训练的大男人，两军对阵时掉头往回跑的、当场尿裤子的、倒在死人堆里装死的也不在少数。
克瑞丝丁猫眼般的眸子凝视着他，目不转睛，粉色的小嘴紧绷着，喜憎莫辨。有段时间不见，她的下巴变得尖尖的，少女的稚气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在战场上看到你了，你的表现真是让人惊叹！我今天听到海若勒王子、罗伯特爵士还有很多骑士都在大力称赞你。”梅林继续用愉快的腔调说，不停地举例佐证自己的话。实际上，他一直在关注克瑞丝丁，还悄悄施了一点魔法，以防不测。这出自他的本心，也是亚瑟的要求，亚瑟甚至暗中派出两位强健而机灵的战士专职保护卡梅洛唯一的女骑士。
“难道不是因为有你的魔法和牛皮糖一样的保护者吗？”克瑞丝丁的嘴角垂下来，冷冷地戳破他。
梅林浑身一紧象挨了一闷棍，克瑞丝丁真是该死的聪明过人。“呃。”
克瑞丝丁尖刻地继续，“我来给你们添麻烦了是吧，女人就应该呆在家里绣花。”
“当然不是。”梅林急忙否认。“我们都知道你剑术高超，骑术高明。”
“我听够你的谎话了，国师大人！英吉利海峡的水也比你的心更容易测出深度。”克瑞丝丁转身走开。
梅林叫住她，“克瑞丝丁，我想我们还是朋友。”
“I don’t think so。”克瑞丝丁头也不回地说，离开了喧闹的大厅。
虽然态度冷漠，但是她的声音清脆一如从前，离开时脊背挺直步履轻盈，以他对克瑞丝丁的了解，和好大有希望。梅林看着她的背影咧开嘴笑，最难的一关已经过啦，他心情愉悦地想起亚瑟，回过头来一眼就看到亚瑟光芒万丈地站在大厅中央，端着酒杯与海若勒王子谈笑风生，两人时而象小鸡啄米似的频频点头，时而又仰天大笑，看起来十分投缘。周围还簇拥着一群仰慕者，堆着微笑等待插话机会。梅林看了好一会，亚瑟也没朝他这个方向瞟上一眼。他扁扁嘴走开去，在大厅里晃来晃去随便找人说话喝酒，直到一个嘶哑的声音在身后叫他，“艾莫瑞斯。”这声音苍老而熟悉，他几乎以为是盖尤斯来了，不对！盖尤斯只会叫他“梅林”，还总是带着谴责的口吻拖腔拖调。
转过身来，面前的人一袭黑色法师袍，拄着一根褐色拐杖，皮肤皲裂如枯树，眼睛半睁半闭，黯淡无光，整个躯干象一截风中的残烛，生命流逝的迹象令人心惊。
“德古王陛下。”
“可以坐下谈一谈吗？”
“当然。”梅林心里升起愧疚。用死魂灵交换兰斯洛特的生灵时，他将德古王的半条生魂也送了进去-------他本可以放掉它。仅仅半年，德古王衰老的速度骇人，一定与此有关。
德古王就近坐下，将拐杖倚在身前，用仅余的视力注视梅林，深深地叹了口气。
“还记得莫瑞莫德吗？”
梅林点点头----亚瑟的doom，他怎么可能忘记。
“帮助盎格鲁-撒克逊人的巫师就是他。”
“啊？”
“他来找过我，被我拒绝。我不会为了巫师间的恩怨去支持外族入侵，戕害我们的人民。”
梅林点头，心中愧疚更盛，他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对不起？恩恩怨怨谁说得清？亚瑟险些命丧布利，燃烧的怒火毁掉他心中的善念，站在阿瓦隆湖边时他曾有过一丝犹豫，那时的德古王仍是劲敌，他终究没有选择宽宥。交换出去的，再也要不回来。
德古王感受到法师的窘态，但他意不在此，深怀忧虑：“他魔力强大，日后恐怕不会比你差多少。这孩子生性偏执，据说和德鲁伊长老发生过激烈冲突后，仍要一意孤行，前来助敌，可见其复仇之心要远胜家国大义，你和亚瑟王务必小心。”
“我会小心。”梅林顺口回答，并没有把莫瑞莫德放在心上。他的魔法日益强大，并不认为那个孩子真能构成威胁，况且他和亚瑟形影不离，就算是doom又能怎样？他现在更关心德古王，也许他可以尝试做点什么来挽回。“你身体还好吗？如果有需要帮助的……”
德古王干瘪的脸上浮出些微笑意，刀刻般的皱纹象凝固一样无法牵动，“不用麻烦，你也无需介怀。这是我的命运，我安从天命，也没有什么可遗憾，我总是做了我该做的事，结果算得圆满。我只希望，下一次有事拜托你们时你们能答应。亚瑟王终将统一阿尔比恩。再见，艾莫瑞斯。”他站起身来，拄起拐杖，慢慢离开。
直到一个月后，接到德古王的死讯时，梅林才终于明白他临别时这番话的含意。
宴会狂欢到午夜，贵妇们早已离场，只剩下一帮无所顾忌的男人，战时的压力和恐惧在酒入酣处方才真正释放：大部分人甩掉上衣赤膊上阵，他们在身上涂满各种颜色的液体，来自酒和菜汁的混合。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一边捶桌子一边唱歌，把吟游诗人的赞歌吼得如同北疆的狼嚎，声音在高八度的上空破成两半再砸下来，声嘶力竭，泪水滚滚。两个喝得大醉的汉子在桌子边格斗，彼此捉着胳膊，象公牛一样头抵着头，摇晃着屁股，腿脚哆嗦，围观的醉汉们对每一个动静高声喝彩，砸破玻璃器皿以示助威。仆人们川流不息忙着收拾，酒水和菜肴仍然象流水一样传来。梅林有一杯无一杯地灌下去也有些小小醉意，快乐跟着酒量一起上涨，很想放声歌上一曲。打断他的快乐的是海若勒王子，他分开人群走过来，第二次向他敬酒，并且提出一个请求：老奥拉夫王中了魔法，虽然被国师解除，但是一直卧床不起，神志不清，希望梅林能去看看。梅林欣然应允，两人离开大厅，一路闲谈走向国王的卧室。
奥拉夫的王宫比卡梅洛阔气得多，连走廊都装饰得美仑美奂，琉璃的灯盏上镶嵌着五彩的宝珠，底座用珍贵的玳瑁制成，黑彩相间，庄重华贵，正如整个王宫的基调富丽堂皇，与之相比卡梅洛王室堪称简朴。走廊的尽头有一扇阔大的黑色桃芯木房门，海若勒王子突然停下脚步，注视梅林说：“米希安这会正在照顾我们的父亲，需要她回避吗？”
梅林转转酒精麻醉过的脑子：晚宴初，他曾看到米希安公主，似乎很快就离开不见身影，这算是他来奥拉夫后第一次看到米希安，没能打上招呼，也就没能趁人多轻松化解尴尬。在米希安公主面前，他自觉象个卑劣小人，那个轻率的许诺将他陷入尴尬的境地。海若勒王子的提议听起来很体贴，却把选择权交到他手里。他能怎么说呢，总不能说让米希安离开吧。唉，海若勒这种高贵优雅的精明才真叫可恶，所以他才那么爱那个粗鲁无礼的亚瑟潘达根。那个混蛋现在在干嘛？他知道他离开了吗？
“不用，我也想和米希安公主……”他顿了顿，寻找措词。他的错，他得面对，今天这场庆功宴是来要他还债的。
海若勒王子没有等他说完就理解地点点头，接过话，“你觉得合适就行。”他上前推开房门，房中远远传来米希安公主柔美的声音：“哥哥。”
海若勒对着门内笑笑，“我请了梅林大法师来。”
奥拉夫王身上并没有魔法残余的迹象，梅林仔细检查后断定：是步入衰老期的年龄和魔法的后遗症使国王精神不济，昏昏沉沉。一个好的医生会大有帮助，国王需要长时间的精心调理。而衰老，不是魔法，也不是医术力量所及。
海若勒王子中途被人叫走，米希安公主和梅林在讨论老国王病情时神情渐渐轻松起来。梅林终于有机会冲口说出：“对不起。”
米希安讶异地扬眉，又迅速地垂下头去。梅林趁自己余勇尚存，继续说：“亚瑟的事，我当初不是故意的。”他絮絮叨叨又说了好些，为自己和亚瑟辩白。米希安公主一直半垂着头，等她终于抬起头时，眼中满是泪水，“我没有怪过你，我知道不是你的错，只是……谢谢你们来救我们。”她掏出手帕来捂住眼睛，泪水濡湿丝帕。
梅林看着哭泣的公主，心里充满残忍的感觉，他知道爱而不得有多么痛苦，但他不打算做出任何退让。米希安公主终于止住泪水，收拾好手帕，犹豫着问他：“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当然！”
米希安又踌躇片刻才说：“希望你不要生气。你有对他用魔法吗？我听说用魔法可以让一个人爱上另一个特定的人。”
梅林大声说：“没有！I promise.是亚瑟自己爱上我的，我没有耍什么阴谋！”
米希安慌忙道歉，“我哥哥也这样说。对不起，问你这样的问题。不管怎么说，谢谢你！”
梅林松下一口气。谢天谢地，他以后再也不干把亚瑟推给别人这号蠢事了。
等到他终于回房时已是凌晨，豪华客房里一片漆黑，帷幄上的流苏静悄悄地垂立，亚瑟侧卧在床的正中，背对着房门。梅林不客气地点亮烛台，哗拉拉洗过澡，赤着身子爬上床，象只海星一样附在亚瑟身上，确信亚瑟在装睡。
“亚瑟，你在嫉妒吗？”
亚瑟扭扭身子，向床内滑进半米，抖掉缠着他的巫师，鼻子里同时发出一声冷哼：“别奉承自己了，我不会为你嫉妒的！”空气纠结了几秒，金发国王的嘴里又蹦出一句，“是的。”
梅林笑出声来。“你这个傻瓜呀。”他又凑上去，雨点似地亲吻亚瑟的后颈和耳垂。亚瑟不理他。冷战不可理喻，但他控制不了自己的心，他就是很生气。亲眼看着梅林和海若勒并肩而行，两人看起来多么般配，侧着脸互相注视着边说话边微笑，简直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还有那该死的身高也刚好匹配！他总是要踮起脚来才能达到“俯下身亲吻梅林”的效果，海若勒可用不着踮脚！
梅林修长的手臂环拥着亚瑟的腰，在他的痒痒肉上轻轻地挠，画下一个又一个“love”,温暖的气息吹在亚瑟的面颊：“我爱你。我爱的是你，亚瑟。海若勒王子确实完美无缺。”他故意停顿片刻，感觉着亚瑟的身体变得僵硬，“他唯一的缺点就是……他不叫亚瑟。”
“那你让他改名叫亚瑟好了，他会答应你的。”亚瑟闷闷地说。
梅林放声大笑，疯狂地吻他的侧颈，扳过他的肩膀，亲吻他生着短髭的唇。“你这个白痴！只有你才是亚瑟，我的亚瑟。没有人可以代替，我只爱你。”
亚瑟才不信他巧言令色！他瞪着梅林质问他，“你怎么会跟他出去？而且不告诉我。”
“怕打扰你，你晚上不是过得很快活吗？”
“报复我。”
“对。你这个骗子。”
“你在说谁？”
“亚瑟潘达根，死骗子！”
“What”
“禁止魔法。”
亚瑟愣了片刻，咧开嘴笑，露出白白的牙。“你发现了？”他快活地笑出声，“凭什么算在我头上？你自己的魔法失效，与我何干？”
“所有的材料都是我亲手准备，不可能出错，除了一样，”梅林欠起身来，不动声色地审视他。“你的血。”
亚瑟的嘴咧得更开，“路过厨房的时候他们正在杀鸡。”
“于是你用鸡血代替自己的血，让我的禁止魔法无法生效，把我辛苦备好的材料全部浪费，还白花功夫练习咒语。顺便提一句：你不管到哪去都无需路过厨房。”
亚瑟笑得喘气，“至少，你的魔法对那只鸡还是有效的，虽然它贡献鲜血的时候就已经升入天堂，反正你是不可能对它施魔法了。祝它安息！”
“你还装模作样一直把我蒙在鼓里！在圆桌会议上一本正经地宣布我已经完成禁止魔法，欺骗了所有人！还老拿禁止魔法跟我开玩笑！你这个混蛋！让我白担心多少次！”
“早就说了没必要，是你非要坚持。我可不怕你的魔法。”
“是吗？”烛光飘摇，梅林的面色神秘莫测。
“当然。”亚瑟得意地伸手，想给梅林一个厉害，却发现自己的手无法移动，然后他发现不仅是手，自己的四肢都动弹不得，他被以一个奇怪的姿势牢牢地钉在床上。
“我动不了了，你这个邪恶的巫师。”
“噢，你不是不怕我的魔法吗？胆敢欺骗巫师的人都会付出代价。”
“真让我恐慌呀，你打算让我付出什么代价？宝贝。”
“当然是象你的大臣们担心的那样：以一个巫师的手段夺去你的灵魂，将你折磨致死，然后篡夺你的王位。”
“真可怕！要折磨就快点，别尽耍嘴皮子。”
“你不知道折磨的真谛：慢慢来才叫折磨。”
“你这个妖精。”
“现在才发现已经太迟了。”
作者有话说
第60章 第六十章 法师的债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