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林传奇之私奔风波》江畔的猫

18、 第十八章 王者之泪

　　亚瑟仰面躺在坚硬的冻土上，微微蜷缩着身子，一只胳膊遮住眼睛，另一只胳膊搁在胸口，手紧握成拳。星月微弱的光芒穿过树枝投射在他的脸庞和身体上，斑驳陆离，将他的身体切割成一块块杂乱的图章。

　　看不清他的表情，空气中流淌着奇怪地气息，莫名心惊。

　　没有哭声，一点声音都没有，但亚瑟的身体在颤动，从胳膊蔓延到身躯，越来越剧烈的抖动。

　　梅林有点害怕：这是个全然陌生的亚瑟，他无法把握。他不敢相信亚瑟是在哭泣，但他的眼睛告诉他亚瑟的确在悄悄哭泣：他的身体抖动得那么厉害，胳膊颤动得象冬日挂在树梢的残枝，嘴唇抿得那么紧并且微微抽搐着。

　　亚瑟在竭力控制自己，但不成功。泪水越过胳膊的阴影，慢慢流淌到他的面颊，他把另一只胳膊也盘到脸上，遮住整个脸庞，哭声却再也抑制不住。

　　声如闷雷，沉闷压抑。

　　梅林的眼泪跟着掉下来，心痛和害怕纠结一团，他扑过去，抱住亚瑟，泪如雨下：“对不起，亚瑟，对不起。”

　　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但他想他一定是做错了什么，因为亚瑟说他“没有心”、“不珍惜他们一起度过的时光”，是他让亚瑟这么伤心吗？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亚瑟，除了道歉，他唯有抱住亚瑟，陪他哭泣，他无法思考也没有经验可循，全然出于本能，紧紧地抱着亚瑟，在他自己的那些噩梦里，如果有人愿意给他一个拥抱甚至只是一点触摸，他愿意出卖自己的灵魂。

　　亚瑟并没有哭多久，崩溃只是一时的脆弱，他是君王，是战士，他有着钢铁般的意志，他从小被教导不能以弱示人，很多很多年他不在人前哭泣，再痛再苦先咽下去再说。

　　也许是郁积太久心力交瘁，在他绷到极致的那个临界点上，梅林没心没肺的笑容刺破了他最后的防线。那些逝去的时光，美好的笑颜，是对他辛辣的讽刺，毫不留情。

　　孤独是摆脱不了的宿命，这世上只有他在承受煎熬。爱他的人都弃他而去，他爱的人以他为敌，至爱亲朋欺骗他，陌生的人们依赖他，他身负重担却无依无靠，每个人都可以来去自如，只有他注定无法脱身。

　　他有足够的理由哭泣，令人绝望的亲情，他怎么做都是错。卡梅洛的失守和盖文的死是无法原谅的过失，对即将到来的血战他有着不祥的预感，也许过了今天他将一无所有，连埋骨在父亲身边的资格都会失去。

　　他永远都及不上父亲，在记忆的画卷里，父亲哭泣的画面是绝对的空白。父亲总是能轻易地做出决定，斩钉截铁，不容置喙。父亲从不矛盾纠结，永远识人善断。

　　冬日凌晨的空气冷冽清新，亚瑟慢慢平复呼吸，哭泣并没有消磨掉什么，他仍然是乌瑟潘达根的儿子，有一天，他会成为父亲一样的王者。一时的软弱算不得邪恶，毕竟在场的人只有梅林，这无损他的权威，不会动摇军心，现在的当务之急是不惜一切代价打胜今日这一仗。
　　梅林温软的身子伏在他身上，哭得厉害。他伸出手轻轻抚摸梅林毛茸茸的脑袋，摘去乱蓬蓬的头发间混杂的树叶和土粒。

　　梅林察觉到亚瑟的动静，抬起头，泪眼迷离。“亚瑟。”

　　“我没事，傻瓜，只是有点累。”亚瑟静静地看着梅林，梅林眼泪还挂在脸上，就绽开大大的傻笑，滑稽之极，温暖之极。

　　梅林真是个神奇的存在。亚瑟突然醒悟，能融消冬日冰雪的是春天的阳光，雪人不害怕酷寒，只会因为温暖而落泪，刺破他防线让他失去控制的正是这失而复得的温暖。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挪到梅林的颈窝，感受更多的暖意。

　　“梅林，你是什么时候知道阿古温和莫嘉娜勾结的？”

　　梅林清清喉咙：“他诬陷盖尤斯那次。”

　　“你以后有什么就直接跟我讲，我一直都是信任你的，难道你还怕我会把你怎么样吗？”
　　梅林含泪点头，这是他的错，他总是对亚瑟瞒着掖着，如果早知如此，他早就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亚瑟了————他以前到底在害怕些什么？

　　“我犯了个错误，把阿古温和盖文留下驻守卡梅洛，阿古温杀了盖文，控制了卡梅洛。”亚瑟顿了顿，平静地说：“我失去卡梅洛了，明天这一仗如果输掉，我就一无所有了。”

　　“你不会输，亚瑟！”

　　“为什么？因为命运？命中注定我是阿尔比恩之王？”

　　亚瑟平静的语调暗含嘲讽，梅林咽下了要说的话--------其实也是些没什么意义的废话。

　　亚瑟盯着他，目不转睛。“你这么相信命运？你是因为相信我的命运所以才回到我身边？”

　　是吗？梅林问自己。这是个相当复杂的问题，他不愿意简单地回答是或者不是。

　　亚瑟没有给他思考的时间，挥挥手，象是挥走一堆烦恼。“算了，不说这了。今天还有一场硬仗要打，我有预感决定性的一战就在今天，马修文不会笨到坐守孤城，他的城池没有什么可仰仗的，这也是我为什么要选择先进攻他的领地再各个击破的原因。克雷西山谷谷口地势险峻易守难攻，任何有点常识的都会选择在这里伏击。伏击无非两种，一种是两头夹击，把我们封在谷中，这个我不怕，这种战法拼的是实力。另一种是在两边山上设伏，这一段全是山谷，两侧山势有高低缓急之分，如果在高山设伏，投掷巨石是最有效的，今天我派人查看过，附近山上没有大量积石，所以目前来看在高山设伏的可能性比较低，不过也不可不防，毕竟据说巫师是可以转移物品的，你刚才已经给我演示过了，如果马修文真的有巫师相助的话，从顶上投石杀伤力很大，麻烦的是我不可能分出兵力去走山路，兵力有限，分散兵力很危险，山上也根本无路可走。所以，只能趁天色不明，快速通过。如果马修文选择在山坡和缓的地方设伏，弓箭手杀伤力最大，所以我把盾牌兵放在最外侧，之后是弓箭兵，然后才是骑兵。盾牌兵防敌人的箭，弓箭兵用来射杀敌人的骑兵，骑兵用来最后的冲锋，卡梅洛的战术天下皆知，很多国家学过我们的战法，但是学不到卡梅洛的执行力，一样没有用。战场上实力相当时真正比拼的是纪律，我们平时训练严明，到了战场上不会慌乱。很多国家打仗的时候喜欢用骑兵在最前面冲，其实骑兵目标大，正是弓箭兵绝佳的攻击点。失去主人的战马在战场上为祸不小。所以虽然卡梅洛的骑兵天下无敌，我一样会把骑兵放在最后。当然我们的弓箭兵也是训练有素，只可惜箭的数量有限，这次把库存全部加上也不过四千支，不过打一场仗也够了。”

　　梅林没有试图打断亚瑟，只是静静地倾听，他明白，亚瑟并不是在跟他这个军事白痴商讨，亚瑟在理清他自己的思路。

　　等到亚瑟终于说完，梅林把他忍了老半天的疑问抛出来：“亚瑟，为什么不先回去把卡梅洛夺回来？”

　　“如果一时半刻夺不回来呢？”亚瑟反诘：“卡梅洛的城池坚固，再猛烈的进攻守个十天半月都不成问题，然后这边领兵在后面一追，我会腹背受敌，并且我没有给养继续供给。”

　　亚瑟站起身，拍拍身上尘土。“我不是没有想过回卡梅洛，但是未战先退对士气打击非常大，兵败如山倒，不败自退也是一样的，士气一去，万事皆休，我现在唯一可以依靠的就是我的军队，我不能冒这个险。唯今之计，只有拿下马修文，只要这一战告捷，我就可以以这片土地为据点，再建一个卡梅洛。到那时，卡梅洛反成孤城，我再要拿回来就容易得多。时间要到了，走吧！”

　　山下河滩，千帐烛光，齐整的兵营，铁血的纪律，暗夜中涌动着澎湃的力量，这是我亲手训练的士兵，今天，他们将为我而战！

　　亚瑟的心踏实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