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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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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可巧月泉公主也已经从家乡返回,赶上了手冢设宴替河村和海棠接风。
宴会上没有什么旁的人,多是当年军营中的兄弟,如今大都身居要职。文官只有真田和几位尚书、御史大夫。不二也受到手冢的邀请参加了宴会。所幸武将们都是直爽惯了的,又无心参详什么政治,又见不二是那样神仙似的人物,不但没人多琢磨什么,反倒对他生出赞叹来。
酒菜来回,举著交织,不二头次见到男人大口酒肉,觉得新鲜,胃口也比平时好些。
河村本就是性子极好的人,推辞不过,被灌了不少酒。海棠比他也好不得哪去,脸上两坨绯红。
酒喝得多了,有些在兵营里滚打的汉子少不得忘了形,开起玩笑来,竟信口说了些荤笑话,逗得满座大笑不已。
手冢顿时忍不住捏着酒杯想扔到男人□□的脸上,一面暗暗去看不二的神色。不二乍听得这市井粗语,愣了愣,尴尬确实,但未露愠色,只低了头默默啄了一口酒。手冢才按捺住脾气,容得他们说笑。
今日宴会没有那么多繁文缛节,也没有让人乏味的陈词滥调,豪爽的谈笑、吃酒,越前觉得更是畅快。又兼见到故友,而且不二又在座,心中高兴无比。有人哄着划拳输了的他上台表演,平时必不肯的,此刻却欢欢喜喜地答应了。
凑请手冢,说要在中央舞剑助兴。
众人都知道越前的剑术师承手冢,属天下门一派,加上他的父亲是名震天下的‘沧海剑客’越前南次郎,让其剑法奥义精湛威武,妙不可言。当下都屏住呼吸,全神贯注地盯着持剑而立的少年。
越前轻轻伸出手,漫天的光华都在他掌心凝聚。仿佛是唱和,剑鞘中的紫宵突然发出一声清脆龙吟。然后,这一剑破空而起,流星般在墨黑的天幕中纵情飞扬!
零落的剑芒,光影斑驳。
如龙翔,如凤腾,倏忽之间增生成无边巨大剑气。
怒卷的风雨狂潮,突然变得强猛无比,崩天裂地般暴溢而出!
所有人的眼睛都直了。
不二隐隐皱起眉头,他就坐在手冢的左手方,越前的紫宵剑每舞动一次,身旁的杀意就增强一分。
然而众人都被越前吸引住了目光,不知道不二竟被这杀气逼得坐立不安。
他身上的杀气,似乎是他心神的一部分,并不需要真气的鼓涌,就可以喷薄而出,甚至能同天地元气相抗衡。他仿佛有两个躯体,一个躯体穿着华服,脸上挂着淡淡的神情,似乎天下万物,都不在其眼中;另一个躯体却为无形的杀气充斥,在他身后展开巨大的阴影,薄天地而立,仿佛那跳动末世之舞的神明,一手持着太阳,一手持着明月。
别人尚未察觉,但用内力催动紫宵的越前却感受到了越来越大的压力。
上座的那个人就是整个宇宙的主宰,而天下万物也欢欣于他的凌虐。
现在这凌虐也降临在越前龙马的身上。
杀气如刀,铮然奏响在他的耳边。
惊诧让越前的身形停滞了一秒,这一秒——
却是致命的。
紫宵剑发出不正常的幽鸣,越前咬牙,死死地不放手。
胸口剧痛。
恍惚间他看见手冢没有表情的脸,双目对视,杀气正盛。
心底一凉。
懂行的河村海棠等人都吓住了,猜想越前怕是走火入魔了。
唯有不二望向手冢,咬着唇。
……
千钧一发,手冢抓起一根筷子,灌注内力,隔空扔了过去。
“叮——”正正打在紫宵剑上。
剑锋顺势将筷子劈成两半,越前凝滞的真气得以宣泄,重新找回了呼吸。
他本骄傲英才,这会出了丑,又是在不二和众兄弟面前,又怀疑手冢的居心,单膝跪下,负气道:“皇上赎罪!”语气里无半点认错的意味。
气氛不知怎么就变得诡秘起来,武将们都弄不清发生了什么,相顾低语起来。
“何罪之有?”手冢没有丝毫不悦,越前抬头看他,他的眼中仍然是对他才有的温和:“你今次格外急躁,想必是喝得多了。下次别喝太多,饶是你高兴,仗着酒量好,仍会伤身的。”措辞恳切,像对着自家亲兄弟般。
刚才朦胧间被越前看见的那个人,好像只是错觉……
越前只能低低地回了一个‘是’,蔫蔫地退到一边。
河村宽解他一番,众人附和着,宴会又继续进行。
不二夹了菜放在碗里,食不知味。
他的忧虑没错,断成两截的筷子,就是一个真实的信号。
只是当时,无人知晓。
徒留历史,在幕后冷笑。
有手冢在,这皇宫是绝无可能变成夜夜笙歌、酒醉灯迷的场所,十五小宴以后,第二天一早,仍是按时上朝、议政。
殿上就宣了圣旨,赐给河村海棠各一所宅子,良田千亩。
朝后,河村和海棠去了宸元殿,名义上是为了谢恩。
给他二人赐了座,手冢屏退左右。
河村先道:“皇上,按照密旨里的吩咐,臣带来了一万精兵,或乔装或潜伏,已经入了武陵。”手冢点点头,又看着海棠,海棠道:“将军,”河村急忙看他一眼,他自觉失言,跪下才要说话,手冢掌心一翻,劲力托起海棠,不叫他跪下去,说:“无妨,海棠这样称呼,倒亲切。”
海棠以前是手冢底下的士兵,一直跟着手冢征战,被手冢一步步提拔到今天的位置,因此习惯性地以‘将军’相称。
他闻得手冢赦免了他,才坐回去,定定神,道:“皇上,先时您亲手调教的那一拨士兵,臣带了五十个来,按吩咐打扮成抬礼盒的仆人,现在城外,等圣旨一到,就可进入宫城。”
手冢点点头,俯身在桌上写了一会,将明黄的绢帛递过去。
海棠恭恭敬敬地接了。
河村在椅子上动了动,稍显不安:“皇上,那真田玄一郎真有如此胆子?”
手冢看他一眼,又看看沉默的海棠,说道:“海棠,你可知真田嘉和是什么人?”
海棠想了想,答道:“前朝丞相,为官清廉正直,名声远扬,臣闻得他是为民请命,几次三番死谏,被前朝皇帝下旨杀了。”
“所以河村你的疑问,是在这里?”
河村挠挠头,并不意外手冢看穿了他的心思,道:“如此一来,真田玄一郎并无理由造反啊,他还应该感谢皇上的知遇之恩,怎地会和前朝皇帝勾结?”忍不住又加一句:“臣听说那个小皇帝是个傻子,神志不清的。”
“但凡遗士,总怀着些念想,喜欢强调风骨。是否真的忠于朕,也可未知。更何况,”手冢慢慢道:“皇帝是个傻子,不正和了意?控制起来也方便。”
河村立时明白了,暗自佩服手冢的思虑。
说了一番话,手冢瞧见海棠欲言又止的模样,便道:“海棠想说什么?”
海棠在那犀利的目光下如何能否认?老老实实地答了:“臣只是回想昨晚,那不二周助,倒不像个傻子……”
“哦?”手冢反问道。
海棠只得说:“若真的不是个傻子,他的心机也太深了,若真的和真田联手,确为大患。”
手冢满意道:“可见军中历练久了,很有长进。”
海棠很不好意思起来,河村看着他微笑。
当天下午,海棠进贡给皇帝的物品就运到了宫中。手冢思量了一下,派人给佳颜送去了些。
佳颜自然高兴,好生收捡起来。发现其中有一个玉玦,琼脂秋兰草佩,大为喜欢,念着晚上要见的那人,有了主意。
冬日夜寒,更深露重。
手冢佳颜吹灭了灯笼,将身上的袄子紧了紧,又将帽檐压了压,掐着声音,上前对守卫道:“守卫大人,这天气可真冷啊!”
两个守卫看她身上穿着太监的衣服,又是那么尖细的嗓音,也没多想,其中一个接到:“这么晚了,公公还要出去办差?太辛苦了。”
佳颜道:“大人哪的话,替上头办事,奴才岂敢言累?”从袖中掏出一个布袋递过去:“还请行个方便。”
守卫接过,掂了掂,朝另一个点点头,意思是袋中的银子分量足了。那守卫便取下腰间的钥匙,打开角门,道:“老规矩,公公别叫我们兄弟难做。”
“那是一定的,那是一定的。”点头哈腰,佳颜蹿了出去。
眼前便是宫城的水渠,滴水成冰。
佳颜试了试,踩着冰面,跑到了另一边。
那里,有一棵大树,她便藏在树后,等着来人赴约。
先时她打听过了,宫里最近总有人倒卖物品,从冷宫的角门出去,侍卫们和太监们沆瀣一气,趁着夜色,只要时间不长,都会放人出来。
她是不可能偷东西来卖的,可是凭着她如今的身份,要想与他见上一面,着实太难,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焦急地等待着,时间越来越近。
正听得马蹄声传来,身后却爆出高声的叫喊:“抓刺客!快来人哪!抓刺客!”
佳颜唬住了,从树下冲出来,刚才的侍卫跑出来拉她:“公公快!快进去!被发现了,要掉脑袋的!”
她挣扎不过,只能任凭守卫把她拖进去。
回首望去,那人的身影,在黑夜里,一寸一寸地模糊……
“公公快……”两个侍卫对她说了一句,杂乱的脚步声,有人喝道:“谁在那?!”侍卫赶紧迎上去:“三井头领,是我们兄弟。”
“是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刚才那个是谁?”
“这——”守卫回头去找,哪里还有人?佳颜生怕他们搜查自己,那头领一过来就趁乱跑掉了。
“这还得了!”三井气得跳脚,一把抽出腰间的刀,喝道:“给我搜!”
守卫们四散开来,有一个人跑过来:“大人,您看!”递过一个凉凉的东西,三井接了,认出是块玉佩,递给手下:“你拿去给大石大人。”又骂道:“狗娘养的阉人!给我捉住他!”
“是!”
这边厢,佳颜慌不择路,她本是女子,体力上比不得侍卫们,眼
看就要落到侍卫手里,仓促间撞开了绚霞堂的门。
虽然宫中的人都清楚里面住着的人是谁,但是在大多数人眼里,那人不过是个阶下囚,不必理会,因而守卫们聚集过来,踹开了木门。木门霎时断成几块。
“里面的人出来!接受搜检!”三井不耐烦地吼道。
不二走了出来,衣着整齐,清姿绰绰,跟在他身后的,是一位妙曼的丽人。
三井认得她是月泉公主,赶紧上前行礼。
佳颜道:“大人快请起!不知是何事吵嚷?”
“回殿下,皇上遭遇刺客,宫中戒严。刚才下官发现了一个形迹可疑的人往这边来了,例行搜检,望殿下恕罪。”
“怎么会有这等事?皇兄一切安好吧?”
“皇上平安无事。”
“如此,佳颜便放心了。大人,佳颜一晚上都在这里,没见到什么人进出,不二公子清白无辜,佳颜可以作证。为了不耽误大人,还请大人赶紧到别处去看看吧!”
三井根本不吃这一套:“殿下,有或没有,下官必得查上一查。”
佳颜挡在门前:“如此说来,大人是不信佳颜了?”
“下官不敢。”说是‘不敢’,脚步丝毫不让,反而笑道:“殿下还是让开吧,吵起来,传出去,孤男寡女深夜共处一室,到时候就算殿下,也不好交代吧?”
佳颜气得脸都挣红了。
三井又用不怀好意地眼光打量着不二。
不二什么话也没说,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三井一挥手,呼啦啦一帮人冲进了绚霞堂,乒乒乓乓一阵乱响,把里面翻得一片狼藉。
佳颜紧张地绞着手指,不二闲闲地站在一旁,没事人似的。
搜了半天一无所获,值钱的东西也没见着,三井怒火中烧。
明明看见人进来的,他却找不到,要是有人告诉了皇帝,他岂不是乌纱不保?恨恨地想着,咬牙切齿地说:“给我掘地三尺、拆房推墙,一定要给我找出来!”
不二眼睁睁地看着父皇当初静思的场所被毁于殆尽,心痛无比,但想想他答应佳颜会保她万全,少不得让三井胡闹去了。
终于从墙缝里扒出一件衣服,正是太监服。
佳颜脸色刷白。
越前连夜入了宫。
到了宸元殿时,太医正在诊治。
大石见他来了,擦了擦额头的薄汗,道:“龙马你可算是来了!”
越前点点头:“前辈,到底是怎么回事?”
“唉,我也是听到人喊才赶过来的。陛下没什么事,只因仓促应战,勾起了左臂的旧伤,我实在放心不下,宣了太医来。说起来都怪我,要是多注意点,也不会……”
絮絮叨叨的话越前没听进几句,见太医出来他立刻问道:“陛下没事吧?”
太医道:“将军放心,陛下只是旧伤,下官已经推拿过了,明日保管无碍。”
越前的心才落地了。
手冢的左臂是当年在战场上为救他才受的伤,要是今天有个差池,他一辈子都不会安心的。
说话间,小路子出来传道:“将军,皇上叫您进去。”
越前便和大石打了个招呼,进了内殿。
手冢披衣坐在龙椅上,殿中点了地龙,很暖和,因此他只随便披了一件外衣,低着头在看手里的什么东西。
“参见皇上。”
手冢没理他,翻来覆去地看手里的东西。
“皇上,微臣无能,保护不周,让皇上受惊了。”
手冢仍然没有理他。
越前抬起头,正正对上手冢如炬的目光。
“啪——”一个东西落在他的面前,碎成几瓣。
越前不解地凑过去,惊骇,是那块琼脂秋兰草佩!
手冢下午才赏给他的!
怎么会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