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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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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二人在前方驿站遇见了等候在那里的秋白,他将山崎送到缀锦阁后,快马加鞭追赶手冢。看见马车空空如也,知道事情有变,按照出发前手冢的吩咐,在驿站等待回合。
换马之后,三人重新上路。
这样日夜兼程,终于到达利州界地。
春城派来接应的人叩见手冢,手冢要他带人去对付杀手,同时追查他们的来历。想来他们不会放弃,会在利州有所动作,而他一定要确保万无一失。
另外,让秋白带着兵符去最近的兵营调兵、集结在利州城外。
不二暗暗担心,但面上仍不动声色。
事情都交代完毕,一番梳洗,不二和手冢才以钦差的身份接见利州大小官吏。
迎上来的利州父母官们一脸惶恐,打头的先自我介绍:“下官年丰总彦,两位大人一路辛苦了。”
不二微微行礼,笑容未改,只是心中不悦,这么喜庆的名字,照应着利州连年灾荒,有够讽刺!
年丰直勾勾地盯着不二,上头可没说这位山崎大人竟是如此绝色啊!
在不二皱眉之前,手冢‘咔’地一声,将摄日拔出一寸。
寒光让年丰一个哆嗦,忙打千躬膝道:“这位就是名震天下的加藤大人吧?下官怠慢了,失敬失敬。”
手冢面具下的双眸如三九冰凌,不说一句,按剑直行。
年丰的额头有点细汗,这在深秋的傍晚里看起来有点古怪,不二看在眼里,随着年丰走进了州府。
进府之后,手冢竟不见踪影,年丰松了一口气,肥脸堆笑,正要派人“为山崎大人指路”,却被不二拉住,留下几个县官面面相觑。
年丰站在下首,看着这个传说中的钦差山崎端过茶杯,再打了个呵欠后,才又喝了一口茶。
年丰不知他究竟作何打算,不敢吭声。
不二喝完茶,满意地微笑,赞道:“好茶,这么好的茶,恐怕如今再难寻了。”
年丰心想把我拉进来就为了说茶叶么?一边同时笑说:“大人若是喜欢,下官亲送去府上。”
不二摇头晃脑,闭上眼哼小曲,手指还在茶杯边缘打着拍子。他如此这般倒不打紧,把年丰尴尬当场,心里闪过无数念头,就是不明白钦差的心思。过了很久也不见坐在上面的人说话,年丰迟疑着说:“不知道山崎大人有什么安排?或者要下官把情况介绍一遍?”正要呈上先前编纂好的情况记录时,却见不二眉眼弯弯地挥挥手:“不用不用,旅途劳顿吶,本官眼下也没这心思,等加藤大人回来再说吧。”
年丰立刻明白过来,不管这位钦差在京城如何能干,这次利州的事是由加藤负责了。看着品茶哼歌的不二,年丰生起了微微小觑之心:年轻人到底是心浮气躁,办不得大事的。
突然一个寒噤,年丰提醒自己:小心使得万年船,他干的事,出不得一丝差错。
谁料连着两日,不二每天睡到日上三竿,睡饱了也曾向年丰要当地年报来看,但听闻监视的侍女说不二多数只看两页就丢开了,非要听什么民间流传的神话故事。侍女哄孩子似的要他看年报,他眯着眼睛看一页半页的,歪头就睡着了。
倒是手冢,每天神出鬼没,常常出入茶市等热闹场所,还有几次竟甩脱了跟班的人。
年丰心中起了疑窦:按说今上是一等一的精明,他可能看错部下么?但是不二的反应又如何作解?
疑窦越发深了,害得年丰每天都睡不好,对不二更加关注,却怎么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第三天,年丰设宴,款待从京城来的两位大人。
宴会上,所有人都到齐了,手冢不二却迟迟不见。年丰原本是要陪着二人的,但临时被管家叫去准备宴席的事,等到发现重头人物居然没出现时,已经是所有人落座的时候了。
正待去相请,看到期待中的两个人物出现了。年丰连忙上前迎接,不二礼貌地向他回礼。年丰特别看了一眼手冢,锐利如常的目光幽静似潭。
年丰有些不解,但是没时间多想,就请了两人上座。手冢坐下的时候,不二没有动,只是微笑着朝年丰说道:“年丰大人,我有点东西想请您过目。”
年丰警觉,心道这人要如何,只见不二拍了拍手,从门外走进一个长得敦厚老实的青年男子,那男子朝手冢行了一礼,没理会其余各色人等,然后从怀里拿出本小册子,恭恭敬敬地递给了不二。
不二把册子翻开,再度微笑着递向年丰:“年丰大人,请。”
年丰看不出那天地失色的笑容下面是什么,带着点犹豫地把眼光投到那册子上,脸色大变。烛火照着他的脸,映得他面无血色。
那上面,一笔笔,尽是自己历年来州府的开支以及与朝廷各项拨款的对比。
让年丰脸色大变的理由是:每一笔开支都与他之前给不二看的帐面不同,那一笔笔全是烙在自己心中的数目。
不二笑道:“做假账一定很辛苦吧?唉,其实大人要是早说,就不必大花力气做帐了,因为反正做了也没用。”
年丰的额头有青筋直颤,缓缓抬头看着优雅倒茶的不二。
“年丰大人可真挺了不起吶!把朝廷这次用于赈灾的粮食抬高价格卖出,另外在药材方面也大赚了一笔。当然年大人手腕通天,之前已经在京城做好安排,倒也是滴水不漏。要不是这次大人逼得人发狠抢了税银,天高皇帝远倒也奈你不得。”不二微笑着朝他举了举茶杯。
年丰阴沉着脸,在场所有官员都作声不得。事实上此事人人都知晓。近日所有人串通着在钦差面前演戏,却不知道在钦差的眼里,自己早已经如同丑角!各县官全都看着年丰,不知道他会如何。
年丰冷笑一声,抛掉了手里的册子:“既然两位大人都已经知晓,那就怨不得下官不客气了。”
众人一时都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不二微笑安然坐着,手冢面无表情地喝茶。年丰的心一紧,大呼一声,就听到厅门被踢开的声音,急风吹了进来。一时刀影闪动,厅内涌进无数黑衣人,他们原来都是州府里的驻兵,个个手持兵器,全都如视着瓮中之鳖一般看着中央两人。
一时鸦雀无声,那些下属官员中甚至有人颤抖起来。他们并不知厅堂有伏兵,这时才醒悟过来,自己要么得背“一同谋害钦差”的罪名,要么就是被年丰一同灭口。
众人汗流浃背的时候,不二却朗声大笑,近乎没形象:“年大人果然厉害啊!想必早已经打算好了这一招杀人灭口吧?大人上报朝廷时只说我二人是流寇所伤,朝廷一时拿不住你的把柄,也不能奈你何。这会儿功夫足够大人你盘算要逃还是要躲了。大人的算盘真是精吶,难怪帐做得也不错。”
年丰的右眼皮一直跳,不二说出了他的心声。然事已至此,他只有阴沉着喝道:“就凭你们两个,要料理掉还不容易?”
不二低头默默喝了一口茶:“这么好的茶叶,恐怕皇城里也是少见。利州百姓穷困潦倒,你却一掷千金、豪宅美人、百般享受,你也配为人么!”他慢悠悠抬起头,讥斥道。
年丰退了一步,不二眸中映着那烛光,红彤彤地慑人。他定定心神,一边退后一边挥手道:“都给我杀了……”一句话没说完,声音却停止了。
所有的一切都静止了。
不二站了起来。
他缓缓地走向年丰,血光洒了他一身,年丰的头颅在地上滴溜溜打着滚,身躯这才慢慢倒地。
不二叹了一声:“你认错敌人了。”
那个之前被所有人忘掉的青年男子手持宝剑,把剑慢慢收回剑鞘,然后再把剑递给了不二。冷光一闪,最后一滴血从宝剑上滴落。
不二的身上被鲜血溅到,清秀的脸上也全是殷红,他却只是微笑着抬起手,举起剑:“这是皇帝赐下的宝剑,上惩贪官污吏,下诛叛党流寇。你们谁还要来试试?”
火光一闪,是风吹动了烛火,火光里不二带着温和的微笑,看起来透着说不出的威慑,他的手稳稳地持着那剑,脚下就是年丰犹未闭目的头颅。
扑通扑通,不二身边跪下一大片,全是一下被震住了的官吏,个个叫着“大人饶命,下官该死”。
不二微笑。
秋白看了看手冢,手冢点点头。
擒贼先擒王,一击奏效。
第二天,不二开官库粮仓赈灾,又叫人将年丰家产充入国库。另一方面,对于前一夜求饶的诸人,除了削去原官职之外,并无多伤人命。
不二在利州主持大局,而手冢就单独前往“流寇”聚集之地——利州西部的岐山
待他回来,立刻召见了城外驻扎的将军。
不二站在门外等着,难得露出忧虑的神色。
许久之后,秋白把不二请进去,并关上门,守在门外。
手冢动手将战略图卷起,抬头看了不二一眼,道:“坐。”
他把地图放到专门的匣子里装好,转过身,不二还是站着没动。
手冢缓和了语气:“怎么?”
不二盯着他,退后一步,突然一手掀起衣摆,单膝跪地,拱手道:“恳请皇上不要对岐山出兵!”
手冢微微皱眉,伸手将不二扶起,把他按在软椅上坐了,自己也坐下,才道:“不二,你总让我意外。”
不二沉默。
“你凭什么以为,我会答应?”
“因为你放过了那些杀手,因为你没有迁怒年丰一党,还因为你没有用武力制止流言,皇上!……”
手冢摇摇头。
不二又站起来,手冢道:“手冢。”
不二愣了愣,手冢重复:“叫名字即可。”
不二含糊地应了,坐下,有些不自在。
“你对杀手留情,我以为自己看走了眼,竟是妇人之仁。之后年丰一事,才知你的手段谋算。”
不二苦涩一笑:“可惜那些人终归要死,我得到的不过是一点自我安慰,只是伪善罢了。”
“众生皆逃不开死亡。不二,尔乃真仁者。”
不二抿唇笑了:“可惜,仁者,当不了帝王。”
手冢的眼睛霎时深邃,染了笑意:“你可知,对我说这样的话,会有什么后果?”
不二一笑:“不二心知肚明。”
“我欣赏你,不二。”
不二笑道:“皇、手冢不是更奇怪?竟对我说这样的话么。”
“有何妨?”手冢反问。
不二抚掌而笑:“你真是一个有趣的人吶。”
“彼此彼此。”
不二轻笑,手冢倒了茶给他,不二正要起身谢,手冢按住他的肩膀,道:“前日你听了许多当地民俗,可闻得特别的事?”
他离得太近,不二往后仰着,笑说:“自然是有。”说罢对着手冢的面门一挥手,手冢不自觉地避了避,不二正好灵巧地从他掌下挣出,玉山倾立,掸了掸衣襟,笑道:“近水处蚊虫扰人,方才失礼了。”
手冢的嘴角微不可见的悄悄扬起,他一直好奇心性修养极佳的不二会做何反应。没想到他居然用未施一力的衣袖虚晃一枪,而他刚刚那稍稍躲避,已算棋输一着。
不二并非易欺之辈,他的温柔是来自本身的坚强,他从未看轻过他,相反,正因为重视所以才不想放手,甚至不在乎放下国事只为避人耳目与他相处。
“那么,发兵之前,我们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