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心》雁舍青

1、（一）

　　苏骏和顾丹青在超市买方便面时，顾丹青的电话响了很久。盛夏的天气，仿佛动一动就能出汗似的闷热，要不是因为家里实在没什么好吃的，两人也不会在这种大天儿下出来。此刻的超市里坏了中央空调，顾客们都急匆匆完成任务般选购着必备家用，烦躁的情绪从各处表现出来，汇成一股怨流，每在人与人靠近时就会暴发。

　　“姑娘，你自己手机不知道接啊？大热天儿的，吵得人心烦！”在顾丹青推着手推车不小心碰到一位老人时，这股怨流终于更加集中，携带着种种因炎热的天气、炎热的生活、炎热的世道而产生的不满滚滚倾泻，顿时，原本就显得拥挤的超市更像是爆炸了一般：“什么破超市，汤圆都化成浆糊啦！”“你找的钱太破，能换不？……为啥不能换？”“你这人讲不讲道理？”

　　“烦。”顾丹青咕哝着错开老人，催促着还在看向一排电风扇的苏骏赶紧往前。快到结账台时她顿了顿，示意苏骏推车，自己则腾手出来掏向挎包，好把那个不知为何一直不死心鸣叫着的手机找到。

　　是陌生号码。苏骏判断出她第一反应是把电话挂掉，但不知为何，顾丹青还是接起通话。

　　“是谁？”

　　苏骏递给收银员一些钱，又习惯性地看向货架上整齐摆列的促销商品。丹青爱吃情人梅，他多拿了几包。

　　等待的时候，苏骏看向顾丹青。人们多半能从顾丹青的衣服色系看出时令与心情。她今天穿着一条墨蓝色小碎花长裙，长发松松编起垂泻在左肩，惯用左手接电话的她正用右手食指扭转着挎包细带。她的指甲长度适中，爱染上大千世界的色彩，这回是橘黄与宝蓝。苏骏笑了笑，他从来说不出顾丹青美在什么地方，但他热爱她的一切。

　　打量一个人的仪表可以花很长时间，而要领略面部表情往往只需一秒。就在这时，苏骏诧异地发现顾丹青猛然变了神色，她伸出空闲的一只手，忽然没站稳地退了半步，手臂在虚空中求援似的晃动。

　　苏骏下意识将她一扶。“怎么回事？”然后他看见她变得惊恐。

　　顾丹青如在梦中般看了看苏骏，一刻之间，苏骏就意识到出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他正屏息等着女友宣告某种不幸，却不料她在下一秒推开自己，冲向大街。

　　他紧随而去，看见她正不顾一切往马路上狂奔，动作之凌厉又几乎是以痛哭的情绪。她着了魔似的横冲直撞着，她的疯狂换来满世界致意般的鸣笛与注目礼。

　　“丹青！你要什么？！”

　　顾丹青一向笃定沉静的声音变成哭嚎般的喊叫：“拦一辆车！”她终于回了头，隔着如织的路人与车辆，乞求却又命令般地看向这里。

　　“好，好，你别乱来！”苏骏上前拉住她，开始向不同方向驶来的计程车招手，但无一愿接受这一趟注定悲哀的使命。

　　两分钟后，苏骏只感觉手中一松，顾丹青不要命地朝一辆疾驶来的私家车冲去，一面挥舞着手臂，热烈或孤注一掷地，像是催促着开局的赌徒下定了最后的决心。

　　她会死的。苏骏脑里闪过这一念头。但他不舍得挪开眼睛。

　　轿车在顾丹青被撞倒以前停了下来，散发着莫名力量的女人丝毫没有腿软，只快速走到车门前极有气势地坐了进去，无顾车主的叫骂。

　　“苏骏！”她朝他喊。

　　他不知该生气地走开还是好奇跟随，但还是默许了顾丹青的偏执。他上了车，听顾丹青说去中医院。

　　苏骏不敢看她的脸。他几乎可以预见到即将面对的事情，真相呼啸着，从越来越近的远方排山倒海而来。而此时的顾丹青，竟是要马不停蹄赶往那一个境地而去。

　　意外，伤亡，抢救，一个二选一的结果。顾丹青的父母是那场车祸的主角，等他们赶到的时候，看到医生的遗憾只用通过摇头表现。

　　顾丹青在医院一呆三天，筋疲力尽。第一天她独自办理了各种手续、证明，后两天则如轻薄散乱的棉被一样，静静躺在病床里。苏骏天天照看顾丹青，却发现那个在毒日头下以身拦车的女人，已在渐渐离他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