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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汜水暗影(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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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香阁厢房摆设艳俗无比,一如大堂风格铺张的大紫大红,金银饰物随处可见,用的却不是真金白银,成色粗劣,唯一能算不错的只有梳妆台上铜镜,镜面磨的光滑无比,不知被多少双虚度韶华的青楼女子在寂寞之时抚过。东方白对着铜镜,不自觉摸了下脸颊的疤痕,熄灭了镜旁金炉中燃着的香木,回头对杨莲亭指了指床铺。
杨莲亭自被老鸨别有深意的误会之后,一直没有回过神,乍看到东方指向床铺愣是没转过弯来,结结巴巴问道:“一张床我们怎么睡?”
东方白没好气地答道:“你想的可真多,床是给你睡的,我还要化毒,坐着就行。”
“哦……”杨莲亭看她坐下闭上双眼再不说话,只有依她所言上床。
红烛燃得正旺,蜡油一滴一滴落到烛台上,如同东方白轻缓呼吸的节奏。她每次化毒,呼吸便不如平时沉稳,以杨莲亭的耳力都能听到。
……如果此时有人偷袭,必然相当麻烦吧。
他握紧手边的配剑,这把剑是华山上带下来的,练了一个月,他便和所有华山弟子一样养成了随身佩剑的习惯,剑法也算突飞猛进,但以他现在之能,要护人周全那绝对是痴心妄想,也许还不如两条小蛇管用。可是蛇毕竟是蛇,总不会像人一样灵活机动,多了几分心眼,不说别的,单说这一路走来,小蛇就不能得知有人跟踪。
那跟踪的人应是日月神教无误,可怎么到现在都没有动作,是惧怕教主的神功还是在找他们的破绽,反正不可能有什么好事,现在的神教听命于向问天,一直和东方教主不对盘,即使在东方担任教主期间也只虚与委蛇,更不要说现在独揽大权了。他要东方死,那多半不会有错,可东方又要怎么和他抗衡才好?当年的亲信都已死绝,手上再无可用之人,纵使自保不成问题,一直被追着总也不成事,到底还是应该把教主之位夺回来才能断绝后患。
杨莲亭胡思乱想间,怎么也睡不着。前几日没有高床软枕,两人在野外席地而卧倒是安稳,今日换到房中,反而睡不踏实了。
夜色渐深,留香阁生意停歇下来,宾客走的走,留下的也和姑娘们进了各自房间,就像隔壁隐隐透来出来喘息呻吟,让杨莲亭大为窘迫,扭头看向东方白,却是毫无反应,连眼皮都没有动一下。
还真是好定力啊。
不过,一个半时辰已过,她怎么还没结束。
杨莲亭心里好奇,专注地凝视她,额头满布细汗,那是内力行进白热化的证明,她每日这么来一回,功力一定有所减损,所以才一日比一日要的时间久吗?
这么想着,东方白却似有所感知一样,忽然睁开眼,吓杨莲亭一跳。
东方白脸色阴沉,垂眼看向自己的衣袖,袖子抖动剧烈,显然是其中的银环蛇起了异常。
杨莲亭立马知道出了问题,翻身抽剑从床上下来,快步到门窗边探头查看,却没什么动静,疑惑间,屋顶上传来疾行的脚步声。
杨莲亭想也不想纵身跃上房梁,捅破瓦片,一堆干草火油掉落下来。
有人要放火!
杨莲亭顿时醒悟,提剑上屋顶去。
屋里的东方白化毒进入最后阶段,再给她一柱香时间就能完结,但是她知道这柱香时间是万万拖不下去了,早发现房顶上四个人踩着瓦片来来去去跑了好几圈,来时脚步声略响,回去时略轻,可见他们带了一些东西过来,留在屋顶上才走。这东西一开始她没听出来,等来人跑到第四次,传出泼水的声音,她猛然醒悟过来那些人在做什么。先铺干草,再泼火油,可不是要放火烧屋子么,果然,袖中的小蛇闻到火油味也不安分起来,验证了她的猜想。
所以她睁开双眼,给杨莲亭示警,再强行收回在心脉中和毒素对抗的内力,一个用力过猛,血气上涌,喉头一阵腥甜,东方白心下恼怒,今日这些个时辰算是白干了。
屋顶上杨莲亭和四人打得正欢,他以一挑四,又记挂着屋里的东方白,唯恐她一个分心走火入魔,自是拼劲全力,却没料到东方白远不如他想的不堪,已然跟着上来,一身的杀气。
打斗中的一人见状立即腾出空来点燃火折扔在屋顶上,也不管剩下三人兀自跑了。
火折引燃满屋顶的干草,一下就烧了起来,火势蔓延迅速。
东方白对猛火毫不放在心上,一个跨步上前就拍了某人一掌,那人立时肝胆俱裂,当场毙命,后退之势撞到另一人腰间,也是身形不稳,杨莲亭从旁补了一剑,正中咽喉。最后一人趁着这空档,俯身就着屋檐一滚,落到地上。杨莲亭要去杀他,东方白却伸手拦下,道:“跟去看看。”
两人身后火光冲天,日间还客如流水的留香阁片刻便遭劫难,男男女女狼狈逃出,衣衫不整站在门口,附近店铺竞相赶来灭火。
逃走之人轻功普通,东方白跟的轻松,杨莲亭也没什么压力,总和前面保持二十丈左右。跟了不久,前面的人气力不继,速度慢下来,东方白和杨莲亭也跟着放慢了速度。再不多久到了黄河边上,那人直接跳入水中。
东方白跟了半天没想到是这个结果,急速奔到河边,只见他在湍急的水流中如鱼得水,已游出二丈有余,到得河中早有船只停着,接应了他。
二人皆是心有不甘,杨莲亭恨恨道:“早知如此还不如先宰了他。”
对着夜色中凶险的滚滚黄河,他二人即使想再追下去也不能了,只有作罢。
杨莲亭道:“日月神教追我们这么多日子,怎么挑了这些人下手?”
东方白摇头:“神教弟子处事谨慎,不像这四个人,连放火烧房子的下三滥伎俩也用出来,不要说放火之前已被发现,就算火势蔓延开来,也不能拿我们怎样。”
“这么说,他们不是神教的人?莫非在华山上,我们的身份已被五岳知晓,所以他们一路尾随过来?这里离嵩山很近,那就是嵩山的人了?”杨莲亭推测日月神教是否已经把他们的身份公之于众,如果那他们成为众矢之的,一切就说得通了。
“不好说。如果是嵩山的人,那也太过幼稚。”
杨莲亭想起嵩山派为了向武林示好送出来的舍利子贺礼,说明他们外强中干,早已不复左冷禅的野心勃勃,没有必要趟这浑水,对他们而言,保存实力才是最重要的。
东方白又道:“我们的身份究竟有多少人知道,这就难说了。照理讲,追杀东方不败这样的大事,应该众望所归不需要偷偷摸摸,武林中早就传的沸沸扬扬才对。可这一路上我们没有听到任何风声,走到这里也不过遇到些小把戏,可见知道的人不多。”
杨莲亭质疑她的推断:“如果不多,这些杂碎又是哪里冒出来的?”
东方白也不得其解。
两人沿黄河往东去,边走边猜没有头绪,一直到天边泛白,起早的渔民三三两两出来打鱼,他们上前买了只空置的羊皮筏子,顺流走水道,也好快些。这两人都不懂得怎样操控筏子,只安坐着,任凭它顺水而下,倒教卖筏子给他们的渔民们惊骇不已,暗自叨念是不是害死了二人。
黄河水浊,波涛荡得筏子晃晃悠悠,他二人在筏上颇有达摩老祖一苇渡江之闲,只消伸手出去便能够着滚滚的黄河水,可见筏子之小。这种小筏子不适意长途漂流,他们艺高人胆大,也不在乎这些。在筏子上极目望去,满目黄水皆沧桑,汹涌奔腾一去不返。
下游的大城是开封,开封中有一人那是大大的有名,想到此人,杨莲亭道:“你每日化毒很是吃力,不远就到开封,你要不要见一下平一指?”
东方白眼皮一跳:“平一指?”
杨莲亭当她没有听说过平一指的大名,解释道:“杀一人,医一人,就是杀人名医平一指,他精于岐黄之术,兴许能把你的毒解了。”
东方白却不答他。
“又兴许,他能帮你恢复记忆。”
东方白没来由起了嫌恶之感,道:“我不想见他。”
杨莲亭一愣:“他得罪你了?”
“说不上来。”
沉默半晌,杨莲亭忽道:“他可以把你脸上的伤疤去了。”
东方白没料到他冒出这么一句,道:“怎么忽然提到这伤疤?”旋即醒悟,“杨莲亭,你是不是看这伤疤不顺眼很久了,我就这么丑?”
杨莲亭忙道:“我是看你经常摸这伤疤,想必你很在意……”
“我不在意!”东方白一口咬定。
“好好好,你不在意,不在意也别生气嘛……”
“哼。”东方白别过头去。
杨莲亭轻声道:“我在意,你真的一点也不丑,可是我在意。”
这话夹杂着黄河水一起,清晰地传到东方白耳中。
“你是不是喜欢我了?”东方白脱口而出,“我告诉你,你是不可以喜欢我的……”
相似的脸,相似的话。
“我知道……”杨莲亭应道。
他不可以喜欢东方白,他不配喜欢东方白。
因为他不是令狐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