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笑傲江湖]紫陌谁同》篱下土

4、朝阳授剑（1）

　　大殿上的一番激战，杨莲亭全听在耳里，他虽然目不能视口不能言，东方白一开口却已被他认了出来。当初他在日月神教，每天见的最多便是这位东方教主，一言一行都要好好听着看着跟着，生怕有什么行差踏错讨一顿打，经常梦里都是教主的疾言厉色。如今再听到这声音，他怎么能认不出来，只不过为什么教主居然会向华山弟子询问自己是谁，她……发生了什么事？
　　这么疑惑着，东方白已解开他的穴道，他立即压低声音避开华山弟子耳目，向东方白一个人求救。可惜东方白还没来得及说话，华山弟子们已经拥上来和他这个大师兄问候一番。

　　当晚，高根明将崔彭二人安排在空置的弟子房中，崔彭二十年后重回华山，心中大为感慨。东方白则被安置在她曾经住过的客房内。
　　皓月当空，万籁俱寂，东方白在房内运功化毒完毕，猜想那不知是令狐冲还是杨莲亭的家伙差不多和众人说完了话，便去寻他。
　　华山院落依山而建，错落有致，东方白走在廊檐下，越发肯定以前来过这里，要不然她怎么毫不犹豫就认得去令狐冲房间的路。
　　只是，她熟门熟路并不代表别人也是如此，就在不远处，她要找的人正蹑手蹑脚，每路过一个房间就趴伏在门缝边瞅半天，分明对华山毫不熟悉，仿佛在找什么人。东方白看着有趣，闪身到他跟前问：“你找我？”
　　杨莲亭猛听到她的声音，吓得立马跪下：“属下惊扰了教主，罪该万死，教主千秋万载一统江湖！”
　　东方白一愣，怎么也想不到他是这个反应，再想他似乎真的认识自己，不过，教主？东方……教主？还有这“千秋万载一统江湖”八个字，真有魔教作风，听起来倒很是受用，看来她过去常听这些歌功颂德的话，也的确如陶钧所说，是魔教中人。
　　杨莲亭刚跪完，忽然想起这位教主很可能失忆了，他又何必害怕。抬头看向东方白，见她也是一般看着自己，喜怒莫辨。杨莲亭道：“教主，我们找个地方说话。”
　　东方白点头：“你那里人杂，到我房里来。”

　　走进东方白客房，杨莲亭终于完全放松下来，这些日子被崔不立捉去没吃过好果子，一味逼问他华山派的近况，他毫不知情只能信口胡说，言词上错漏百出，崔不立自感被骗，往往听完扇他两个耳光。直到见了东方白，才有一线生机，可惜话还没说上，又被华山弟子拖去叙旧，硬着头皮冒充了令狐冲半天，解释自己体内的异种真气一直没有康复，后来去灵鹫寺询问易筋经怎样修炼才能消除异种真气，却没想到被崔不立捉拿，一路折磨，神智有些混乱，所以连劝他们听从崔不立改换掌门的话都说了出来。众人想他或许有什么苦衷不能直言，又念及他被师傅逐出师门漂泊无依，久未蒙面后重逢，就没计较这些小节。
　　东方白仔细打量他，生的眉清目秀唇红齿白，作为男子似乎过于阴柔，这不要紧，可他浑身上下透着一股谄媚的气息，着实让人讨厌。
　　“说吧，你是谁，又是怎么被错认为令狐冲的，和我是什么关系？”
　　杨莲亭不敢确定她是否失忆，生怕有什么话说错，战战兢兢问道：“教主你……真不记得过去的事了？”
　　东方白却不答他，只道：“你装什么，大殿上偷偷摸摸叫我救你，而不是大声嚷嚷，不就是猜到我失去记忆不想把事情闹大吗？”
　　杨莲亭为自己辩解道：“属下是见教主化解了华山剑气两宗的矛盾，不敢妄加揣测教主的想法，只有暗自求救。”
　　“你是怕我身份暴露和华山决裂，又没记起你，把你一人扔在华山之上，到时我人走了，你被他们知道了真实身份，怕是不死也要去掉半条命。”东方白一语道破他心中所想，冷冷说道，“在我面前少装，要是被我发现你再骗我，一定让你死的很难看。”
　　杨莲亭对她一向心有余悸，想她过去对自己种种呼喝，背上起了一阵寒意，谦卑应声道：“教主想知道什么，属下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东方白满意的点点头，捡张凳子坐下，道：“我问你，我这个教主是什么教，手下有多少人，又是怎样跑了出来。”
　　杨莲亭毕恭毕敬答道：“教主名讳东方不败，统领日月神教十年，底下有光明左右使，十二旗主十长老，天地风雷四门教众，放眼江湖，无人敢出我神教其右。可惜，心智失常的前教主任我行从梅庄地牢脱困而出，搅得江湖一团乱麻，杀人无数，用奸邪的伎俩携同宵小之辈把教主打落黑木崖，属下身为神教总管，也被他们重伤，幸好天神庇佑，教主同我都安然无恙。属下侥幸逃离黑木崖后，大多教众都被任我行诛杀，天理循环报应不爽，任我行没多久暴毙身亡，助他上位的向问天现在做了神教教主。”
　　东方白听他这番话不尽不实，其中细节不能深究，料想他是因为对自己太过惊恐，才捡了好话来说，但总算有了大概意思。
　　“你逃离黑木崖后去了哪里，怎么会被崔不立捉了？”
　　杨莲亭脸色一暗，道：“属下看教主坠下悬崖，怎么都不信教主会死，一直在寻找教主。一日走到灵鹫寺附近，向住持方证询问教主去处，方证那秃驴却把我认成了华山的令狐冲，怎么都不肯告诉我。当时崔不立也在灵鹫寺内，大概是向方证求助重回华山的事，听到方证和我的对话，也一起把我错认成令狐冲，等我离开便暗中埋伏把我捉起来。”
　　话音刚落，立即感到领口被东方白拽起，一双眼睛狠看他，厉声道：“你当我三岁小儿吗，崔不立的功夫不知比你高明多少，还需要暗中埋伏你？你怕我怕到要死，看我坠崖居然会来找我？叫你不要骗我，把我的话当耳旁风吗？”
　　杨莲亭脸色大变，惊惶无措：“教主饶命，属下……属下只是稍稍改动了一下，属下不敢欺瞒教主，属下从黑木崖一路奔逃，到灵鹫寺下崔不立轻而易举就把我抓了……”
　　东方白缓了面色，说道：“虽然很多事我都不记得，可你胡说八道我还是能知道，这是警告你有什么说什么，不要信口雌黄，我想知道的是真相，不是你那些乱七八糟的粉饰！”言罢放开了他。
　　杨莲亭脱力地跪坐在地，道：“属下知道了……”
　　“还有一个问题，”东方白问出了一只萦绕心头的话，“令狐冲……和你长得相似，我是不是认识他？”
　　“教主何止认识他，令狐冲和教主，那是——”杨莲亭看着她，试图看出她还记得这个名字多少。
　　“是什么？！”
　　看来果然是什么都不记得了，杨莲亭眸光寒冷，道：“教主和令狐冲仇深似海，教主屡次救他，他却忘恩负义。任我行要杀教主的助力之一，就是他！”
　　“……忘恩负义……原来如此。”东方白自语，她原本还想追问，但猜想杨莲亭不会说，甚至，知之不详。
　　她一个教主怎么会三番四次救一个华山弟子，又怎么会允许这么区区一个华山弟子对自己忘恩负义，此中缘由，到底是什么？
　　杨莲亭武艺平平，或许比华山弟子高上那么一点，却是决计不足以坐上神教总管的位子，即使他其他方面出众，作为总管也不应如此惧怕自己，这又是什么缘故？他一个魔教中人，偏偏到去正派视为牛首的灵鹫寺，做什么？
　　况且，大殿之上他分明可以不求助自己，继续假装他的令狐冲，可他宁愿和自己惊惧的人相处，这又是为什么？
　　东方白这些疑问，显然要从面前这人的口里问出来是不可能的，她只有试探道：“你觉得我们现在要做什么？”
　　“向问天见风使舵，霸占神教教主之位，我们是否要上黑木崖报仇雪恨……”杨莲亭一字一顿慎重答道。东方白听了心中敞亮，得到最后一个问题的答案，这家伙分明贪恋日月神教总管的地位，指望自己杀回黑木崖让他重掌大权。
　　“杨总管，”东方白道，“重回黑木崖你就不用想了，以后也不用再叫我教主。我看华山这地方挺好的，你还是留着和其他弟子一起练剑吧。”
　　“教主何意……？”杨莲亭不明所以。
　　东方白起身掸了掸衣裙的灰尘，往床上一坐，道：“我困了，你回吧。”

　　翌日清晨，阳光洒在云烟缭绕的华山朝阳峰上，东方白早早起床，换了身绛紫罗裙，瞥眼看见铜镜中的自己，左侧脸上的伤疤分外扎眼，她摸摸伤疤，肌肤平滑如初，痕迹却抹不掉了。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进来的是杨莲亭，穿得是华山弟子服，端着一盆水，说道：“教主已经起了呀，属下来伺候洗漱。”
　　东方白皱眉：“你这个总管还管洗漱？”
　　杨莲亭讪讪笑道：“只要是教主的事，属下什么都管。”
　　“以后你不用做这些事了，也不要再叫我教主。”东方白取水洗脸，接过杨莲亭递上来的丝缎擦干，道：“这里是华山，你继续做你的令狐冲，我做我的东方白。”
　　“属下知道。”
　　“嗯——？”东方白挑眉，才刚说完这家伙就忘了。
　　“我，我令狐冲，知道了。”杨莲亭赶紧纠正。
　　“嗯。”
　　“那我出去了……”杨莲亭去端水。
　　“等一下。”东方白道，“你这身衣服……”
　　杨莲亭马上反应过来，他这样子肯定和令狐冲很像。
　　东方白忽地伸手抚上他脸颊，杨莲亭一颤，以前这么近的距离，他都会被关照两个耳光，这次却什么都没有。
　　东方白抬手抽下了他的发带，握在手中。
　　“我们以前是不是聊过这个？”
　　杨莲亭看着她，和她眼中自己的倒影，他知道一定是令狐冲，他不能代替令狐冲，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
　　轻轻摇了摇头，杨莲亭一阵揪心。
　　他真的不能代替令狐冲吗？
　　对着披散一头乱发的杨莲亭，东方白又伸出手，他向后避开，却不及东方手快，按住他后脑勺，道：“别动。”三两下帮他重新绑上了发带，“好了，你走吧。”
　　杨莲亭怔怔端水离去。
　　她居然为自己束发，居然会摸他的脸颊。
　　她从未如此温柔过。
　　纵使不是对他。
　　他忽然发现，东方今日的素装粉面，是他从未见过的美丽。
　　不再是教主的东方不败，也挺好的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