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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血浓于水 ...
“我碰到冷月的时候也是一个人,还怀了晨儿,境况也不太好,她呢是一直在躲你们不想被抓到,两个人就结伴一起,她回旧金山把所有的钱都拿出来存到我这里,用我的银行账户,医疗保险,驾照,不然她签证早就过期,一直都是黑户,就算不被你们发现,也要被移民局遣送。”
Downtown最有名的西餐厅Morton’s,吴声将姐妹俩邂逅,同行的经历娓娓道来,“晨儿太小,冷月又没有身份,我们都不太好找工作。我原来在大学认识几个乐队朋友,就跟冷月一起打零工,和声,唱Demo,整理乐谱,经常换城市,这个月在东部,下个月就去西岸,搬来搬去,一直到她去世。我想在哪里见面,就在哪里告别吧,就把她骨灰带到西雅图安葬。后来FH公园高中招中文老师,我就在西雅图定居了。”
寥寥数语,她说得平静,然而两个年轻女子带着新生儿在这花花世界挣扎生存,冷月又没有动用冷云旗放在杨家的款项,其间多少艰辛漂泊,岂是三言两语可以概括。
可除了沉默,安菲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怪她们太骄傲?怪她们迟迟不肯联系自己?这样颠沛流离的生活难道不是拜他所赐,他若安于做一个好哥哥,也许今天冷月已经家庭幸福,事业有成,看得到一生的富贵荣光。
“舅舅,你不喜欢吃牛排吗?你不饿吗?”晨儿观察他半天,终于忍不住开口,“为什么你只喝水?”
“舅舅听你妈咪说话呢。”他连忙安抚坐立不安的小朋友。从墓地出来已是傍晚,吴声问儿子想吃什么,晨儿犹犹豫豫地问可不可以吃Morton’s。吴声看了眼安菲,笑眯眯地说,“当然。舅舅很有钱,我们别给他省。”
这亲昵的回答,当时就往他心里塞满了说不清道不明,却又十分温暖的情绪,仿佛这二十多年分离不曾存在,他们之间不需要从陌生到熟悉,不需要先客套再随意——他们本来就是血脉相连的一家人。
Morton’s价位不低,不太寒酸地吃一顿,人均都不止一百美元,看晨儿紧张兮兮怕他不喜欢吃的表情,便知母子俩轻易消费不起,再看吴声通身亦无一件名牌,单身妈妈的日子当真不好过。
可她显然将儿子教得极好,母子俩都有着端庄又不失自然的餐桌礼仪,明显经过了长期的熏陶培养。安菲不禁好奇,当初带走她的吴家大伯也是南洋富商,为何吴声在美国会无家可归似的四处飘荡?
“我们到新加坡没几年,伯爷爷和爷爷就都去世了。我和奶奶住在小叔叔家,小叔叔——就是当年找到我们的堂叔——对我们很好,小婶婶和几个堂哥堂姐就有点猜忌,毕竟我们吃他们的住他们的,将来说不定还要分财产,我不想让小叔叔为难,读完中四就跑来美国,大二那年奶奶也去世了,我回家奔丧,后来就没再去过新加坡。”
说这些的时候,吴声始终保持着平和而遥远的笑意,像在讲述别人的故事,只是温润双眸终究掩不住些许落寞感伤。这些表面风光的家族,哪个没有些错综复杂的利害与秘辛,安菲暗自慨叹,再看对面听家史听得懵懵懂懂的晨儿,心中又是一动,“这么多年,你都是一个人?”
吴声笑了笑,摸摸儿子圆滚滚的脑袋,“我读大学时认识了晨儿的生父,毕业就分开了,他可以不结婚,但是我不能不要儿子。”
安菲瞥了一眼晨儿,这回小家伙显然听懂了,大眼睛一闪一闪地,既不惊讶,也不沮丧。吴声见安菲有些顾虑便笑道,“没关系,这些事我不瞒他。”
晨儿扁着嘴吐槽,“可是你都不给我看爹地照片。”
吴声童心未泯地瞪了他一眼,“你爹地不如舅舅好看,看舅舅的就好了。”
安菲只觉得嘴里那一口新西兰黑皮诺酸得倒牙,还没缓过来又听晨儿说,“舅舅照片也不好看啊,没头发,大光头,还有疤……”
安菲的牙彻底倒了。
但这点代价是十分值得的,有了它,安菲送他们到家时很自然地提要求,“我得看看你到底给晨儿看了什么照片。”
吴声一笑,把晨儿塞到他怀里,自己去按电梯,“屋子很小又很乱,不要鄙视我啊。”
安菲进门一看,果不其然,不足700平尺的公寓,环视一圈,一览无遗。在锦秋知春住了八年,许多人都劝他换个大点的独栋,说客厅连个派对都开不了,不衬你安公子的名头,他执意不搬,住久了,那里比筼筜湖老宅更像他的家。
可看着这拥挤杂乱的小屋,他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家。
沙发上堆着儿童读物,各式玩具,餐桌上摆着不成套的杯盘,电视柜旁CD杂志和水电账单胡乱摞着,而传说中的丑照片就堂而皇之地站在书柜格子里,镜头下的安菲正顶着个大光头站在上海万人体育馆的化妆室外发呆,当时的他蓦然看到化好妆出来的冷月,一时花了眼,失了神,惊艳表情被左思静眼明手快抓了下来,冷月很得意,小心藏好照片,说长期被哥哥的美貌弄得很自卑,终于也有扬眉吐气的时候了。
世事变迁,沧海桑田,往事如昨,历历都在眼前。
安菲叹了口气,抬脚往里走,没几步就踢着个不明物体,制造出呜哇呜哇的噪音。
“舅舅你踩到Buzz了!”晨儿挣扎下地抢救他可怜的巴斯光年,安菲连忙站住不敢乱动,扎手扎脚地煞是尴尬。
“你自己乱扔还怪人家。”吴声笑着啐他一句,招手将安菲叫进来,“那边是我和晨儿的卧室,哥随便看看,我去煮点咖啡。”
安菲应了,两手往裤兜一插,慢慢踱开步子。
客厅摆得满满,卧室也差不多,左边一间是儿童房,小床小桌被挤到一边,剩余空间全被各式各样的玩具霸占,看得出吴声虽不宽裕,对儿子却很大方,一应用品都照着好的买。右边一间应该是卧室兼书房,除了床,衣柜,书桌,音响,最醒目便是墙角挂着的吉他。
安菲目光一滞,再挪不开。
陪伴冷月十年的,也是这么一把香柏木桃花心的古典吉他。
当然他对那一把极熟,如今这把新一些,磨损不多,静静悬在一人高的地方,接受着他的注目礼。
“舅舅也会弹吉他吗?”小朋友不知何时从他脚边冒了出来。
安菲点点头,“会,你呢?”
“妈咪说过几年我拿得动再教我。”晨儿一脸期待地仰头看他,“其实我拿得动的!舅舅你先教我好不好?”
安菲抱起他往外走,“舅舅也得听你妈咪的。”
“哼,气管炎。”
“……你说什么?”
“妈咪说,舅舅只听Antie的话,是个气管炎。”小朋友想了想又不太确定地问,“听妈咪的也是气管炎吧?”
安菲被他逗得又是心酸又是好笑,伸手捏他鼻尖,“不许胡说。”
才走出卧室便闻到咖啡浓香,厨房传来吴声的大嗓门,“咖啡在桌上,我洗点水果就来!”
安菲放下晨儿,拿起粗瓷杯子小试一口。
Espresso。无比熟悉,无比亲切,消失了整整六年的味道。热气蒸腾,熏得他差点落泪。
吴声端了果盘出来,正看到他捧着咖啡发呆的模样,不由惴惴,“怎么了?不合口味?”
安菲掩饰地轻咳一声,“没有没有,我很喜欢。”
“那就好,我以为你口味变了呢。”
安菲抬起头看着她,“小月告诉你的?”
吴声从酒柜里拿出一包没拆封的咖啡豆,“她说你最喜欢喝这个牌子,回了中国还舍不得换,她在北京的时候常常去国贸地下买。虽然她只会这一种,别的口味都不会煮,不过,确实还不错。”说着把咖啡豆塞到安菲手里,“你带回去吧,国内不好买,这里到处都是。”
她显然不知道国内海淘代购早已大行其道,不必再专门去进口专卖店了。
只是咖啡豆易得,煮咖啡的那双巧手却早已不再。
安菲不置可否地将咖啡豆放在一边,连喝了三五口,酝酿了许久的勇气才问,“小月有没有……留下什么东西?”
正在临时抱佛脚收拾沙发的吴声背影一滞,过了一会儿才站起来,“她在的时候我们老搬家,百分之九十都晨儿的东西,我们两个的行李减到不能再减,所以……没什么留下来的。”
安菲看着她的背影,许久才低声接了一句,“我知道了。”
不想晨儿突然跳出来拆台,“妈咪骗人,Antie的阿毛还在你房间里……”
屋里本来就有点沉闷的气氛霎时加倍怪异起来。
吴声低着头转身,一语不发就往房间里走,安菲扭过脸去看她那位猪一样的队友,想挤出个赞许的笑容,却又觉得咖啡极苦,苦得那笑扭曲得像哭。不一会儿吴声出来了,把手里东西往他怀里一放,“我怕你拿走才没告诉你,冷月留下来的也只有这一件了……”
安菲摩挲着这只早已磨得光滑溜圆的人偶,似乎还能听到当初自己坐在院子里削木头的声音。他这双弹钢琴的手做起木工活俨然差冷瀚文远甚,冷月对它却比原来那个还珍而重之,离开冷家时两手空空,唯一带走的就是阿毛。
“小月是我妹妹,也是你妹妹,阿毛……你留着吧。”安菲从头到脚细细抚摸了一遍,最后还是把它还给了吴声,见她一脸讶异,还有些不确定,便安慰道,“没关系,小月在厦门留了很多东西,我都收着,也不差,也不差这一件……”
老宅那间卧室,他不让人动里面任何一件物品,淡蓝床单,四季衣饰,一柜子攒下的发夹,写满她笔迹的盒带与CD,她从小到大换过的每一把吉他,翻过的每一本乐谱,他与她一起表演的录音,一起偷看的日记,还有他十八岁开始给她寄的每一张明信片,每一封信。
那上面无一例外印着鲜红欲滴的淑慎章,冷月全都按顺序收好,视若珍宝。
同样的宝贝他也有,冷月寄给他的信成倍于他寄给她的。不同的是她常常翻看,边看边笑,他却很久都不敢碰一下,只在思念汹涌,无可抑制的时候一页页读过去,用一种疼痛打败另一种疼痛,饮鸩止渴,剜肉补疮。
“谢谢哥哥。”吴声小声道谢,怕他反悔似的匆匆跑回卧室放好,过一会儿出来时手里换成了一只U盘。
“总不能让你空手回去,这个给你吧,我还有备份。”她把U盘递给安菲,转身连上笔记本电脑和电视,一按遥控器,“晨儿周岁时拍的。”
镜头设了自拍模式,固定得很稳,房间中间清理出一块空地,铺着塑料毯,刚会走路的晨儿一边哭一边追冷月手里的布偶,吴声在后面不时捣乱,面对哭得肝肠寸断的小朋友,姐妹俩毫无同情心地哈哈大笑,仿佛这不是她们家小孩,根本就是个大号玩具。
晨儿瞥了眼屏幕,很不爽地别过脸去,“你们就知道欺负我。”
这是安菲第一次看到冷月离开后的生活,她并没大家以为的那样孤苦伶仃,愁容满面,相反,她过得很好很安心,小小的晨儿给她带来了安菲所不能带来的快乐。
他最该感谢的,竟然是这个六岁的小家伙。
安菲索性将晨儿抱过来放在自己膝上,摇着他的小肩膀逗他,“怪不得你要拆穿你妈咪,原来从小她就不帮你。”
小朋友撇撇嘴鄙夷道,“前面的是妈咪,后面那个才是Antie。”
安菲惊讶万分地看向屏幕,再看向端坐一旁哭笑不得的吴声,他,他居然会认错……
吴声指指自己的头发,忍着笑说,“发型问题,我现在刚好是冷月那个时候的发型。”
安菲心里又苦又涩还有些惭愧,原来刚才这几分钟他一眨不眨死盯着看的一直是吴声,而吴声本尊正坐在他身边两尺不到的地方。
许多许多年前他从美国给冷月打电话,电话里她开了个调皮的赌局,“别太自信,等我见到姐姐,我要跟她梳一样的发型,穿一样的衣服,离你五米远站着,不说话,看你认不认得出……”
“你尽管试,认不出随你罚。”当时他的回答多么自信,自信得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多年以后她给他的,竟是如此残酷的惩罚。
我原来想写一个惊天地泣鬼神的相逢,可到了笔下就变得很平淡了。想想也是,安菲已经三十四岁,久居高位,经风识雨,总不能再跟咆哮马一样哭天抢地死去活来吧。
真正的苦痛是说不出来的,愈是恬然不惊,愈是云淡风轻,愈让人心疼。
在米帝当中学老师得有资格证,不是随便能做(脑补了一下旋律:老师不是你想当,相当就能当……)
这里姑且放个水,行家莫吹毛求疵。
看文的冒个泡呗,看在我每天4000字的份儿上。
最后,听闻北京Morton's人均1500,这是什么节奏,不带这样欺负国人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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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血浓于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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