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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我有一种很荒唐的感觉,觉得我是个守灵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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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定是睡了很久,不然不会做这么长而混乱的梦。我梦见了我的母亲朱美云的舞厅,那扇浅金色的旋转门我走来走去怎么都绕不出来。小北还穿着初中校服,站在门外说:“我不喜欢你妈妈的这个地方,东歌你不要学坏了。”我要跟他说话,忽然人就不见了,我又孤身一人坐在一辆长途车上,大巴穿透漆黑的长夜,我记得我是要去外国语找小北,他已经两个月没有给我写信了。可是这个夜太诡谲,无论车开得多么快,它都亦步亦趋,像一只伸着舌头的野兽,嗅嗅地逼近,我又哭了起来。
睁开眼睛,天也是黑的,如果没有上方那双黑得沉底的眼睛的话,我差点以为我又进入了另外一个梦境。我借着一点幽光认出是叶小司,他像一尊佛像般坐在床边,微微倾着上身,这么僵硬地注视着我。
我的意识回来了些,“我昨天是不是喝醉了。”
我突然说话把他吓了一跳,腿一动踢翻了地上的空酒瓶,响声在夜晚格外刺耳,像一声声敲在心上。他用手抹了抹脸,说:“我不知道你房子租在哪,大半夜宾馆也没空房间,就把你带回来了。”
我低头看自己的衣服,变成了他的T恤,冷笑浮上脸,“你碰我了?”
他摇头:“没有。你后来吐身上了,我没办法打电话找了个也住在外面的女同学过来帮你换的。”
“我睡了多久?喝醉后有没有说什么?”
“你一直在流眼泪。我从没有见过眼泪这么多的人。”他这句话的语气,像是很感慨的样子。我别过了头,感觉又有温热的眼泪要流出来。
“东歌,你为什么会把你的人生过成这个样子?”
“我不知道。”
“再睡会吧,天还没有亮。”
我却坐了起来,问他:“还有酒吗?”
“你真是疯了,还喝。”叶小司虽然这么说,却还是依言低头找酒。还是昨晚剩下的,起了瓶盖气散了大半,这样的啤酒喝起来实在是寡味。我一把掀了凉被,“我下去买酒。”
“我看你真的是疯了。你给我坐下!”
残余的酒精依然影响着我的理智,头昏沉沉的,可是人却是感觉到了一丝快乐,因为思维停滞了,令我想不起我曾为谁悲伤。只觉得整个人很轻很轻,可以变成一片羽毛随风飘散。我伸出一条手臂搭着叶小司的肩膀,“不让我去那你去。再去搬一箱青岛上来。”
叶小司怔了怔,“算了,今晚那就豁出命陪你疯一次。”他出房间在隔壁翻腾了一会,竟然带回来两瓶二锅头。“家里只有这个了,还是我一哥们上次失恋买的。你敢喝吗?”
我来了精神,接过来利落地把两瓶都开了,再还给他一瓶,响亮地碰了下瓶。叶小司哑然失笑,“东歌,你知道我们昨天晚上喝了多少酒吗?这个再下去,明天就等120急救了。”
虽然抱怨着“碰到你就没好事”叶小司还是很够意思地坐下来陪我喝酒。我第一次喝二锅头,很苦很冲,烧心辣喉,但是人暖了起来,这种暖带着麻木,可能醉生梦死这种酒真的存在,越是烈的酒越接近它。
我灼灼地盯着叶小司,他也是这么沉醉的姿态,我们不受控制地脸越来越靠近,灼热的呼吸喷在彼此的脸上。我的脑海里这么多天一直有一个声音:东歌,堕落吧。堕落很轻松,很快乐。
是我先碰上了叶小司的唇,我吻着他,像在吻另一只呛人的酒瓶。从这瓶酒倾倒到令一瓶酒,按下了他身体上的播放键,他用力地把我往他胸怀里按,落下的吻,令我想起了初一那次突如其来的一场夏日暴雨,雨点狂暴地落下,灰尘溅起来成了小烟雾,我忘了带伞,冲进雨帘的时候是那么畅快,那雨,砸在皮肤上带来的柔软的痛感,我此刻又感受到了。
叶小司冰凉的手熟练地掀开衣服,滑上我的腰,后背,他的呼吸更急促,我努力回应着他的热吻,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眼泪也同样不受控制地落了下来。我想我不应该想到那一场大雨,雨中的小北,一把天蓝色的雨伞,“东歌,你和一起走吧,我撑你。”那并不是多么久远的事情,可是在这个瞬间,我却生出了山长水远的感觉。成年的东歌和陈静北都是剥离出来的另外两个人,他们的少年依然在那个小城相依相偎,而他们的成年各自生活依然心跳正常,等着心事死亡。
我的眼泪越来越多,叶小司感觉到了,抵着我的额头问,“东哥,你怎么了?东歌。”
我找不到语言倾诉,只能放声大哭。哭声就是我现在仅剩的语言,我在说:我现在是一个没有心的人,小北的离开带走了我所有的骨头,令我比一片落叶还要脆弱。他又抛弃了我,我不知道该如何振作起来。
叶小司叹了口气,把我抱得更紧一些,“你的眼泪全落在我的眼睛上,好像我在跟你一起哭一样。你哭得我都有些难受了,东歌,你怎么会有这么多眼泪。”
“东歌,我就这么抱着你,什么都不做,你放心睡一觉吧,天还没有亮呢。”
“东歌,会好的。他迟早会回来的,没有人会抛弃你。”
叶小司变成了一个絮叨的人,喃喃地说着这些安慰的话。我渐渐平静下来,睁开眼睛望着他近在咫尺的脸,就像发现噩梦里还有一个熟悉的人,这样一种无从选择的安全感。我对他说:“谢谢你,叶小司。”
他看着我,“东歌,看着这样的你,我对你没有半点欲望。刚才你没醒前我在旁边看你睡觉,你一直在流眼泪我却什么都帮不了你。我有一种很荒唐的感觉,觉得我是个守灵人。你死了,也没有人来看你,只有我孤孤单单地守你的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