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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秉烛终章 29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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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单是这个箱子的密码。那是一个不被允许的生命出生,而另一个命定的生命被消灭,从此扭曲了这个世界的日子。
箱子被打开,里头果然放满了蜡烛。只是和之前的白色蜡烛不同,里头的蜡烛是红色的,长度也比先前两关放置的长上许多。
秉烛从里面拿了五支蜡烛,分给尚融、颙寿、竟陵、神农各一支,尚融却多跟他要了一支。
「给离的。」尚融说道。忌离被送走之后,这只神兽似乎一直处在某种落寞的情绪中,秉烛觉得他连脸容都老了好几岁。
颙寿也从他手里接过蜡烛。他依然戴着那个黑色面具,秉烛把蜡烛放在他掌心时,颙寿和他对视了一眼,那双和颙衍相同的眸子里,有着秉烛所无法解读的决心。
那种决心让秉烛感到不安,却又不知为何,感到肃然起敬。
他把蜡烛也递给竟陵,竟陵看起来心情平静,秉烛觉得经过龙王庙那番话后,竟陵似乎悟到了什么。他拿着蜡烛,确认背上的梧桐木剑还完好,用深远的眼神看着眼前戴着面具的男人,快步跟上颙寿的脚步。
他把最后一根蜡烛递给走在最后的神农,神农和他讲了那几句简短的话后,就没有再跟他对上眼,彷佛在逃避什么似的。
秉烛看着那张似熟悉似陌生的脸,忍不住开口,「小神。」
他依着记忆中少女唤神农的方式叫道。神农浑身一震,在山道上回过头来。
「啊,抱歉。我想说那个人……以前好像都这么叫你。」
秉烛见神农一脸好像快哭出来的表情,他不知道这一声叫唤,竟对这个向来冰山脸的长老有这么大的杀伤力,感觉好像他做了什么坏事一样。
神农吐了口长气,他脚步不停,却推了下眼镜。
「我说过,不要再这么叫我。」他嗓音压抑着。
「这么多年来,只有你……我是说,除了你之外,真的都没有人记得……女娲吗?」
「女娲升入庙享已数千年,和阳世早已断绝往来,就是大寺日常事务,她也多丢给我一个人处理,和其他长老交流也不多。除我之外没人把她留在记忆里,也是意料中事。」
秉烛看他语气生硬,他不知道这种全世界只有一个人记得某个人,而这个人还交托了拯救世界的重大任务,还因而不能跟任何人分担这件事,是什么样的感觉。
但想起这个人十多年来,竟背负着这么重的担子,而这个担子好像还是因他而生,秉烛便觉得心口有个东西堵着,变得沉甸甸的。
「小炎和小黄……还活着吗?」
秉烛又问,神农总算看了他一眼。
「他们的心脉被妳……被女娲击碎,我更换了他们体内所有的器官,目前状况还算良好。只不过定期要到禁房接受手术,以维持那些器官间的和平共处。」
神农简短地答道,像在九重里回报公事那样。这种语气让秉烛忍不住觉得熟悉,他笑起来。
「好在你当初没对我也这样做。否则老是要让你开膛剖腹,羞都羞死了,比脱光衣服给你看还羞耻……虽然你看过好几次就是了。」
神农望了他一眼,神色满是复杂。秉烛似乎意识到什么,忙止住话头。
「啊……对不起,很多东西混在脑袋里,我现在有点混乱。」
神农把视线移离,「正常。你和那个土地神的作法一样,把意识混入精守植入元婴体内。现在元婴本身的意识和你的意识混同在一块,你拥有女娲的记忆,却又不是女娲,会感到混乱也难免。」
秉烛听神农语气生涩,他看着记忆中那张戴着眼镜的脸,忽然情绪上涌。
「小神,谢谢你。」他说道。
神农拿着蜡烛的手震了一下,没有回过头来。半晌秉烛见他拉低猎帽帽沿。
「我并不是……要让妳向我道谢,才做这一切的。」
天雨似乎暂时停了下来,天空隐约露出月色,但随即又被后方的云层遮蔽。
走在最前方的颙寿停下脚步,跟在他身后的尚融也停了下来,两人都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高耸的山洞。
竟陵站到尚融身侧,举高了手中的蜡烛。微弱的烛光照亮了山洞洞壁,竟陵是第一次到观音山的山顶来,不得不说那个叫芬妮的少女真的很会选地方,这个山洞至少有五层楼的高度,里头深不见底。
风从洞底卷过,发出「呜呜」的呜咽声,听起来像有无数妖魔鬼怪在哭泣细语。要不是和这许多人一起,连竟陵都觉得有点发毛。
「他在里面。」
颙寿简短地说道,尚融走到他身侧,像要跟他说些什么。但颙寿却又往前走了一步,似乎刻意不和他有所接触。
「这个地方……恐怕是那个妖鬼,取代原本的『壁丹』,重新回到归如的地方。」
颙寿的话让竟陵感到意外,「取代壁丹?但壁丹不是很早就……」
「嗯,记得麦丹说的话吗?就是壁丹那个兄长。他说壁丹也不是一出生就如此怪异,而是有次去登山时,忽然失踪,再找回来时,就变得和原本不同。」
颙寿微阖了下眼。
「璧丹死时是十七岁……倒推回去的话,他被取代的时间,和我死在归如刚好相符,壁丹在颙衍死去的瞬间便脱离他的□□,在归如寻找新的宿主,最后找上了壁丹。」
他顿了一下,又说:「在壁丹之前,我想他也找过不少其他人。这山洞有不少传说,不是有整队学生来山洞里夜游,最后一个也不剩的故事吗?」
「那个……不是单纯的鬼故事吗?」
「鬼故事多半其来有自,虽说加油添醋的成分居多。壁丹多半是取代一个人后,发现不合用,就立即让那个人自杀,以节省尝试的时间。」
颙寿举高手里的蜡烛,照着山洞里狭窄潮湿的通道。
「而他会找上壁丹,只怕也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当年他被女娲击中,虽说马上脱离小衍死亡的□□,但他本身恐怕也受到相当的损伤,无法立即再作乱。」
颙寿踏入山洞中。山洞的回音甚大,一行人的脚步声在洞壁上传出反响,却掩盖不了颙寿低沉的嗓音。
「所以他才会取代像壁丹这样普通低调的孩子,甚至罕见地跟着壁丹一起长大,藉以修养生息……直到在归如高中遇见了颙衍,才下定决心杀死壁丹的□□。」
「所以他的目标……一直都是小衍。」
尚融忽然插口,他捧着两根蜡烛,走在竟陵和颙寿身后。烛光将五人的影子投射在洞壁上,山洞里静得异常,只有从洞口卷进的风声。
「不,他的目标……是我。」颙寿说道。
他并没多做解释,洞口进来只有一条路,颙寿在前方转了个弯。眼前竟豁然开朗,秉烛看见洞顶忽然提高,里头有个像是大厅一样的空间,洞顶上方垂下许多像是钟乳石洞一般的石瘤。
而沿着洞壁放满了一圈蜡烛,看模样应该是芬妮的布置。在离信道最远的位置,竟有个像是石像般的东西。
石像上半身是人形,下半身却是蛇身,大蛇一般的□□盘旋在洞窟深处的平台上,而人的形象则分成男女两边,女性的形象挑着眉,看来十分凶狠、男性的形象则温和平静,两个人首共享一个蛇身,在烛光的照映下静静对望着。
「女娲庙……」
竟陵听见颙寿喃喃地道,那塑像应该就是传说中的人类之母女娲。他是第一次看到女娲的庙享,台湾祭拜女娲的庙极少,没想到这种地方竟然会有。
而在女娲塑像的另一端,洞窟的中央,竟放了数把椅子,椅子围成圆圈状,中心还有个像是阵图般的东西,感觉是学生对着图随意绘制的。
每把椅子旁都有个像是烛台的事物。竟陵想起芬妮的解说,这布置看起来就是要让人坐在椅子上,拿着蜡烛说鬼故事的。
但椅子只有五把,竟陵记得按照芬妮的设计,应该是有六个人要坐在那里。不知道为何少了一把椅子。
但颙寿和尚融都没有接近那些椅子,只因他们看见,就在那个女娲塑像前,有个小小的身影蜷缩着,他身上还穿着小学生的制服,竟似在那里祭拜女娲。
尚融一步踏前,但颙寿伸出手来,阻住了他的动作。
「让我来。」
颙寿低声道。尚融看了眼那张戴着面具的脸,犹豫半晌,终是退了下去。秉烛看颙寿缓步踏前,走到那个娇小的身影身后。
「小衍。」
颙寿唤道,秉烛看见那个娇小的身影浑身一颤,回过头来。那孩子眉清目秀,正是幼时的颙衍。
颙寿俯视着他,面具下的眼神满是柔和,「我是颙寿,是爸爸。」他说,他毫不在意地蹲下来,凑近低首默拜的颙衍。
「你一个人在这里做些什么,小衍?」颙寿问道。那个「颙衍」手里捏着半柱香,似乎正要插到女娲像前的土地上,他的语气轻柔,彷佛真的只是偶然经过,发现自己的儿子在路边,出于父爱多问两句的模样。
秉烛看着这对父子,总觉得如果按照正常的情况,颙衍在时守庄出生,在时守和颙寿的爱护下长大成人,没有大寺、没有归如土地庙、没有什么神兽和因果律,就会是这副景象。
可惜天总是擅于捉弄凡人,连神也无从悻免。
颙衍抬起头,注视着颙寿那张戴着面具的脸,「我在拜拜。」
颙寿接过他手里的香,问道:「跟你一起来的那个姊姊呢?他去哪里了?」
竟陵知道颙寿是在探问桃惜的下落。颙寿虽然离颙衍极近,语气也极其温柔,但他看见颙寿的右手始终捏诀在身后,精守在气海间运行,丝毫没有放松戒备。
颙衍没有回答这个问题。颙寿没有办法,又问道:
「为什么要拜拜?你跟……这尊神像说些什么?」
颙衍仰望着颙寿,竟陵看着这个小小只的颙衍,不得不说若不是在这种状况下,如果他在路边捡到这种走失小男孩,大概会先带回家自肥个两天再送去警察局。
「我跟女娲娘娘说,请他实现我的愿望。」颙衍用清脆的童音说。
「愿望?什么愿望?」颙寿问。
「大狗跟我说,我爸爸是归如的土地公,任务是保护归如。而大狗是爸爸的情人,任务是保护爸爸,还有保护我。我最喜欢大狗了。」
尚融一直站在颙寿身后,闻言似乎愣了下。颙衍童真的言语回荡在气氛紧张的洞窟中,有种说不出的违和感。竟陵看颙寿的手抚向颙衍的肩,又顺着背心慢慢下滑到气海的位置,颙衍竟也都没有反抗。
「是吗?你喜欢大狗。」颙寿持续和他对着话。
「嗯,我喜欢大狗。但我知道大狗会变成人,也知道大狗和爸爸,有时候会在神坛下面做老师说不可以做的事。大狗喜欢我爸爸,我爸爸也喜欢大狗,所以虽然我最喜欢大狗,但只要爸爸还在的一天,大狗就会一直喜欢爸爸,不会喜欢上我。」
竟陵怔了下,「颙衍」的语气虽然充满天真,但内容却让颙寿和尚融同时都变了脸色。颙寿戴着面具,还看不出多少表情变化,但竟陵听得出他嗓音有些干涩。
「所以呢?你向女娲请求什么……?」
颙衍笑起来,「我跟她说,请他帮我杀死我的爸爸。」
颙衍直视着颙寿,颙寿的掌心已贴到颙衍的背心上。
「只要爸爸不存在了,大狗就会喜欢上我,就能跟我永远在一起。或许不是马上,但大狗寿命很长、很长,小衍有很多时间,只要爸爸这个讨厌鬼不在了,总有一天,大狗终究会忘记爸爸。我和爸爸长得一模一样,爸爸做得到的事,小衍也一定做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