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秉燭夜話：秉燭終章》吐維

29、秉烛终章 261

　　「知诚……学长？」

　　竟陵看着那个曾经是他手下败将的人摇摇晃晃站起来，他身上穿着像是围裙一样的东西，一副刚从家里厨房掉进异世界里来的样子。

　　竟陵曾听颙衍感叹过这位拳社社长有事件体质，的确仔细想起来，过往每件事都会莫名其妙牵扯到这少年。

　　只见知诚回头寻找他的同伴未果，脸上露出茫然的神色，他回过头来，才发现自己被包围在一群奇形怪状的妖神间。

　　他似乎还不太能理解状况，微退了两步，有个混混模样、看起来像彘猴一类的兽族便逼近他。

　　「喂，你是什么东西？是土地神请来的帮手？」他边说边伸手推了下知诚的肩膀。

　　知诚毕竟是拳社主将，见对方一拳袭来，知诚便自然朝旁边一让，跟着伸手擒住那妖兽的上臂，顺势一甩一带。

　　那妖神似乎也没想到这个人类竟敢反击，一下子猝不即防，竟陵看他巨大的身躯竟就这样被知诚凌空举起，像友谊赛时一样被重重摔在地上。

　　于此同时妖神体内的精守也发挥了作用，把毫无修行可言的知诚弹了开来。竟陵看知诚坐倒在地上，一脸惊魂未甫：

　　「啊……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这下子本来便剑拔弩张的气氛，一下子便沸腾起来。有妖神去扶那个被打倒的兽族，他的同伴顿时群情激愤，有个外型像是猴子一类的兽族举起手中武器，就往知诚的头顶砸落。

　　「去死吧——！」

　　「那个笨蛋……！」那妖猴的一击灌注了精守，一般人根本消受不不住。眼看知诚就要被砸得脑浆迸裂，竟陵也无暇多想，食指中指并拢成诀，伪翼拍动的同时鹄火后发先至，在知诚周身缭绕一圈，形成一道炫目的火墙，为他挡下了第一波攻击。

　　那妖神的棍棒接触到鹄火，转眼被烧得干干净净。鹄火还顺着棍棒漫延到那妖猴的手臂上，妖猴不禁放声惨叫。

　　竟陵看他身后有个猫形的妖神似乎想搭救同伴，举起锐利得爪子朝他扑来，他只得用伪翼往后一挥，乘着风压扑过去用双手抱住知诚的身体，将那个倒霉的少年扑倒在泥地上。因为冲击力道太大，两个人滑行了一段，才在墓石前停下来。

　　知诚似乎还搞不太清楚状况，表情一片茫然。竟陵满头满脸泥灰，心中气不打一处来，没等知诚缓过神便破口大骂：

　　「你来这里做什么？应该说你是怎么突破术场进来的？」

　　知诚愣了愣，他似乎终于认出那个长着翅膀、口里吐着火的不明生物是谁，顿时嘴巴再也合拢不上来，「竟、竟陵学弟……？！」

　　竟陵「啧」了一声，忽觉脑后风压剧起。他看也不看，伸手拔下额上发夹，食指往后弹了两下，发夹便飞往空中，在竟陵和知诚身后结了一道术场。那个偷袭的妖神棍棒便击在术场上，竟陵更不打话，食指带出鹄火，将对方连妖带武器烧得哭爹喊娘。

　　「竟陵学弟，这到底是……」

　　面对眼前接近神话的一幕，这位老实的拳社主将显然完全无法反应。而且危机去除，竟陵才发现自己压在知诚身上，他的手护着知诚的脖颈，大腿压在知诚训练有素的小腹肌上。两个人的脸距离只有五公分不到的距离，知诚那张令人生气的脸就近在眼前。

　　竟陵一时尴尬了下，脑袋里不知为何浮现之前自己落难在观音山时，这人类少年为自己梳理羽毛的糗事，他很快把脸别了开来。

　　「所以说，你到底来干嘛？」他堪称凶狠地问。

　　「啊，对不起，因为桃惜学妹说她担心颙衍老师，我们又联络不上老师。椒爪老师就教我们从土地庙的香享联络老师。」

　　「香享？但香享只有传递香火的功能，你又要怎么……」

　　「我、我也不知道。但本来桃惜和芬妮学妹也跟我一起的，后来我碰了香炉，就觉得有什么东西拉了我一把，像被吸尘器吸进去一样，再睁开眼睛时，人就已经在这里了，我自己也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学弟，小心！」

　　知诚蓦地大叫，竟陵听见左后方风声剧起，然后是术场被人击中的声音。他反应也极快，一手搂过知诚的腰，带着他着地往右滚，同时鹄火化成帷幕，朝风声的方向张牙舞爪地挥击。

　　只觉鹄火撞上某个沉重的事物，发出「碰」地一声巨响，迸出漫天星火。

　　「可恶，要是我的剑还在就好了……」

　　竟陵一手扶地，另一手还捞着知诚的腰，把他整个人提在手里。他的剑是应玄所赠，颙衍曾半带吃味、半带好奇地替他检视过，确认那把剑是梧桐木所制，大约是当年应玄的祖先离开梧桐林时，就地取材制作了那把剑当作纪念品。

　　太鹄一族自幼生长在梧桐林里，梧桐与凤凰后裔共存，也是天底下唯一不怕鹄火的树木，竟陵先前试用过几次，发觉那把剑不但可以自然引出鹄火，还能增加鹄火的威力。

　　可惜那把剑在与稽古作战时不见了，事后竟陵还一度回去时守庄找过，但怎么也找不回来，不知道丢失在何处。比起拳法，他的体术多半都在剑技上，少了剑，竟陵的战斗能力便显得缚手缚脚。

　　只见偷袭他的正是刚才跟尚融对呛的那只女九尾，九尾以操作狐火闻名，和凤凰的鹄火不同，狐族的火是冷火，但同样破坏力惊人。

　　对方的长尾夹带狐焰，又是一击袭来，他只得用单手格挡开来，拎着知诚又往后跳了两下，跟着张开伪翼，带着知诚打算逃往天空。

　　「竟陵学弟，你到底是……」

　　看到自己同学会吐火已经够惊人了，知诚目瞪口呆地看着竟陵背后色彩斑斓的羽毛。竟陵叹了口气，没想到自己瞒了这么久，却在以如此戏剧化的形式破功了。

　　「没时间解释了，我们先进庙里。」竟陵说着，抬头看秉烛地站在阳台上望着他，满脸的担忧，他伪翼一拍，就要带着知诚往土地庙飞去。

　　但还没来得及飞到阳台，忽然大腿内侧一痛，原先散布在四肢百骸的精守忽然像是消失了一样，从竟陵的胸口抽离。

　　这种感觉竟陵之前也经历过，就是他违反戒律，被送到Lodus的禁房审议，而神农剥夺他精守时。而现在那个疼痛的位置竟陵也很清楚，正是他被大寺那些长老烙下莲印的地方。

　　「唔……！」妖神的行动多数靠精守支撑，失去精守让竟陵猝不及防，还没来得及飞上阳台，便带着知诚一起坠下。

　　「竟陵哥！」秉烛在远处惊叫一声。

　　竟陵满身是汗，虽说莲印的功能就是操控妖神的精守，但因为颙衍一次也没有用过，竟陵对这种感觉仍然很陌生。记得之前竟陵也听忌离转述过，尚融在钩吾谷时精守忽然被封印的事，也就是因为这样他才被迫自断一臂。

　　但究竟是什么人？除了土地神以外，有什么人会像这样操控他们的精守？而且时机恰到好处，都是他们对敌到关键时。

　　简直像是……从什么地方监视着他们一样。

　　竟陵捂着胸口喘气，他一手仍紧抓着知诚的腰，刚刚那阵混战似乎彻底挑起了那群妖神的战意，土地庙前乱成一团。竟陵看到刚刚那只九尾领着几个妖神又朝他袭来，只觉两腿一阵酸软，连视线也跟着模糊起来。

　　「学弟……！」知诚满脸惊慌，他挣扎着从竟陵臂弯爬起，似乎想要挡到竟陵身前。

　　竟陵嘟嚷了一声「白痴」，但精守被封印让他四肢无力，像灌了铅一般沉甸甸，他只能伸手去扯知诚的手臂，试图把他甩到安全的地方去。

　　这种时候，他竟想起颙衍。

　　印象中那个玉米笋总是很弱，体术就不用说了，拳法从来不灵光，竟陵躺着都能用手撂倒他。连易术也马马虎虎，理论是都背得很溜，但就像之前校庆时一样，连新手秉烛都能轻易靠速度摆平他。

　　这么弱小的人类，却在他被妖鬼绑架时，一拳打飞了道行比他高深不只千年的妖鬼。

　　却在他的学生被妖神袭击时，即使自己已经没剩多少寿命，仍然拚着最后一口气，拿净莲赋予他的最后一缕精力，拯救他心爱的学生们……

　　九尾夹带着狐火朝他袭来，竟陵侧首闪了一次，狐火擦中他的右肩，自愈机制很快启动，鹄火包裹了他的肩膀，顿时疼痛漫延到四肢百骸，让他浑身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下一击罩头而来。

　　太鹄虽然有无限的再生能力，但若攻击得法，还是可以置之死地，爆头就是杀死太鹄的方法之一，而显然敌人深谙他的妖神属性。

　　竟陵忽然觉得很不值，以往他对颙衍这种为了随便一个陌生人类，可以不顾性命的作法，总是嗤之以鼻。

　　但没想到，自己在福德正神庙最后的日子，竟然做了跟那个笨蛋一样的事……

　　而且对象、还是他最看不起的那个人类。

　　刚好阴门也快开了，如果在大千世界的那一端相会，颙衍应该会称赞他吧？会一边露出那种蹩扭的表情，一边摸着他的头，别过脸说：你做的很好，谢谢你。

　　「你做得很好……陵。」

　　竟陵现在才查觉自己眼眶微湿，如果不是这样，他的视线不会模糊到连眼前的人都看不清楚的地步。

　　预想中的狐火并没有夺去他的性命，有人以惊人的反应力挡到他身前，在千钧一发之际张开了术场，替他挡下冰冷但致命的一击。

　　竟陵的脑袋还一片模糊。那个挺身而出的人不是秉烛，也不是忌离，那只节能的云螭从头到尾都待在阳台上。

　　挡在他身前的背影不怎么高大，好像是人类，但竟陵不敢确定，他似乎还穿着病袍，狐火烧去他一边袖口，露出半截手臂来。他肤色苍白，似乎因为在室内待了很长一段时间，体力也尚未复苏，汗水顺着他的后颈往下淌，竟陵还听得见那人压抑的喘息声。

　　「看来我睡得太久……这间庙变得连我这个主人都不认识了。真糟糕，不是吗？」

　　那人用沙哑的低嗓音说着。竟陵隐约听见尚融在远处大叫的声音，还有秉烛的呼声，但眼前的一切都如此模糊，模糊到竟陵几乎不敢确认，那张现在凝视着他、对他笑着的，是不是他最熟悉的那个人。

　　好在知诚就在他身边。那个人类少年很快跳起身，竟陵浑身颤抖，听见知诚叫出了那个他以为一生都不会再听见的称呼：

　　「颙衍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