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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番外,元亨旧事 ...


  •   元亨二年。
      夏日炎热的午后,总是一片静谧,连皇宫里都不例外。
      人人都在昏昏沉沉地午觉中。阳光下泛着金色的御花园,缤纷多样的花朵朵朵朝阳,绽放出旖旎绚丽的色彩。
      一阵炽热的风过去,青砖的地面上粉白荼蘼零落一片。
      看起来,居然有种繁华的寂寞。

      袁思懿带着雪梨,穿过一条郁郁葱葱的小路。她一身水红绫纱,白色罗裙在地面悉悉索索擦过,轻轻的脚步声在无人的狭小空间里回响。
      没有旁人在的时候,袁思懿是面无表情的。
      即使心情很轻松,她也带着一张一本正经的脸,用柔和的目光时不时四处看一看。
      只要立刻扯起一抹笑容,那就是妃嫔们彼此面对面时,再完美不过的交际面孔。

      在墨绿的走廊里走到一半的时候,袁思懿皱了皱眉。
      雪梨也听见了,那边居然传来了响亮的欢笑声。
      这般放肆,还是在无人的午后?雪梨微微摇头,也不知是哪个不顾死活的。
      袁思懿脚下不停,仍然在向前走。
      这笑声,让她想起了一些过去的事情。
      俨如上辈子的回忆一般,如今的她,已经无法再分辨,这些回忆带给自己的,究竟是愉悦,还是悲伤。

      “抓……抓到了?”那个毫无束缚,忌惮与背负的女声咯咯直笑,“哎呀,跟我用扇子扑,完全不是一个级别嘛。”
      “傻话。这是用纱网在抓,跟你试图用那小扇子把蝴蝶砸晕,怎可同年而语?”

      袁思懿微微惊异。
      这两个声音,她再熟悉不过。
      她停下脚步,回过头,从茂密的树枝中间远远望去。
      那边是御花园的湖。
      夏日午后的湖水,阳光也在里面自由地涤荡。洗尽铅华,璀璨夺目的金光从湖面耀眼地穿透而出,在那一瞬间,简简单单的色彩,却因为太过明亮,而硬生生晃瞎旁人的眼。

      湖边只有两个人。
      柳映玉拿着轻罗扇子,掩在嘴上不住地笑,几乎没了仪态。头上简单的流苏垂饰也在哆哆嗦嗦地抖,显出主人的笑意到底有多么夸张多么持久。
      顾西江一身皇帝的常服,手里居然举着一根竹竿,上头套着白纱网,里面似乎有东西在颤动。
      他们似乎还在交谈,只是压低了声音。

      顾西江微微低头,扬着眉毛牵着唇角说了些什么,柳映玉立刻侧过头去,举起扇子隔住皇帝的视线,只在不停地笑,自己火烫火烫的脸却不愿被对方看见。
      然后顾西江立刻放倒竹竿,打开了纱网。几只艳丽的蝴蝶颤巍巍扇动着翅膀,慢悠悠地飞走了。
      就听得远远传来顾西江微带抱怨和调侃的话语:“是你说要抓,如今又是你说要放,连个午觉都不睡,就在这里又抓又放的,求皇后娘娘给个准话儿,朕也好照章行事。”
      皇帝的声音传到这边已经很微弱,但个中的愉悦却没有被距离消磨。
      柳映玉听罢,笑得弯下腰,声音断断续续,也不知回了皇帝些什么东西,就听得她强抑住的咯咯笑声,在一片沉寂的绿色中回荡。

      袁思懿回头,低低道:“小心些,咱们绕过去。”
      雪梨应声。二人继续往前走。
      想要去内书阁,本来是要穿过那边的一条灌木回廊。可那里距离现在帝后二人扑蝶作乐的场所太近,她身上一片水红色也过于醒目,只要从那里走,双方立刻就会打个照面。
      笃笃的脚步声再次传来。皇后的欢笑渐渐被丛丛茂密的树木掩去。

      一棵棵,一簇簇,或浓或淡或浅或深的绿,慢慢出现在前方,又逐一消失在自己的视野中。
      炎热干燥的天气,完全无法影响这片舒适的树丛。

      袁思懿半眯着眼,前行的速度渐渐放缓。
      自己扑蝴蝶玩儿,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袁思懿悠哉游哉地想着,好像还是七岁的时候。后来她就开始天天往街上跑了。

      看见他们肆无忌惮地取乐,心里不是没有触动的。
      即使明白那只是表象,也不由羡慕嫉妒对方的自由自在。
      然而,那仅仅是表象而已。
      太皇太后近来对皇后愈加不满,几次在皇帝面前批评了皇后的无所作为。各宫妃嫔一开始还蠢蠢欲动地想借此谋夺圣宠,结果顾西江完全不为所动。
      柳映玉的位子坐得越来越稳。袁思懿垂着眼,心里想,其实她还是很成功的,做人家妻子,不就是要讨丈夫喜欢么?只要皇帝喜欢,那还有什么麻烦存在?

      转出幽绿长廊,前面就是红漆琉璃瓦的慈宁宫宫墙。
      袁思懿仰头,看了一眼阁楼之上,飞檐之下,四角悬挂的轻音宝铃。
      磐磬之声随风而逝,轻灵如同绚烂花朵的魂,郁郁树丛的影。

      仿佛受到感召,袁思懿露出一丝浅浅淡淡的微笑。
      她带着雪梨,从慈宁宫外墙擦过去,直奔那边不远处的内书阁。

      按理说,后宫妃嫔们是不能随意进出这里的。但太皇太后给了懿妃特权,而且懿妃的父亲在先帝时期长年累月出入这里,并不是什么秘密。所以袁思懿得以在这样炎热的午后,穿过整个御花园,亲自到这里来,借阅几本书籍,打发消磨时间。
      大约是年纪渐长了。袁思懿心态很老地想,现在就是让她去扑蝴蝶,她也没那个力气了。
      后宫的女子们往往三餐用得非常少,偶尔补充些点心就已经是极限。袁思懿身处宫中,自然也不可太过出头,跟随其他人养成了这样的饮食习惯,数年之后,她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像个小孩子一样在宫里飞奔。
      这算不算是另类版的礼仪约束?袁思懿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宫里的一切,都在重复着一个不变的规矩。
      节制。吃饭要有节制,穿衣要有节制,走路要有节制,行礼要有节制,说话做事都要有节制。
      一举一动,不可以出格,出格了,就是没了规矩。
      但这仅仅是对妃嫔们而言。
      像皇后,她就可以跟皇帝在御花园里扑蝴蝶,再怎么像小孩子一样胡闹,都无所谓。
      像高皇太后,她就可以在命妇朝见的场合,大声地骂一句“滚蛋”,惊起无数脆弱玻璃小心肝儿,半点责任也不用负。

      袁思懿和书阁的女官打了招呼,还书后借走了几本唐时的游记。
      进了丛丛掩映的御花园,袁思懿甚至等不及回到宫里。她找了个地方随意坐下,不管不顾雪梨撇嘴和自己的衣裙是否会被弄脏。
      她打开书本。
      果然,这几本书都是在讲唐时边塞风光的。
      唐朝风气尚武,众多文人墨客最爱描写的,还是西北边境地区迥异于繁华世界的风貌与风骨。
      是瀚海阑干百丈冰,愁云惨淡万里凝。
      或是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又或是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

      在这夏日宁静的午后,袁思懿将全副身心,都扎在数百年前,那个任侠疏朗的世界里。
      纷纷扬扬飘进眼里的黄砂砾,荒漠岩隙中挣扎生长的荆棘沙枣,扬起阵阵沙尘的马蹄飞驰而去,金铁交鸣,血溅五步,干涸于寂静的荒漠中。
      堂堂正正与外敌交锋,前仆后继,投笔从戎,没有畏缩退却,只有伴随风骨与意气,永远不冷的热血与豪情。
      在那样枯燥荒凉的地域里,最亮眼的,除了一簇簇坚强不死的干枯植物,就是一群群坚守边境,拒敌于国门之外的悍勇唐军。
      这几本书里,每一页纸,承载的都是唐人不灭的英魂。

      袁思懿看了一会儿,雪梨耐不住,上前去推她。
      “小姐,时候不早了,咱们还是早点回去。”
      袁思懿叹了口气,依依不舍地合上书本。其实御花园的植物长廊里非常凉快,至少,比闷热厚重只能靠冰块降温的宫殿里,不知要舒服上多少倍。
      可惜,在这里读书这种惬意的享受,随时都可能被往来的人打断。到时候,就不是在享受乐趣,而是要忍受各种交际了。
      袁思懿略显无精打采地往前走。每天都要和别人打交道,还不可以摆出拒绝人家的脸,不然就一定会被非议成过度清高孤僻没有亲和力等等的怪人,说不定还会被她们嘲笑。
      袁思懿觉得很疲倦。
      虚伪的来往偶尔应付应付还可。长年累月把这个当成职业,还在其中乐不思蜀,那些人究竟是怎么办到的?

      走过慈宁宫墙,转过一段修剪整齐的树藤篱笆,袁思懿一惊。
      顾西江和柳映玉,在她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就这么出现在了眼前。
      还来不及做什么反应,潜意识就已经带动着她,上前恭顺地行了礼,低着头道。
      “臣妾参见陛下,参见皇后娘娘。”

      顾西江停下脚步,漫不经心地问:“嗯,起来吧。这是去哪里了?”
      袁思懿一个字也不多说,直接道:“臣妾自内书阁回来,正打算回宫。”
      “内书阁?……哦。”顾西江不由得多打量了她一眼,挥挥手,“去吧。”
      袁思懿抬眼看了一眼柳映玉。皇后也雍容微笑着点点头,完全看不出刚才在御花园里恣意欢笑的痕迹。
      袁思懿再次行了个礼,退后几步,转身,带着雪梨慢悠悠地走了。
      背后传来皇帝的声音:“待会朕还有事处理,去参见太后之后,朕就先走了,你留在那里陪太后说说话。”
      “都是我不好。”柳映玉略显懊恼地道,“陛下此刻是不是困乏得紧?早知如此,挑一个陛下空闲的时间就好了。”
      顾西江笑道:“朕三百六十日都在忙,哪里来的浮生半日可偷闲?中午不休息也不算什么,大不了……”

      后面的声音被一层又一层隔上来的树丛挡住了,渐渐不闻。

      袁思懿抬起脸。
      过午的阳光,依然金灿灿得刺眼。
      从枝叶的缝隙中漏下来的缕缕金光,直直射入她的眼帘。
      袁思懿突然觉得,这种仰起脸,感觉阳光的记忆,好像,在什么时候,曾经有过?
      啊,想起来了。

      是她幼年时期,在宁远侯府的后花园里,荡秋千的时候。
      是她随着秋千板,一同飞到半空最高处,那一瞬间,停留至永恒的时候。

      衣带当风飞舞,青丝乌云乱卷。
      阳光璀璨至透明,如同单纯而深刻的欢声笑语。

      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

      …………
      …………
      …………

      “醒醒,醒醒。”
      她沉重的眼皮不由挣扎着启开一条缝。
      那个人幼稚地对她推推搡搡,一边推一边抱怨道:“教我陪你下棋,自己睡得和死猪一般。”

      袁思懿此刻已经清醒了,闻言无语。
      “什么叫‘死猪’啊?这是男人应该用来形容自己妻子的词汇嘛?”

      “咦?”
      顾西江挑挑眉,放下棋子,开始仔细端详她睡得酡红的脸。
      袁思懿被他看得背后发毛:“你、你干嘛?”

      顾西江眸光微动,好似看穿一切的眼神含着笑意。
      “别睡了。”他站起身来,“这棋,我看也别下了。”

      “哎?”
      袁思懿刚想抗议,顾西江就离开石凳,走过来,一把拽起她。
      然后,大步流星朝御花园方向去了,一边扯得她踉踉跄跄,一边高声道。
      “再睡下去,你就真成了猪了。干脆去活动活动你这一身懒筋骨。”

      “喂!”
      袁思懿不忿,争辩:“我哪里懒了?总算可以偷闲半日,你以为我天天睡大觉啊?”
      “那还不是你自找的。”
      “神、马?!”

      吵吵闹闹的声音由近及远,由远及更远。
      红漆琉璃瓦的高墙,闪烁着金碧辉煌的光芒。
      永远不会受到院墙束缚的风,从墙头轻快地掠过。

      又是一年夏日。

      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总被无情恼。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0章 番外,元亨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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