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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三十章 ...


  •   和前宋有一点相同的是,元人同样讲求言论开放自由。不管是大到朝廷军国大事,小到街头巷尾趣闻,他们都会在各个茶馆酒楼里讨论得热火朝天。甚至,偶尔私下里诽谤一下朝廷高官,传言一下皇室秘闻,都是无甚紧要的。
      所以,就在太子后宫的人选尚未尘埃落定的时候,各个候选人的传言在京城都是甚嚣尘上,这一点包括柳敬辉在内,所有有女儿有意向送进太子后宫的人家都没有在意。
      名声这种东西,用不到的时候就是个渣,用得到的时候那就是必杀法宝。有时候明明两个人能力背景差不多,一个比另外一个名头响亮,那另外一个就会被踩下去,名头响亮的爬上来,这种例子在官场上数不胜数,权贵们都已经看滥了,也用烂了。
      但过犹不及这种事情,在大家全都因为漕运或焦头烂额或隔岸观火的时候,很难思考得周全。就算有人想到了,也顶多是事不关己。
      或者我们只能说,柳敬辉的运气实在是不太好,老天爷不喜欢他。

      于是,就在建立运河市舶司的消息传开的第二天,又有一个消息引起了京城八卦群众的注意。
      有人在京城各个私营书局里,买到了本年度曲江芙蓉园的诗集。

      要说书局,那最早还是太祖皇后开的头。
      定都北京之后,她用手上剩余的私房钱和太祖搜集整理并提供的活字印刷技术,开设了皇家书局。然后,她把所有前朝遗留下来的珍本古籍统统整理翻版印刷了,原本放到了翰林院,皇家书局出售再版。
      且不提当年文人墨客们如何争抢如何引得京都纸贵,自那时起,大元各地的书局就像雨后春笋一样冒了出来,尤其在东部地区,即北直隶和江南两广,只要文风鼎盛之处,到处都能找到书局。他们什么都印刷,什么都出版,只要不会被官府查封禁营,他们连传单都敢印。
      一百多年过去,大元的印刷行业也成立了印书行会,买一本自己需要的书,对大元人来说不再是困难。甚至印书行会还会定期召集同行们印刷某个特殊时期大量出现的诗词歌赋,比如太祖当年在海宁建天风海涛碑亭,亭中篆刻的所有诗文就全部被海宁书局出版,而且一版再版,至今全国的书局都能买到。

      所以曲江芙蓉园的集会出了诗集,这并不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情。
      但问题在于,这本诗集的原稿不知到底是什么来路,竟大量收录了以柳映玉为首的京师贵女们在集会上所做的诗词歌赋,而且销路太好,有些有背景的书局还计划再版!
      柳映玉的文采相当不错,这一点连顾西江和袁思懿都不能反驳。可是因为她有一个崇尚理学,对女儿一再严格要求三从四德的父亲,这个打击,完全就是晴天一道霹雳砸在柳映玉头上。

      自然,得到通风报信的柳敬辉简直气疯了。
      对于柳敬辉来说,女儿的诗文流落在外被别人评头论足,这跟她不小心春光乍泄已经没什么区别了。所以他一再对女儿强调,玩玩文墨养养风骨,可以,自己的字纸和私物一定要收好,不要被别人拿走。但柳映玉总是有办法把这些叮嘱当成耳旁风。
      清流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对太子后宫也有想法的同僚们,这段时日一直对柳敬辉不太友善,尤其是跟他一直有摩擦的左侍郎。柳映玉对太子和临江王首鼠两端的事情已经在私底下流传开来,柳敬辉看过了无数张表面若无其事,背地幸灾乐祸的脸,本就火气节节高升。现下又捅出了这样的篓子,他简直要称病回家去亲自收拾女儿了。

      柳敬辉一面动用权柄人脉查封禁止诗集的出版,一面派人调查女儿的诗是怎么漏出去的,跟他做同样事情的还有好几家,于是诗集事件了结的很快。再版那是不可能了,但就那么几天的功夫,第一版就已经卖的差不多了,这让柳敬辉又是一顿好气。
      究竟是谁在中间插了手,柳敬辉也没能搞出个究竟。那本诗集能提供的线索不多,柳映玉的诗词被放在了诗集中间靠前的位置,但这也说明不了什么问题,而且上边还有数个太子后宫的有力竞争人选的作品,连柳映玉是不是躺着中枪都说不明白。
      书局那里柳敬辉的人也什么都没查到,书局只知道有人拿了整理好的诗稿来卖钱,一家一家地卖了过去,还不是同一个人卖的。但这些人全部都普通得扔到人堆里就捡不出来,半点线索也没留下。

      柳敬辉知道了这些之后,心中警铃大作。这次他的直觉终于救了他一把,不知为什么,他就是知道,这人一定是冲着他和柳家来的,绝对不可能是别人。
      他脑子里立刻闪过了数个可疑人选,但都没有确凿的证据。
      也许某一瞬间,他潜意识里想到了那个真正出手的人。
      但他不会信,不愿信,也不能信。

      所以这次风波就虎头蛇尾地收场了。很多人甚至没明白为什么这次芙蓉园诗集卖光了之后到处都买不到,知晓个中情况的人,也不过就是寥寥几个。
      实际上,顾西江的谋划还没有结束。这种不痛不痒的事件还太少,他扳倒柳家父女的筹码还没积累够,怎么可能就此动手了结?
      他还在耐心地等待时机。眼下,他要先处理漕运的事情,江南那些靠漕运吃饭的大族都快发疯了,他还要让他们更疯狂,更绝望一些。
      天将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

      ===================

      转眼间,袁成柏带着两儿一女回到海宁本家,已经过了两个多月。这期间的暗潮汹涌暂且不提,袁成柏终于和本家缓和了关系,宁远侯府就此又和海宁袁氏合为一体。袁成榕为此特地通知了袁家各房,派人来参加袁成柏回乡后的第一次祭祖。
      能和京城权贵名正言顺打交道,这权贵还是自家亲戚,哪个傻瓜会错失良机?不等良辰吉日到来,各房的长老和有头有脸的当家人们就齐聚本家祖宅,成群结队挨个地往盐官跑。
      没过几天,袁成榕就开始更头痛了。如果说以前各个房头之间还只是说话不算数的内眷和年轻人扯皮挤兑,那么现在,在外做官经商的各个掌着话事权的族人回来了,就演变成了真刀真枪大乱斗,甚至开始上演全武行。
      无他,袁家内部的矛盾混乱被“天灾人祸”给加剧了。

      就在顾西江奏请选秀之前,户部已经联合内务府和三大商会,在全国发布了江南半国有工场的新股增发拍卖公告。他们在朝廷邸报上刊登了一系列的可行性报告,列举出了此次增发股份的工场。包括江南织造、松江织造、松江船厂、泉州船厂和泉州转运局等在内,被江南人视作下金蛋的母鸡的数家大型工场或船行都参与了此次股份的增发。
      刊载了可行性报告的那份邸报的厚度,让不少老人想起了二十多年前惠帝年间的旧事。

      当年明光太后为了筹集军资款项,通过三大商会,用数家大型半国有工场作抵押,以股份增发的形式集资,并将这部分钱转成了太后明旨户部记档的商会所有的国家债券。这是一次极其大胆的尝试,不仅明光太后用大元国运做赌冒了一次险,三大商会也豁出去地在朝廷身上压足了筹码。
      三大商会冒险的结果就是,建立没多久的江南商会终于摆脱了被其他两大商会踩在脚下无路可走的局面,强势崛起成为了第三家商会集团,打破了江南商业被外地人垄断的困窘境地。而晋陕商会、湘赣商会则联合起来,通过国家债券兑现,将谋反的蜀王、楚王及其近支名下的全部产业评估抵押一空,并共同举行了拍卖。之后这两家联手,横扫了大元西南地区的同行们,特别是川藏边境茶马古道等小本经营的行会,建立了双方共同控制的西南商会。
      三大商会狂妄而出格的行为惊动了整个大元,上至达官贵人,下至黎民百姓,全都被震撼得无以复加。从未听说过,自古以来一直扮演微末角色的商人,居然联合起来用这种方式,在国家内乱中大发战争财,不仅瓜分了藩王的财产,而且深刻地影响到了国家政治的走向。
      直到二十多年后的现今,一提起三大商会,权贵们的第一反应不再是“那不过就是一群暴发户,可以随便宰割”,而是,“那是一群会吃人的豺狼,不可轻视”。

      而他们冒险的缘由,除了逐利的本心,还有翰林院密档之内仍然保存着的,明光太后当年花费半年时间,派人调查取证并亲自整合完善而成的,《平南攻略》。
      这是自太祖之后,大元第一份详尽分析敌我势力及各种环境人为因素,用来判断国家决策走向和最终结果的报告。三大商会的高层正是因为详细调查研究过这份报告上的内容,才最终决定将筹码全部压在了明显比藩王们势弱的朝廷身上。
      这种写报告的办法后来就被非常善于山寨借鉴的大元人自发普及了。而最早的受益方三大商会,则在每一次谈判合作中,都要用这种厚得像砖头一样的一叠报告把对方砸晕。
      以至于,当所有人看到超出以往厚度二十几倍的邸报新刊的时候,全都下意识地抖了抖。
      先不提这报告意味着什么。这份不得不读的报告本身,就是个大的不能再大的麻烦……

      人祸固然难解,但比起天灾来还要差那么一点。因为伴随天灾而来的,往往是翻倍的人祸。
      自从这些身处外地的族人返家,袁成榕的耳朵就再也没清净过。所有的袁家人都处于一种诡异的亢奋状态:对自己的倒霉愤愤不平,对别人的倒霉幸灾乐祸,对新股增发感兴趣过了头,对大街小巷渐渐开始充斥的谣言议论纷纷。
      人人都在兴奋又恐惧地传扬,某某某靠囤积粮食发了大财,还说得有鼻子有眼的。

      袁成柏自然是乐了。体谅到老钟地处福建,谣言传得慢些也正常。正是为了不惹人注意,他才特地找上了钟会做这件事,毕竟他自己正挂在风口浪尖上,搞小动作确实不保险。
      不过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袁家人正被这条消息唬得一愣一愣呢。

      袁成榕刚摆脱族人的纠缠回到家门口,就听见旁边回廊上,隔壁房的兄弟俩在吵架。

      “以前怎么干的,现在就怎么干。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儿么。”就差直言,你少推诿了,跑不了你的活儿。
      “我敢么?”听着的人口气很冲,“外面现在到处都在传囤积粮食倒卖的事情,逼着我顶风作案,这是看我一家子活得太长不顺眼了是吧?!”
      “粮食交易商资格不是才审查过?总不能一年审查两回。咱们房头现在缺钱缺的厉害,粮食还都堆在仓库里生霉,不找你帮忙变现找谁?”
      这位显见是气急了:“谁让你搞那么多地?老子家里出产的粮食刚刚够当口粮,还有余钱干吃饭吃到孙子辈!”
      这下,两边的火气都上来了。

      “你怎么跟我说话呢?往年我在任上的时候,帮你打通过多少次关节,现在轮到你你就推脱着不干了是吧?今年要不是田地遭灾,咱们这房钱财至于周转不灵,我至于求到你头上么?现在大家都等着抢江南织造的新股,最不济也要抢到泉州转运的,你就不能想想,公帐已经入不敷出了!”
      “合着你们要抢股权就要我拿一家老小的命去抵押是吧?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有交易资格的商人一旦发现过量囤积,那铁定的本人斩立决,家眷全部流放西北!等着卖粮食的到处都是,扎堆作案最容易被人抓!到时候你赔我一条命还是赔我老婆儿子的命?!没那个钱就不要想着去抢股份,老实安生着不就完了!”
      “你!那你这几天又在忙什么?!你有没有胆子跟我说个明白?!”
      “……有什么不好讲的?我又不像你们,我手上有余钱,心里不慌!”
      当官的显见是让自家做生意的弟弟气坏了,开始口不择言。
      “放在公帐上的股你都不肯帮忙,我看我以前真是白帮你了,养不熟的白眼儿狼!”
      做弟弟的也干脆冷笑着撕破脸:“别跟我提公帐,你那几块破地,你想救活了继续种,我还不稀罕呢!要我说,干脆分家得了,你那些土地爱怎么种怎么种,老子带着婆娘崽子下南洋去,好过年年都要给你流水价送钱,完了还要白受你的气挨你教训!”

      袁成榕听得一个头有两个大,忙不迭地偷溜进了家门。这下可好,族里的公帐要买股份的问题还没解决,各房自家先为了这个吵起来了。
      明明一个娘胎出生,却吵得活似上辈子就结了仇,还连带得自己回家跟做贼一样。袁成榕想想这两天族里出的各种类似的乱子,简直要恨死自家堂弟。
      无他,袁成柏已经跟他老实交代了。
      至于效果,一看就知,全部正中他下怀。
      袁成榕真想揪着他领子让他全部坦白。
      柏堂弟啊柏哥儿,你到底要干嘛?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第三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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