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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二十四章 ...

  •   “最最尊贵高雅宽宏大量的大元皇太子殿下:”
      “你能把我寄给你的上一封信还给我么?那只是我写的一份草稿。事实上,我寄信的时候等着要出门去玩,所以把信寄错了。如果你看到了什么不太正常的东西,请无视掉吧,这一切都是幻觉……”
      袁思懿忿忿地咬着毛笔的笔杆,然后继续写道。
      “我在写的时候,三魂七魄已经困得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所以那些都不是真的,只不过是我的怨念过分真实……”
      她停住笔,看了这句话半晌。然后,恨恨地把最后一句话涂黑,划掉。
      “……只不过是我出去玩太累了,所以词不达意表述不清楚,包括那个台头……”
      写上这句话,袁思懿咬牙切齿地盯着这张纸。
      然后,她一把摔下毛笔,抓起信纸就揉成了一团,扔到地上。
      地上已经有了八九个乱七八糟的纸团,滚得到处都是。

      不写了!本来就是顾老头,随便他怎么说好了!

      袁思懿在心里用怨念把幻化出具象的顾西江抓住,狠狠地把他摇成了散架。
      她抬了抬下巴,鼻子里哼了一声,撇撇嘴。
      抽出新的信纸,开始若无其事地写下一封报告。

      但是还没等她把信用信鸽寄给顾西江,皇太子殿下的第二封信紧接着来了。

      “袁小二:”
      袁思懿俩眼盯着这台头,仿佛要用目光把纸戳破,一直戳到写信人的脸上。
      她心里呐喊的声音在回荡:谁二了谁二了谁二了——

      “见信如唔。上一张字条我说的太过简略,我猜你并没有完全领会我的意思。做到这样就已经算是可以了,其他的你不要动,以免打草惊蛇。我做了一个决定,所以现在有了别的计划,就直接和宁远侯联系。你可以做自己的事情了,感谢你的帮助。”
      “另外,有件事情一定会让你很高兴。柳映玉试图对我玩美人计,但是让我嫁祸给了临江王。我想,你也许会跟我一样,等着看他们的好戏。”
      “西江亲笔。”

      袁思懿牵了牵嘴角。啊,顾老头,皇太子殿下,您可真坦白。
      不过,柳映玉玩小把戏惹恼了他还好说,顾西江怎么会想起来把临江王和她扯在一起?
      她很了解顾西江,他从来不会无的放矢。
      袁思懿皱起眉头,绞尽脑汁地思考。那时候,好像是有些个传闻……但是……
      ……不会吧,难道是真的?柳小三儿这么劲爆?

      袁思懿的脑海里,一下子浮现了顾西江那张跟头上帽子一样,绿到发黑的脸。
      她忍不住开始幸灾乐祸,却又不敢笑得太发疯。
      于是她把笑声闷在嘴里。笑得抑制不住地弯下腰,扶着桌子才能站好。

      但是这样……又有什么意思?
      袁思懿低着头,笑声渐停。
      她想起那年中秋节。母亲去世,她一个人孤零零坐在高高的殿堂上,除了发呆还是发呆。
      下面一堆花枝招展的女人叽叽喳喳。稍微受宠有点面子的,全都上去对皇帝敬酒。柳映玉就尊贵优雅地坐在顾西江身边,看着这些妃嫔在她面前公然勾搭皇帝,还是一副谈笑风生的样子。
      袁思懿脸上绷得紧紧。她已经在自家寝宫里哭过一场,现在眼皮上脸颊上扑了厚厚的粉,就是不想让别人看出来红肿。有很多人上来对她劝酒,她一开始冷漠以对,但架不住别人有意无意用言语挤兑,于是她开始一杯一杯喝。
      从那一次她才知道,原来自己的酒量真的很不错。当天她喝倒了一半的嫔妃,连上面的皇帝皇后都在若有若无地看她。她脸上被沸腾的血液激得发麻,眼睛干涩,但神志十分清醒。一开始她还可以挂着一丝笑容接过别人的酒杯,后来就干脆来者不拒,什么也不说就直接倒进嘴里。喝了不知道多少混酒,本该醉成一滩烂泥,却依然目光清明。
      回到寝宫她在马桶边上吐了半个时辰,雪梨要去请太医被她拦住,只好亲自去煎了解酒的常用方子,还做了一碗养胃的粥。
      她吃了药和夜宵就在床上躺下,但怎么也睡不着。头脑中明明混沌一片,可是灵魂和身体彻底分开,麻木漠然地站在上空,俯瞰着狼狈的自己。那种仿佛全世界只剩自己一人的感觉,至今仍然挥之不去。

      袁思懿在桌边安静地坐下。柳映玉倒霉,她却半点也高兴不起来,因为,没有气力。
      她曾经很有活力,很有朝气,很有希望。
      一滴水珠坠入尘埃。
      但那已经是过去的事。
      一片寂静。

      =====================

      海宁府袁家。
      袁成榕又一次去了袁家大老太爷的院子请安。
      大老太爷的贴身丫头出来,低声请他进去。
      这是在上一次他们吵崩后,大老太爷第一次允许他进屋子。而这之前,他们已经争执过好几回。

      袁成榕请安过后,默然无语地站在一旁。他似乎不想再说什么。上面老父铁青着的一张脸,让他感到无尽的挫败。再加上连日以来的疲劳,他几乎产生了自我怀疑的心理。
      大老太爷似乎也没了耐性。他用手上的烟杆敲得桌角砰砰直响。
      “你现在能耐了,我的话你也不听了。好,那你来说说,族里一团乱局,现在该怎么办?”

      “请成柏堂弟回来主持。”袁成榕低头,平静地道,“现在唯有他有这个眼光,有这个资格,有这个魄力。”
      “你才是族长!”大老太爷挥舞着烟杆,恨不得砸在这个木头儿子脑袋上,“什么事情都等着柏哥儿,你是干什么吃的?!”
      “父亲!”
      袁成榕猛地抬起脸,他一张平凡的面孔憋得发红,从来忠厚的表情也显得凌厉无比。看得大老太爷怔了一怔。
      “现在的问题是,我一个人控制不了局面!成柏堂弟身上有二等侯爵位,本来就是咱们家最有出息的!如今他一步登天,直接成了皇亲国戚,换成别的世家,早就迫不及待把人迎进门了,您到底在想什么?!”
      “那个,那个忤逆不孝的东西!”大老太爷气得咳嗽了两声,“他当年干出那等事来,我准许他进本家的门已经是让步了,他还想要什么?!”
      “爹,您这叫让步么。”袁成榕面上一片麻木空白,“现在是我们在求他,而不是他求我们,您在想什么呢?”
      “你——”

      袁成榕迟疑了一下。他走上前去,给咳得气都要喘不过来的父亲抚胸顺气。
      “爹,您消消气,听儿子把话说完再发火也不迟。您难道就没发现,族里的人这次一个比一个不好讲话?就连以前支持您的七堂叔,都开始对您有意见了。不是他们见利忘义,而是袁家宗族的人心已经散了!”

      大老太爷抬起略显浑浊的眼。年已过半百的儿子正带着风雕霜刻的神色,和老迈衰颓的自己说这些有心无力的事实。
      他盯着儿子鬓边短短数月就增加了一大片的白发。
      “我知道,人心早就散了。二十多年前,为了族人经商的事情,好多人都已经对咱们长房不服气了。”
      大老太爷闭上眼,疲惫地道:“我会不知道,柏哥儿肯回来,那是咱们的一个机会?可是他回来的太过凑巧了!由不得为父的怀疑,他另有目的!”

      “正晓得您是担心成柏堂弟是回来抢族长之位的。”袁成榕终于说出了他最想说的话,“可是,您也不想想,袁家现在内忧外患,多少人看着我疲于奔波都在幸灾乐祸,难道成柏堂弟就这么傻,抢着替我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不止。”大老太爷摆摆手,拿起扔在一边的烟袋,“为父总觉得,他还有别的来意。”
      “爹,退一万步说,他确实不安好心,那又怎么样?”
      袁成榕把事情一点点掰开给父亲看:“宗族现在已经站在了悬崖边上,即使成柏堂弟真的是回来抢宗子之位的,我们也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了。更何况,族里那么多人都在看着,成柏堂弟就算脑子糊涂了要公然动手跟我们撕破脸皮,他又能在族里有多少威信?等于是帮我们接过了一个大包袱!”

      大老太爷闷声不吭,只一味抽烟杆,吞云吐雾。
      “爹,不是儿子不懂您的苦心。”袁成榕干涩的声音传来,“这半个月来,我越看越感觉局势不对。本来七月末就结束的汛期,为了承担责任的事情,江南官场一直吵到了现在,估计早就惊动内阁了。这个先不说,江南工场增发新股的风声一出,各房都在心怀鬼胎,暗地里憋足了劲头抢股份,还有那几家暴发户,他们……”
      袁成榕艰难地干咽了一下:“他们甚至扬言,族里不让他们跟三大商会合作,就是在断他们的活路!”
      大老太爷叹息了一声。
      “我们袁家世代耕读相传的传统,全让他们败坏了……”

      袁成榕继续说道:“本来因为今年的涝灾,各个房头的进账就差距很大,很多人互相眼红嫉妒,中间小打小闹已经搞了多少回,再加上……漕运那边开始不稳当……”
      大老太爷闭着眼问道:“柏哥儿那,有没有跟思瑁说什么?”
      袁成榕苦笑了一声。
      “那他这两天在盐官,见了什么人没有?”
      “见了不少人。中间比较惹眼的有两个,一个是漕运上的老当家何崇旺,还有一个是泉州水师监军御史钟会。”

      “水师?!”大老太爷翻身坐起来,“漕运,水师!对了,这就合上了。”
      “……您是说?!”袁成榕反应也不慢,大惊失色,“这,这太荒谬了!”
      “哪里荒谬了?”大老太爷斜着眼看他,“漕运上头挣饭吃,那还要给上头当家的分上一大半。在水师里当大头兵,同样是卖命,不光卖的价格更高,而且年年生意都好得很!这笔账傻子都能算清楚。漕运上头,不说袁家,全江南的世家怕是都要拢不住了。”
      袁成榕紧张得呼吸急促,眼珠不停转动。
      “别想了。”大老太爷从鼻孔里喷出一个眼圈,“柏哥儿这是奉了上谕,有备而来。咱们江南人,这次怕是要出大血。”

      袁成榕不敢答话。
      “怎么?还在底下腹诽你老子不成?”大老太爷瞪了他一眼,“不是我老拖着不作为。这个局,除非回到曾祖年间,掐死三大商会的后路,不然无论做什么,都会落到圈套里。”
      他长长叹了一口气:“只有少数人,才看得明白,朝廷这个局,已经做了近百年了……我有时候就在想,当年的顾氏明明也是宋室南渡时的世家大族,怎么会出了太祖爷这样的……奇葩?从太祖,太宗,世宗,明光太后,当今,说不定以后还加上皇太子,居然全在拆自家的墙角,把权力分给内阁?自古以来,哪个帝王不是独断专行,一言定天下?顾家的人,究竟在想什么呢?”
      袁成榕更不敢接这样差不多就是大逆不道的话。
      “爹,您倒是给个准话。要是您同意,儿子就去和成柏堂弟谈一谈,也好摸一摸他的路数。”
      大老太爷思索了片刻,闭上眼睛默许了。

      ===========================

      京城,元皇城,东宫。
      顾西江伏在案前,将太祖留下的《一条鞭法论述》放在一边,开始在纸上书写蝇头小楷。
      “从追求利益的角度反推,身为士绅地主,他们传统的利益增长模式,一个是土地增产,另一个则是拥有土地量增加。前一个经过历代以来的努力已经基本没有上升空间,后一个成了他们最方便最快捷的选择。这就导致了全国土地兼并向着集中和量大的方向发展。”

      “这种行为,造成了两大方面的负面影响。一是对于农民。农民迅速地失去土地,为了生存或者为了缴纳税收,他们必须依托于地主门下生存,成为佃农。一旦成为无法离开土地的佃农,就意味着他们成为了半农民半奴隶的非自由身。”
      “在这种情况下,由失去土地的农民中获得新兴工场的劳动力,将会吸引大量对于现状不满意的农民,也必然要造成士绅地主的反弹,从而阻碍了资本商业化的进程。但这样比土地更加高效的发展模式不可能长久受到阻碍,人的追求利益的本能无法限制,因此在镇压民间守旧思潮的同时,推行《一条鞭法》,将土地所不能养活的人口驱逐出农民行业,转而成为工场工人,这些手段对于维持朝廷各方的稳定来说是十分必要的。”

      “另一方面,对于朝廷来说,土地过于兼并集中,会影响到自宋以来实行的两税法,使得国家财政收入剧减,影响到国家的正常运转。税法本身确实需要改革,两宋时期商业税为主的政策十分具有启发意义。但是,强制迫使土地分发至农民手中也并不合适,这种自然选择形成的高效率土地使用模式本身并没有错误,错误的只是不去适应的人。所以,扩张工场规模,吸纳更多势力和人口进入新兴行业,甚至远航至南洋一带开辟新土地,用以安置国内剩余人口,缓解国内生存压力,才是上上之选。这种选择在一定程度上会同样损害到部分官员的利益,所以必须谨慎进行,借力打力,以达到预期目的。”
      “昔日大禹治水,曰:‘堵不如疏。’何以今人俱无视之?不过为了‘私心’二字。”

      写到这里,顾西江放下笔,揉了揉酸痛的肩膀。
      抬头,外面高远的蔚蓝天空,秋风渐起,云卷云舒。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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