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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十九章 ...

  •   “不要拿自己的短处去和别人的长处拼。”
      “你只会耍心眼儿,就认真动你的脑子,搞明白怎样耍心眼儿效果最大化,而不是自作聪明。”
      “你只会老实做事,那就不要去试图和别人比谁脑子转得更快,王八就算是马力全开,也比不了蚂蚱天生蹦的又高又快。”
      “之前我教你认清了什么是皇后,什么是顾家宗妇。现在轮到你自己动脑筋了,我总不能未卜先知地告诉你这个问题。”
      “你,究竟擅长什么?又不擅长什么?”
      “把你用来糊在脸上糊弄别人的面具扔掉,那是用来维护你在别人面前的自尊心甚至虚荣心的。凡是拿这个来骗自己的,统统都是傻瓜。”
      “扪心自问,然后刻在心里就可以。这个问题的答案,不会有别人感兴趣。”
      “因为,它只对你有用。”
      ——《顾氏家训宗妇卷》第一章:合理安排你的价值

      袁思懿还在津津有味地看着太祖皇后这些尖利明快的大白话,浑然没发现,自己的旅程已经快到终点。
      而海宁袁家,宁远侯府的本族,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还不是普通的粥。
      比过去那种二十八种果仁外加七种粮食的腊八粥,还要大杂烩。

      =========================

      袁成榕觉得,有句话改一改,形容他现在的境况,真是再贴切不过。

      太祖皇帝曾经嘲笑地方官场说:“三生不幸,知县附郭。三生作恶,附郭省城。恶贯满盈,附郭京城。”
      袁成榕现在深深地觉得。
      三生不幸,继任宗子。三生作恶,父辈成群。恶贯满盈,父辈打架。

      他刚才,就陪尽了笑脸。
      “您老消消气,消消气。您也知道,我父亲他一上火就——”

      屋里传来一声暴喝——
      “袁成榕——!你这不肖子孙,还啰嗦个甚?!赶紧的,给我滚进来——!”

      小三房七老太爷本来略缓的脸,一下子又青了。
      袁成榕挂上了各种讨好就差谄媚的笑脸,彻底僵在原处。

      “贤侄啊,”七老太爷稍稍收敛怒气,紧皱眉头,“你父亲这个样子……真是不行啊。”
      袁成榕面露一丝晦涩,心里恨不得化身咆哮体:七堂叔,您老人家是我的知音啊啊啊!

      “我自认,一向脾气还不算坏。”七老太爷面露担忧,“但是刚才,我好话说尽,你父亲那个老顽固……”
      他长叹一声:“罢了……这个家,终究是你们两口子在当。要是你二堂伯父还在,就没那么多事了。”
      袁成榕心里一咯噔。
      他连忙恳切道:“您言重了,七堂叔,谁不知道上一辈里,您跟我父亲关系最好?我父亲心里有火,又不好跟不亲近的人发作,憋了这么些天,就讲话……不好听了。您消消气,还请您……多担待些。”

      “你父亲那脾气,都处了一辈子了,我还能不晓得?”
      七老太爷挑起眉,摇摇头:“大二房的柏哥儿主动归家,本身就说明人家准备让步了。结果你父亲这个牛心左性的,柏哥儿听说也不是什么好讲话的人。要是再吵起来,可怎么办?跟京城的宁远侯府彻底断绝关系?”
      袁成榕脸色颓丧,低头。
      他岂能不知道这些?
      当初成柏堂弟跟自家父亲吵翻的时候,他就在跟前,劝都劝不住!

      “我担心的,还不止这些。”
      七老太爷缓缓地解释。
      “你也晓得,这段时间族里乱纷纷的,是为了什么吧?”
      袁成榕苦笑一声:“……江南织造和泉州转运那边,放消息要增发新股。”

      七老太爷闭了闭眼,拍了拍侄子的肩膀。
      “不止,不止,内忧外患啊,大侄子。你父亲这样说一不二,我真担心……”

      老人家没有说下去。他转身,拄着拐杖一步一颤,离开了大房的院子。

      剩下袁成榕,站在院中老槐树下。

      几片半绿半黄的叶子,从槐树上落下来。

      袁成榕怔怔地凝视。
      年近半百的他,脸上纹路的痕迹越发显得深刻。

      然后他,提起脚,用全身气力,就是那么一踹——
      树干猛地一晃。
      黄黄绿绿一片,叶子纷纷扬扬,簌簌落地。

      ============================

      宁远侯府一行的船,终于在杭州府的大运河码头上靠岸。

      饶是袁成柏和袁思懿,一个四十多岁知天命,一个披层皮的三十岁假小孩真妇女,在下了船之后,都忍不住要长出一口气。
      就更不要提袁思恒了。
      他就像终于被放出笼子的八哥儿,在码头上跑到这边跑到那头,活似要把这些天少走的路全补回来。一会儿又嚷嚷着脚底下发晃,像地震了一般。袁成柏是这家子里头,唯一有过坐船经验的人,他跟儿子解释说,这是坐船坐久了,等到适应了脚下的地面,就不会再有这种错觉。

      袁思恒这两天在船上也玩疯了,袁老爹想着难得出来一趟,也就没约束他。
      结果,这孩子开始学会跟父亲提条件了。

      “爹……”袁思恒歪着头,“咱们的行装什么时候能全收好啊?”
      袁成柏扫了一眼正指挥着往马车上装东西的秦嬷嬷还有一干丫头,对着小儿子似笑非笑。
      “你又有什么想头儿了?”

      眼见小算盘被戳破,袁思恒咧嘴,挠头:“儿子想去那边转转……”
      “严哥儿,你陪着去。二姐儿?”
      袁思懿正在打量着繁华热闹的运河码头,闻言摇头。

      “那就你们俩,转上一刻钟就赶紧回来。恒哥儿,跟紧你哥哥。不然被拐子蒙头罩了,可不要哇哇大哭。”
      袁思严和袁思懿忍笑。
      袁思恒耷拉着一张脸走了。我又不是三岁!

      江南近些年,也不像从前那样管束得严了。虽不能像京城那样满大街跑,但女子只要带着帏帽,便不会遭到非议。
      此刻,袁思懿正隔着半透明的绢纱,肆无忌惮地到处打量。

      码头上,很多穿着粗布衫的青壮年劳力在来来回回搬运货物。
      他们下船的地方是客运码头。而负责货运的几个码头则隔了老远。
      袁思懿抬起头张望,离这边最近的一个码头上,运货的船一艘接着一艘地进港,挤在码头附近,堵成了一团。
      有身穿公服的人驾着一叶小舟在大船中来回穿梭,还时不时地喊话。
      然后部分挤在边缘的船开始不情不愿地挪动,往别的码头开走。
      卸货装货的劳力们一趟接一趟不停地在跑,可是码头上的船,永远只多不少。
      新来的船只不死心地还在往船堆里头挤,被市舶司巡吏发现。然后不得不在巡吏的指挥下,改停到另一个码头。
      如是往复。

      码头上,站着几个怪人在闲聊。
      全是一身黑衣袍,像是西洋那边的什么教的长老。
      百姓们从旁边过,有的人会趁机多瞄几眼,有的人大概是在码头来往多了,习以为常地就跟没看见一样。
      袁思懿微笑,她上辈子第一次见到海外使者的时候,也被吓了一跳。
      从来没见过,一头头发就像金丝制成一般,闪闪发亮。或者是,像点着的火焰一样,熠熠生辉。
      眼眶凹陷,鼻梁高耸,轮廓深邃。
      这样的五官长相,乍一看会惊一下,但仔细打量,却比元人要显得醒目有神。

      “别看了,二姐儿。”那边袁成柏招呼,“行装整治好了,赶紧上车。”
      袁思懿趁着袁思恒还在跟哥哥拉拉扯扯的时间,多问了一句。
      “咱们是去哪里?海宁府?”
      袁成柏高深莫测地摇头。
      “余杭县住一晚,然后第二天去盐官别院。”
      袁思懿眨眨眼。
      然后,点头。

      袁成柏说的盐官别院,其实是宁远侯府多年前为了回乡看八月大潮,特意在盐官买下的一片园子。
      南方的豪富家庭,不像北方人那样一有钱就盖住人的房子。
      也许,是这里潺潺的河流和常年的雨水,深刻地影响到了他们的观念。南方人更喜欢建造小巧别致,风雅示人的园林。
      于是,不同于北方的高墙大院,这里的一亭一阁,一草一木,都透着别样自然和精细的志趣。
      绵密的雨丝,掩映着漆了清漆一派古朴厚重的桐木栏柱。墙头青黑色的瓦檐连成一片黑压压的乌云,而石灰涂过一遍又一遍的粉墙,开着大大小小各色样式的花窗,白亮亮地杵在一片昏色中,分外地醒目。
      袁思懿一边打量着自家的别院,一边饶有兴趣地想。
      一切,都犹如醉酒后的狂生,挥起狼毫,涂抹纸上。水润墨色,点点淋漓。
      原来,这就是江南。

      “小姐,你不觉得累么?休息一会吧。”

      袁思懿转回到屋子里来。
      雪梨正在收拾衣物箱笼,嘴里还在念叨。
      “里衣在这里……这是几双袜子……还有……啊对,小姐明天的裙衫得烫烫平整。这许多东西,只能先把晚上要用的收拾出来了……老天爷啊,”她从衣箱里拎出一件大红遍地金的裙子,“这,这不是——这是谁装进来的?!就这么叠几叠垫在箱子里,也不怕折腾废了!”
      袁思懿失笑。还能是谁?
      敢把这件塞进来让她镇场子的,不是白果,就是她老娘。

      陈氏平日里一向谨慎做事,很少对袁成柏发表意见。
      但是这一次,柳家戳到了她的逆鳞。
      自从陈老太太走后,她嘴上不说,袁家人却都看得出来,当娘的这是心里憋着一口气,就等着找机会发出来。
      结果,事情来了。
      ……袁老爹舅舅家大表妹新丧了夫,居然带着一双十二三的儿女跑到袁家来了!
      半老徐娘在袁成柏面前哭得那叫一个梨花带雨,搞得袁成柏这样的老世故都哑口无言。
      完了这母子仨还不住偷眼打量袁家兄弟姐妹,滴溜溜转的眼神,怎么看怎么不对。

      陈氏背着恶客,先是咬牙切齿,然后眯起眼。
      最后,她笑了。

      袁家上到袁成柏,下到袁小弟,一家子其他五个人,集体打了个寒颤。
      人家说,兔子急了还要咬人。
      ——老实人要是发飙,那就真心等着挨一棍子吧。

      陈氏果然发飙了。
      皇帝给了三月假期,让袁成柏回乡祭祖?那正好!
      她三下五除二替小女儿收拾了行装,斩钉截铁地命令丈夫,把大小儿子和小女儿一齐带走。
      要不是袁思宁需要绣嫁妆,陈氏肯定连她也一起清场到江南去。

      但让她呆在家里也不安全。陈氏本来想让她搬去袁家在京郊的温泉别院,却不料,上头突然开了口。
      慈宁宫内官来传口谕,太皇太后要求娘家未来的宗妇进宫陪伴她。简直,就像是上赶着配合陈氏一样。

      陈氏狞笑,好,很好!
      这边袁思宁包袱款款进了慈宁宫,那边她在家里就开始卷袖子招呼人手。
      算计我跟我女儿还不够,还要算计我丈夫我儿子?!
      送走个狐媚子,那是我心善!又弄来这一窝大小狐狸,打着老的主意,还想坑了小的?!
      老娘不发威,真当我是病死的猫了!
      想当年,多少骂街的泼妇都在我手里捋平了!
      你有种来,老娘就让你看看,你有没有种自己爬出去!

      袁思懿想着临行前,母亲脸上锋芒毕现,露出白生生牙齿的笑容。
      不由得咽了一下唾沫。
      阿弥陀佛,母老虎要发威了,闲杂人等还是自求多福吧。

      ========================

      第二天下午。
      宁远侯别院的巷道路口。
      一辆马车停在那里。车夫端坐着眼观鼻鼻观心,就像根本没听到车里有人说话一般。

      “您就别拖了。”袁思瑁的小厮劝他,“您再拖,今天还是得把老爷的话带到。”
      袁思瑁皱着脸,急速地转动眼珠子,明显还是不死心。
      “您说什么都没用。”小厮干脆把话挑明,也不怕自家爷们儿恼火,“侯爷那样走南闯北的人物,在他面前耍心眼儿,说不定还要招他生气。您何不把家里的难处全倒出来,想必侯爷也不是那样不讲道理的主儿。”
      袁思瑁转头,瞪他。
      ——我爷爷也是走南闯北经年的人物,他就不是个好和人讲道理的!

      最后,他一咬牙,扯起帘子钻出马车。
      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了结了也就痛快了!

      袁成柏正坐在堂屋悠哉游哉喝茶,听得家仆来报,袁家嫡支长房三爷,大排行十九爷袁思瑁求见大二房六堂叔。
      袁成柏停下手上动作,挑了挑眉。
      也没说什么,只吩咐请侄少爷进来。

      袁思瑁跟在仆从后面进来。
      他使了个眼色,仆从抬头,看着袁成柏点头,这才躬身后退。

      等堂屋里头没了第三个人,袁思瑁一正颜色,一撩衣摆——
      直接跪下了。

      他大声说:“不肖侄儿思瑁,给六堂叔叩头了!”
      说着便实实在在磕下去,磕得蒲团一声闷响。

      袁成柏失笑。这小子,够光棍。

      他上前去把人拉起来:“去去去,没逢年没过节的,你磕了也白磕,六堂叔可没有压岁钱给你。”

      袁思瑁也乐了。果然,人就要脸皮厚一点。
      他保持着大嗓门道:“回六堂叔的话,侄儿已经成婚了,不需要压岁钱。”

      “行了行了,你这活猴儿。”袁成柏一巴掌把他按倒在椅子里,自己回到主座上,“别以为混赖几句就算完事了。说吧,你爹呢?”
      “真是什么都赶在一起了。”袁思瑁实心诚意地诉起苦来,“您不知道,族里这段时日,已经乱成马蜂窝了!”
      袁成柏不动声色:“哦?”

      “也许您也听说了。”袁思瑁一股脑地和盘托出,“大半个月前,江南织造和泉州转运放出风声,预估下一年度利润空间很大,想要增加股本。等您这会儿来了,放出风声的,居然就不止那两家了!”
      袁成柏捋了捋胡子,果然。
      “这下子,江南的大族都开始发疯了。”袁思瑁不屑地撇撇嘴,“就连那些个声称江南织造用女工伤风败俗的老古板,背地里头也开始活动起来了!”
      “我听说,江南织造现在还是晋陕商会和湘赣商会联合运营?”
      “正是。”袁思瑁点头,然后苦笑,“偌大个工场,竟是没咱们江南人士半分地方。这些年下来,世家大族们眼看着这块大馅饼,搁在眼皮子底下却下不了嘴,都快疯了!”

      袁成柏轻哂,也不做评论,问道:“那袁家宗族是个什么想法?”
      “您也知道……侄儿祖父什么脾气。”袁思瑁直言不讳,“您一送信回来,他就在跟我父亲拍桌子撂板凳。还没等吵出个想法来,各房头的长辈就都冲到我家来了。他们要求各投各的,长房就不用管了,只是要借给他们袁家的名头儿!”

      袁成柏听罢,笑着摇头。
      他拍拍袁思瑁的肩膀:“罢了。反正,我最多能在宗族呆三个月,你回去跟你爹说说,让他想想法子吧。”
      袁思瑁喜道:“不用,不用等那么久,父亲原是说他抽不开身亲来迎您和几位堂弟妹,只待过几天事情略略缓平了,他跟祖父先通了气儿再说,省得……”
      他没敢把“您脸上不好看”几个字吐出来。

      袁成柏知道他的意思,打量了几眼这个很多年没见的侄子。
      “上次见你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儿了,那会儿你才两岁,还没有你弟弟妹妹呢。正好,你这两天可有空闲?”
      袁思瑁闻弦歌知雅意:“有的有的!侄儿正在家里闲得发慌,正好儿陪您和弟妹们出去逛逛!虽然每年的大潮已经过去半月了,但是钱塘江上每月都有两次小潮,声势也不小!弟妹们必是没见过这个的,正好带他们去看看新鲜。”
      “想得周到。”袁成柏微笑着点点头,“我就不去了,尚有其他公干。叔父就把你弟弟妹妹交给你了,这个你收着,权当他们乱买东西的花费。”

      袁思瑁低头一看,两百两银票!
      好家伙,六堂叔出手也太豪阔了些!

      慌得就往袁老爹怀里塞:“使不得,使不得叔父!父亲若是知道我不做东道反收了叔父的银子,非打断我的腿不可!”
      袁成柏哈哈大笑:“也罢,那就你出一回血。回头,叔父自然有好的给你。”
      袁思瑁知道是长辈的心意,也就不说推辞的话,跟着眯着眼地乐。

      ——谁说这位六堂叔不好讲话了?这不是挺实在的?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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