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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十六章 ...

  •   大元的声色场所是分得非常清楚的,勾栏瓦院,勾栏就是艺妓的聚集地,瓦院则是卖皮肉的。太祖皇帝初闻此种说法,笑曰,瓦院瓦院,那可不就是个烧瓦的窑子么。从那之后,元人又称瓦院为窑子。
      可不要误会,玄宗到瓦院可不是去买皮肉的。他是去参观的。

      太祖皇帝留下了很多著述和很多海外传来的书籍翻译本给自己的子孙。玄宗皇帝从小就喜欢钻皇室的内书阁去看书,这跟总是没人能陪他玩有关。他弟弟被曹贵妃护成了懦弱的小姑娘一枚,跟他根本玩不到一起去;他的几个伴读虽然也跟他有说有笑,但身份上的差异并不是说说笑笑可以取代的。

      看书看多了的小孩,总是会有些个想法,想要去实践一下的。
      久而久之,玄宗养成了一个坏习惯:老冒出一些千奇百怪的点子,并且喜欢追根究底。

      他十二三岁的时候初知人事了,就对这码子事很好奇。可宫里人尤其是皇后,生怕把太子带坏了,只模模糊糊讲了一下就算完事,完全没有考虑到这孩子打破沙锅问到底的爱好。
      玄宗也有趣。别人不告诉他,他就装作什么事都没有。然后他趁着出宫的机会,偷偷跑到京城的瓦院里,用银子收买了老鸨,自己去看究竟怎么回事。

      袁成柏又是为什么去的窑子呢?想想他那些个三教九流的朋友就知道了,他就是去找鸨母的。

      他家里,当爹的没有当爹的样,导致当娘的半点主母威仪都树不起来,只能勉强护住他。一群花枝招展的妾室成天在他们母子面前招摇,袁成柏没长成对女性有心理阴影的搞基主义者,已经是托了袁成柏舅舅家的福了。
      袁成柏自己上进好学,但并不能改变他压抑痛苦的处境。没有父亲的指引,他在权贵圈子中间完全吃不开,人人都知道,宁远侯家有个不被待见的世子,能不能承爵那得看皇帝是不是有同情心。被自己天然的圈子歧视乃至无视,袁成柏究竟有多苦,究竟有多恨,看他后来怎么对那帮太姨娘就清清楚楚了。
      有娘疼,但没爹管,这样的孩子,不是被无知的娘惯坏,就是被严厉的娘逼成才。袁思懿的祖母表示,没爹的孩子就只能自己去闯,当娘的也只能祈祷老天爷,不要欺负他们这对几乎没有依靠的“孤儿寡母”。
      而袁成柏自己,那天生就是个会跟人家拉关系搞交情的。他没资本和权贵子弟们来往密切(人家不把他当回事),就跟一些纨绔子弟先打好关系。他去找鸨母,本来就是安排那些人吃喝玩乐的事情,却很巧地撞上了参观完不和谐镜头,正想偷偷回家的皇太子。

      结果,他不认识皇太子,皇太子却认识他。

      夏太后早年从世宗皇帝那里接手了一堆半烂不烂的摊子之后,一直就在等着孙子长大。她眼见着皇太子已经十二三,可以开始顶用了,便将锦衣卫的事情先交给他试水。皇太子接手了锦衣卫,自己就一一盘算开了,首先做的事情是慰问安抚好了锦衣卫的老人,然后能换的准备换上新人。他在满京城权贵家里挑来挑去,确实找到了几个好人选,其中最好的,就是袁成柏。
      二等侯世子,不受父亲待见(父子都快成仇敌了),必须有靠山才能有前途。家里很混乱,母亲教养也很明智,本人很早就出来闯荡,三教九流都有交情,纨绔子弟那边也比较有面子。这样一个人,不拿来当锦衣卫的长官,岂不是浪费?

      皇太子就很主动地上前去,跟袁成柏搭话了。他自称是夏家一族的子弟,父亲外放,自己刚进京托庇到镇国公府,这是头一次出来找乐子,问袁成柏有什么门路没有。

      袁成柏没见过此人,先是存了三分戒心。但他定睛一看,发现他身上的衣服很眼熟。全部江南织造的贡缎不说,腰上的玉佩还是个老古董货,标准的一副权贵家嫡幼子纨绔的样子,稍微次点的人家都拿不出来这身行头。袁成柏于是就热心地向这位“夏家兄弟”介绍起京城的风貌景物来,并好心地劝他,少来这些窑子,没个熟人带着,那是会让别人把钱袋都骗光的。
      皇太子乐了,不错,挺厚道,歹竹出好笋,果然他挑对了人。于是乎,很自来熟地跟袁成柏勾肩搭背,俩人就去找袁成柏喜欢的那些乐子去了。看马球,赌赛,顺便跟一帮纨绔打打交道,听他们八卦权贵家里那些个长短,一天下来,爱好刨根究底的皇太子,玩的那叫一个不亦乐乎。

      袁成柏也不是个傻的。这位“夏公子”虽然跟纨绔们说笑,但很明显,他的行为和眼神都在表示,他并没有把这些人当一回事。看马球有资本投注的纨绔,那大都是家里有有能耐的父兄在的,一个父亲外放的夏家旁支,会这么大大咧咧,不是他没有心眼儿,就是他来头不比他们小。
      袁成柏一边跟众人谈笑风生,一边冷眼旁观这位新同伴。很明显,他在用心打听权贵们家里的一些秘事,而且经常很有分寸地捧上对方几句,恰到好处搔到对方的痒,然后不动声色就套了更多的话。

      ……这哪是个没心眼的?分明就是一位扮猪吃老虎的贵人。

      袁成柏左思右想,还是决定不跟这位可能跟夏家确实有关联的太子党挑破。他摸不清这位是个什么来头,而且估计也就是想找人玩玩,就算有什么别的意图,那又何必往这堆没用的人里头钻?看起来说话做事倒蛮有分寸,以后倒是可以和他多拉拉关系,真要是挑破了,那这份情分就显得假了,还是顺其自然吧。
      于是他就把皇太子当成了同等级的好朋友,很仗义地替他镇了好几次场,挡了纨绔们一些不上台面的胡闹,免得惹了夏公子的气不说,一干纨绔指不定还要吃瘪倒霉。

      皇太子眼见他长袖善舞,心里对他愈发器重。而且袁成柏那个活络又宽容的个性,让他对夏公子时时冒出来的一些新念头,不但没表现出不解,反而非常感兴趣。能实现的他俩一起动手,不能的他就替夏公子分析,这个不行啊,会怎么怎么样……
      简直就是个陪吃陪玩陪作怪,少年人都喜欢的好伙伴。
      皇太子当然也更喜欢他了:终于有人可以陪他一起搞怪了!俩人经常今天跑到马场畜圈去调戏一下新到的赛马,明天跑去某个巷子很深却挡不住夏公子的鼻子的酒馆喝酒,后天溜进勾栏院去把那些个喝醉酒色眯眯的官员的丑态画在纸上装裱起来……
      如果不是皇太子还算有自制力,他就要被禁止出门了。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袁成柏在家里实在无法容身,不得不离家出走。他已经决定了要去北疆闯荡,便躲藏在京师里,送信到夏家去和夏公子道别。

      皇太子一收到消息,当即惊了一跳。当爹的逼得自家嫡子不得不离家保命,这究竟是什么人啊?
      他带着出离的愤怒去了他们约见的地点,一见到袁成柏,不等他开口,皇太子就非常严正地表示,乃父实在太过!然后他表明了身份,告诉袁成柏他已经被自己和夏太后确定为下一任锦衣卫指挥使的人选,并直接将北疆镇抚司千户的身份证明给了他,鼓励他在北疆做出一番事业来。

      袁成柏本来走投无路,只想去边营找口能让自己活命的饭吃。他也知道,没了勋贵子弟的身份,想要在北疆赚出个出身来,简直难如登天。谁知,上天看他十数年没有父亲照料,竟从天而降了这么一位大靠山来!
      当朝皇太子!
      更不要说,后面还有历经三朝,平定过南北战乱,根本就是实际上的皇权象征的明光太后!

      袁成柏带着满腔的感激涕零和慨叹去了北疆。皇太子早已着人替他铺垫,他只管拿出了自己的才华和手段,从最低层的百户做起,仅用了七年的时间就爬到了四品。如果不是惠帝渐渐病重的事情吸引了全大元的注意力,人们很快就会发现,这位官职像坐了火箭一样往上爬的奇葩:二十多岁的四品!还跟北疆一干大佬都关系密切,与京师更是七年来一直书信来往不断。
      这简直不用去跟人家拼爹,人家爹都拼不过他。

      袁成柏甫一回京,这边跟陈氏定下了婚事,那边就出了大事:惠帝不行了。
      他眼看着皇后和贵妃两党打成了一团,却没收到皇太子的信号,于是闷在了老上司钟明山家里,一动也不敢动。等到袁成柏发现贵妃一党要狗急跳墙,也根本没等太子通知他,连夜带着锦衣卫的心腹和军中的亲兵摸进了曹家的后宅,将包括曹妃兄长在内的曹家的一干人等下足了迷药,全锁在了家里。

      议立新君的那天朝会,贵妃一党等着曹家国舅带头发难,却怎么都不见人来,气势上就先软了三分。太子又有明光太后坚定不移的支持,内阁大臣也大多支持嫡长继承,纵使曹家人在宫中,除非发动致命一击杀死皇太子,否则败局已定。
      更何况,曹家被袁成柏带人使出全副手段关在了自家府邸里,任外面的贵妃一党干着急,却攻打不进去。一直拖了三天,惠帝驾崩,太子顺利登基为帝,将曹贵妃进为皇贵太妃,连同新封的皇弟晋王一道送进了慈宁宫交给皇太后,不,现在是太皇太后了,贵妃一党这才偃旗息鼓,开始向新帝输诚投案。

      如果可能,玄宗也不想落个残杀兄弟上位的骂名。贵妃一党的先机让自家的好兄弟截了胡,没有了领头作乱的,剩下的人非亲非故,谁会给你卖死命,冲上前去替你父兄当靶子?两边在明面上没有彻底地撕破脸,玄宗就可以表面上好说话一些,只要贵妃和二皇弟识相,他也不介意保留双方的名声。
      而曹贵妃,眼看着自己上无惠帝撑腰,中无娘家朝臣支援,下无儿子争气,又有新帝表示愿意双方各退一步,自己母子已经是人家砧板上的鱼,何不表现的理智一些?
      一场兵祸,就此消融瓦解。

      所以说,玄宗最后能兵不血刃地登基,袁成柏确实立下了不小的功劳。
      但如果没有玄宗赏识并给与帮助和信任,没有两人长达七年关于边疆军中战事和朝野信息的通信交往,袁成柏不可能跟玄宗默契如此,玄宗必定还是要费一番手脚才能镇下人心散乱的朝臣,而袁成柏自己也不可能迅速飞黄腾达。
      所以,这个情面,两人都记下了。

      袁成柏也就因此能对女儿调侃地说一声,“我是陛下的狐朋狗友。”

      事实上,他确实是。

      ===========================

      袁成柏来的时候,玄宗正好难得的很清闲。
      ……所以,他不在乾清宫。
      乾清宫的小太监殷勤地对这位帝王面前的红人禀告:“陛下到内书阁去了。”

      袁成柏笑着点头,很顺手也很隐蔽地塞给了小太监拇指大一个小金哈巴狗儿:“前儿有人送我玩的,公公拿去,闲暇时拿着逗逗乐也好。”
      小太监费好大力气忍住没当面低头看,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等袁成柏转身走了,他拿出来,张嘴就下了力气一咬,咝,牙好疼。小太监一边抽冷气一边喜得咧嘴,还是袁大人大方,换成那帮酸儒,哼。
      这就是为何袁成柏在宫里也吃得开,柳敬辉却时时碰壁的原因。太监们上来殷勤奉好,不给点表示也就罢了,还仰起脸送人家俩大鼻孔,换成谁也不乐意热脸贴冷屁股啊。

      袁成柏径直入了内书阁,那条专门对外臣的门禁线,对他来说就跟没有一样。反正皇帝本人都带他来过好几次,御前侍卫们看见顶头上司进去了,全当没看见。

      玄宗听到身后有动静,随口问:“是谁啊?”
      袁成柏恭恭敬敬行礼:“微臣参见陛下。”
      "哦。"玄宗摘下眼镜撂在一边,放下书本,“来的这么快?自己找个地儿坐。”
      袁成柏也不客气,就在皇帝旁边的椅子上坐了。

      “这下,朕的心事算是了结了。”玄宗从不在自己人面前拐弯抹角,“生怕朕什么时候突然眼睛一闭,皇太子那里就抓了瞎了。”
      袁成柏不赞同地皱眉:“您说什么呢?人家都说,臣这样的一看就能活很多年,您也不会少到哪里去。”
      玄宗疑惑道:“你这样的?”
      袁成柏毫无顾忌地咧嘴:“好人不长命,坏人活千年么。”
      玄宗张张嘴,伸手,狠狠在他脑袋上拍了一记。
      “你怎么还这样,”他一脸哭笑不得,“荤素不忌的?”
      袁成柏嘿嘿直乐。

      “也就你敢拿朕开涮。”玄宗摇摇头,“换个人,敢跟朕这么讲话么。”
      袁成柏真诚地说:“真心是您乐意听,不乐意我还不讲呢。”
      “去去去,”皇帝毫不客气地摆手,“终于不用对着你那张鞋拔子脸了,朕拟将锦衣卫交给太子了。当年找上你的时候,朕可没比他大几个月。”

      “臣也不用再在悬崖边走了。”袁成柏摇头,感叹,“陛下,说句真心话,换个人做皇帝,臣都不敢这么干。同时做领侍卫内大臣和锦衣卫指挥使,这要是让都察院的人知道了,奏章雪片子非把您的乾清宫淹没了不可。”
      “淹没个毛毛,二十年都过去了!”皇帝说了一句粗话,“都察院从来事多,连内部自己人都告。朕用你,除了因为你能干,还因为没人比你更能干。他们要是不信,就让他们找个人来跟你比比!”

      “比比臣也不干了。”袁成柏瞄了皇帝一眼,“您看看臣的白头发!臣还想要孙子呢,没个孙子臣这辅国公的爵位将来能给谁啊?”
      “你还说?”玄宗哭笑不得,“是谁死命不愿让公主进家门的?还不是得把女儿送给朕当媳妇?”
      “袁思严那小子不成器。”袁成柏摇头,“也就我家那鬼丫头……”

      玄宗跟他勾肩搭背着合作了近三十年,还是很了解他的。
      仔细打量着他的神色,皇帝戏谑道:“怎么?你女儿回去兴师问罪去了?”
      袁成柏咳了一声:“小孩子家家的,臣也不好多管教,她母亲护着呢。”
      “朕可是为你女儿好!”玄宗皇帝脸皮极厚地抢白道,“免得以后说朕,平白塞给她一个夫婿,完了还不让她验货。”
      袁成柏嘴角抽搐。

      ……皇帝老兄,您这是在说我闺女呢,还是在说您儿子?

      玄宗明显看到心腹兼老友的腹诽神情,清了一下嗓子,把正经样子摆出来。
      然后他问:“你女儿回去,说了什么没有?”
      袁成柏惊讶,反问皇帝:“难道皇太子回来,什么也没对您说?”

      玄宗想起自家儿子的反应,那就是——
      一阵胃疼。

      问他见到人没有,他点头,不说话。
      问他印象如何,他说:“嗯。”
      问他喜欢的话就这样定了,他说:“哦。”
      问他有没有跟人家讲讲话谈谈心畅想一下未来,他说:“嗯。”
      ……

      你说这当爹的,容易么。

      “真没问题?”玄宗担心地问,“朕怎么总看皇太子的反应,不甚积极?”
      怪了去了,他这个年纪的时候已经自己摸到窑子里去了,自家儿子不说对这档子事有点好奇,连亲事都是父亲定好了,他自家看完了未来妻子,居然只是点头、嗯、哦、嗯!
      整个一小面瘫!他真没什么问题吧?

      “小女归家,并未说皇太子有反感之色。”袁成柏疑惑道,“而且,与皇太子聊了甚久。”
      自己盘问女儿盘问了半天,左右也就是皇太子搞了个突然袭击,而且被自家女儿较为完美的应付过去了。应该没什么问题了啊?

      轮到玄宗嘴角抽搐。
      尼玛,对人家小女孩挺和蔼,对自家老爹就一脸应付。
      亏你爹还怕你有问题,有个啥问题?
      正常的不能再正常了,这个叛逆的小屁孩!
      你说这当爹的,容易么!

      玄宗迁怒之下,也没心情跟袁成柏继续聊,让他先回家去了。
      然后皇帝大人亲自动手,翻找书卷把一概定亲礼仪统统挑剔了一遍,又召来礼部臣子问话,之后把人痛骂一顿,指定将繁琐的典礼增加了一倍。
      礼部官员:“……”
      ……陛下,您这到底是在找谁的麻烦啊?您一张嘴,太子,未来太子妃,还有我们这些具体负责的,全都倒霉了!

      礼部官员猜不透皇帝的意思,只得一一应下,摸不着头脑地回去禀告上司了。
      阁老啊,您快来看看,这又是谁捅破了天啊?
      留下玄宗自己坐着,想想还不解恨,大笔一挥,写了册封皇太子妃的谕旨。
      ……生效时间,四年以后!

      玄宗一边传唤内官将圣旨送去记档,一边暗爽地坏笑。
      小子,想要媳妇儿,等四年以后,人家长大了再说吧!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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