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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进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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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的天又渐渐暗下来,北风在这山崖只见来回肆虐,呼呼声大作,裴云沂靠着石壁,一生中从未遇到如此般凶险境遇,一时也想不出对策,只能集中精神运功疗伤。
经过一夜的运功疗伤,裴云沂只觉得精疲力尽。天蒙蒙亮,他突然惊醒,他竟然在这种危险的境地中睡着了!鼻端即时闻到一股香味,他不由感到饥肠辘辘。只见不远处柳依依蹲在火堆旁边,手中拿着一根树枝,树枝上插着一条鱼,她一脸专注的烤着鱼。晨光中,她的侧脸十分苍白,嘴唇依然泛着淡淡的紫。她回过头,面带笑意,“裴将军,我在后面的池子里捉了鱼,快来吃。”她的语气带着轻快。
裴云沂看到她还能轻松的笑,心头一松,他最怕的是他睡着时,她心疾发作,而他来不及施救。这次的任务就是要救柳妃回去,经历过那么多次战场厮杀,他从没有这么狼狈过。他悄悄运功,毒已经被他控制在手臂,如果不用真气,暂时不会有事。
他缓缓的走到柳依依身边,见她将鬓发略略打理了一下,不似昨天那么狼狈,其实这个女人的遭遇应该比他还要糟糕,但是为何她仍然那么淡定?
“裴将军,给。”柳依依递过来一条用树枝穿好的烤鱼,一阵阵扑鼻的香味,裴云沂饿了一天一夜已经饥肠辘辘,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他接过烤鱼,不由看了看柳依依,她的鼻端挂着晶莹的汗水,脸颊上还有被烟熏过的淡淡灰色,一双眼睛如同清澈的溪流不含一丝杂质。她嘴角挂着一个笑,脸上是铅色的疲惫,裴云沂心头没来由的一紧。
“裴将军不会怕我下毒吧?”柳依依淡嘲,“不要说裴将军昨日舍命相救,单单裴将军这一身的武功,普通的毒又怎么能毒死你呢?”
“我不是这个意思。”裴云沂慢慢的吃着手中的鱼,鲜肥香嫩的鱼肉竟是从没有过的美味,“你心疾好些了吗?”
柳依依一愣,未料他这么一问,“不劳裴将军挂心,我没事了。”昨日看他一脸青灰,今天好像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所以她觉得没有必要再对他客客气气,毕竟他带给过她那么多屈辱。她盛了一碗汤递给他,这个山洞从前似乎有人住过,角落里竟然有一些石锅石碗,“裴将军勉强吃一点吧。”依依希望裴云沂能尽快恢复功力带她离开这里。
裴云沂接过石碗,她虽然这么说,但是这汤却有股他从未尝过的鲜香,他不由道:“好香。”
“后面的山涧虽然没有出路,但是却有一些好东西。”依依微笑,“这汤里的石蘑就是后面采的,这池里的鱼也鲜嫩。”依依唇角微扬,她轻轻的抿唇问道:“六爷他还好吗?”
“他被皇上留在宫里,大喜之日,杀戮不祥。”裴云沂微微沉吟,“是以皇上派我来救柳妃。”
依依并不说话,只是微微皱眉,鲜于醇说的那些话越想越让她疑惑。什么叫做背信弃义,他说的背信弃义难道是指楚王?他们为何能这么容易进入楚王府掳走她?为何鲜于醇可以轻松逃出金燕卫严守的朝歌?楚王以两万精兵大破丕族十万雄狮……这件事难道另有隐情?不可能!楚王不会是这样的人!可是司徒焕一定也怀疑他吧,不然不可能将他留在宫里,而不让他亲自来救她。
“柳妃不用过于担忧。”裴云沂声音微沉,“等到天黑,我便背你上崖,我的马会在崖边等我,你坐马先走,我拖住鲜于醇。山下都是我们的人。”
“不妥,裴将军这样无疑于送死。我柳依依不能欠你这么大的人情。”依依坚决道,“他们只是想抓我,根本不会要了我的命,还不如将军先走……”
“不行!”裴云沂的声音有些强抑的怒气,这个孱弱的女人到底在想什么?屡次拒绝他的营救,他一身武功,鲜于醇和他那些士兵又怎能奈何得了?她一旦离开,他自有办法逃脱。
“我不能走。”依依不想把自己心里的疑惑说出来,特别面对裴云沂,不知他是敌是友,“裴将军身中剧毒,我有办法弄到解药。”她淡淡笑道:“你我非亲非故,我不想欠你的。你救过我,我也要还你一命!”
裴云沂微微一怔,“我并不想施恩于你,这次只是执行皇命。”话虽这么说,他注视着依依执拗的脸,五官虽不精致,却有股生动的力量。如果没有皇命,他会这般不要命的救她吗?也许是因为那次落水,他终究觉得欠她的吧。这个平凡又透着不凡的女子,差点成为了他的妻。
依依站起来,她红色的喜服已经千仓百孔,几乎看不出数日前她还是个新娘,“裴将军,我们这就上崖吧。你自行离开。集齐金燕卫,再来找我。好吗?”她连连咳嗽,嘴唇越发紫了。她低身从短靴里抽出一把通体雪白的匕首在石壁上刻了一个记号,“我会留下记号给你的。”她的声音带着微微的气喘,语气带着恳求。
裴云沂的右手不由握拳,他想直接告诉她,楚王已经被皇上软禁,楚王府的管家李清经不住重刑招认是他让鲜于醇的人进府抓人,而楚王跟鲜于醇更是多年来一直暗中有来往……看着她惨白的脸,他竟然不忍心将这些话说出口,只沉声道:“柳妃,皇命难为。”
依依抿唇,乌黑的眸子定定的望着裴云沂,她晶莹的眼眸透着悲哀和坚定,“上次落水,是你欠我的。这次你救了我,我们之间算是扯平了。你让我到鲜于醇那里去,我一定会帮你拿到解药。”她的声音有些微弱却力含千钧,“六爷在朝中势单力孤,如若这次……”她凝视他的眼睛,似乎是迟疑,最后还是说道,“如若这次是有人陷害,除了我,没有人可以救他。”
裴云沂心中大震,原来她已经洞悉一切,这女子竟有如此玲珑之心。的确,煊盛帝已经对楚王起疑。加上虞贵妃在一旁煽风点火……朝中确实没有一个为他说话的人。他跟楚王素无往来,但也很钦佩他能以两万兵马大败丕族,但如果这一切都是事先设计好的,那么这个楚王就是处心积虑要谋得皇帝的信任和重用,其居心也就不言而喻。于公于私他都应该一口拒绝她的要求,但是望着她明澈的眼眸和惨白的脸他那个“不”字怎么样也说不出口。
“柳妃执意如此,在下便跟你一起去要解药。”裴云沂的语气又恢复往日的冷淡,“各中真相,我也很想知道。”
裴云沂一脸肃然,乌黑的眸子带着军人惯有的坚韧,他的语气也是不容辩驳。依依心中感念,叹道,“那我们上去吧,有劳裴将军。”
裴云沂将大氅披在依依身上道:“如此,得罪了。”手轻揽依依的腰,另一只手拉住了崖边的藤萝,两人立刻身处绝壁之上。依依耳边只闻得蜡蜡风响,脸颊如同刀削般痛楚,低头只看到万丈深渊,稍不留神就可能掉入万丈深渊。她一阵头昏目眩,不由自主抓住了裴云沂胸前的衣襟。
“别怕。”裴云沂道,运功在崖边石头上一点,两人又往上纵了数丈。
如此数下,两人翻上了悬崖。一夜大雪,四周已经是白茫茫的一片。两人才站定,立刻有鲜于醇的手下提剑围拢过来。
依依正想说话,只觉得身边裴云沂身子一矮,他大口的吐出一口鲜血。
“裴将军!”依依惊道,急忙扶住他。他身中剧毒,又用了真气……只见他额头都是大颗的汗珠,此刻会不会已经毒发攻心了。依依心中焦急,她抬起头直视鲜于醇,语气也透着怒气,“鲜于王爷,解药呢?”
鲜于醇冷冷一笑“裴将军威猛得紧,在下以为区区这点毒根本不能伤到你。”
依依感觉裴云沂微微发抖的手臂,他的唇透着一股黑气,目光冷冷的落在鲜于醇身上。
“王爷大概也希望能有人回去带信给楚王吧。”依依淡淡道,“不然,你找谁去谈条件呢?我的心疾随时可能发作,若是不去拿程太医的药,恐怕也活不下去。到时候,大郢威武将军和楚王妃都死在你手上,你以为你逃得了吗?”
“你、王爷……还是把解药给他们……让裴将军去送信吧!”一个青年从人群中站出来,依依认得此人是昨夜拿人参给她续命的郝刚,“不然,王上不会放过我们部落……”
“闭嘴!”鲜于醇喝道,“把他们两个给我带走!郝刚,你看着他们,务必在天黑前赶到!”
依依和裴云沂被抓上一辆马车,马车四面密封,根本无法看到外面,只留了几个亮点透气。微弱的光束下,裴云沂靠着车壁,俊脸惨白,双目紧闭。依依心中不禁后悔,若不是自己急于查明真相,他也不会勉强用了真气导致重伤。
“裴将军,你还好吗?”她挪到他身边,触及他的手掌,又冷又湿,她懂一些粗浅的医理,知道他这是毒气攻心了。她心中焦急,轻轻呼喊:“裴将军,裴将军。”
良久裴云沂才低应了一声,“嗯。”
依依蹙眉,咬了咬唇爬到有光透入的地方大声呼喊:“来人!快来人!”
不一会儿马车停下,依依只觉一阵强光射入,“柳妃有何吩咐?”站在车外的是郝刚,他一脸端肃,眼神有些许急躁和不耐。
依依微微施礼:“多谢郝少侠救命之恩,昨夜若不是郝少侠的那支千年人参,我此刻可能已经在黄泉路上了。”
郝刚微微一怔,眼中似有忿忿之色,只道:“这参本就是用来救命的。”
依依目露感念:“此物珍贵,于少侠定是紧要的物事。我楚王府亦有一支千年雪灵芝,我此次若能回去,定求楚王赐予少侠就原本想救之人。”
郝刚不以为然,“你若能回去,楚王未必还是楚王。”郝刚道,却又立刻收口,不耐道:“柳妃唤我何事?不会就是要谢谢我吧。”
依依听着郝刚的话心念微动,已知自己所料大致不错,蹙眉道,“可惜裴将军中毒太深,若有什么三长两短,皇上必定大怒,不仅你们丕族,还有周边的几个部落,必会被战事牵连导致生灵涂炭。”
“你们大郢已经胜了昌河一役,怎会再次发兵?”郝刚语气急促。
“少侠有所不知,裴将军乃是皇太后之独女长平长公主之子,又是威武大将军,是我大郢不可多得的将才。若他有事,皇太后必定不会干休。”依依又施一礼,“还请郝少侠能赐解药救裴将军一命。”
郝刚神色犹疑不定,才要说话身后有冷冷的声音传来,“郝刚你走开!”鲜于醇缓缓走到依依面前冷笑道:“柳妃,我劝你不要再耍花样了。裴云沂已经毒发攻心,你救不了他。况且,这也是他自找的。”
依依握拳,一字一字道:“王爷既然不肯赐解药,而裴将军又是为我才身受重伤,那我柳依依只有陪他一同上黄泉了。”
鲜于醇一凛,“什么意思。”话音未落,面前女子手中已经多了一把通体雪白的短匕,她将匕首的刀锋抵住自己的胸口,她目光纯湛,带着一股决绝,“我这个用来跟楚王谈判的筹码恐怕不能为王爷所用了。”
“你!”鲜于醇脸上闪过一丝惊惶,随即淡笑道,“我不信柳妃会为了裴将军会赔上自己一条命。”
依依咬唇扣住匕首用力往自己心口扎去,她下手又快又狠,“阿呦!”鲜于醇惊呼,眼见锋利的刀锋已经要刺入柳妃的心口。眼前黑影一闪,依依手中的匕首“叮”的一声飞撞到不远处的石壁上。
裴云沂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依依身边,他打掉依依手中的匕首,他脸色惨白,嘴唇黑气若隐若现,身子不停的发抖。目光沉冷的望着鲜于醇。
鲜于醇似乎也松了口气,笑道,“素闻柳妃曾是裴将军未过门的妻子,这么看来,柳妃对裴将军的确情深意重。”
依依眉心微蹙,缓缓道,“王爷究竟要不要给我们解药?”她心头焦虑,声音也不自禁的发抖。
只见一个灰衣侍从自人群中走出,来到鲜于醇身边低声耳语了几句。鲜于醇眉头一皱,随即从袖口拿出一个锦盒,“这是紫金散的解药,但这只能阻止毒气攻心,要彻底解毒还需要一颗。”鲜于醇冷笑,“须得在下面见了楚王殿下才能给裴将军。”
依依接过解药,却发现裴云沂的目光紧紧的锁在自己脸上。其实,刚刚她也是兵行险招,左边的胸口放了一条一早从山崖中带来的鱼……她再如何焦急,也不可能真为了裴云沂去死。
“裴将军,我相信堂堂丕族鲜于王爷是不会骗我们的。”她将那颗黑色的药丸送到裴云沂嘴边。
深红的鲜血自裴云沂嘴角流下,他接过解药吞了下去。
“这个解药不止能控制裴将军身上的毒气蔓延,还能使裴将军七日之内再也无法运用真气。只有这样我们才安心。”鲜于醇笑道。
裴云沂淡淡道:“素闻丕族妖异,今日一见,果不其然。只是这紫金散是丕族皇室密器,旧日听闻只有丕族皇帝手中有解药,何以王叔手中也有呢?”
鲜于醇见裴云沂吞下解药,脸上一松,听他这么说即刻目露凶光,依依不动声色的扶住裴云沂,“裴将军,我们还是赶路吧,我想王爷身为丕族鲜于擎的亲叔叔,自不会亏待咱们。”
………………
上了马车,裴云沂才道:“你刚刚为何?……”
“将军误会了。”依依从衣服里扯出一条死鱼扔在地上,“我只是冒险试试,若不是刚才将军出手,可能我也骗不过鲜于醇。”
裴云沂沉默半晌道,“以后柳妃不要用自己的命来冒险。”说着拿出依依的匕首交还给她,“这把’常忆’乃传世名器,削铁如泥,更不用说是人的皮肉了。”
依依接过匕首,“实在是万不得已,堂堂威武大将军总不能死在这种荒山野岭。”
“我征战多年,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只是不想丧命在此类小人手中。”他的语气带着叹息。
…………
入夜,两人被蒙着头带入地牢。走到半路裴云沂又吐了一口鲜血,鲜于醇笑道:“裴将军伤得不轻啊,过一会儿我让他们准备好酒好菜给将军压压惊。”
地牢狭小潮湿,依依断定这并非丕族的大牢,不一会儿有人送了两份饭菜进来,一份有酒一份没有。黑暗中依依感觉手突然被一只大手握住,她来不及挣脱,只感到裴云沂用手指在她掌心写了几个字。
不一会儿,依依的惊叫和哭声从地牢传出:“裴将军!裴将军!”
两个狱卒进了牢房,探到裴云沂已经没有了呼吸于是将他抬出去。
依依咬牙尖叫:“鲜于醇,你这个卑鄙小人,违背诺言!你杀了裴将军,我们大郢一定会将你碎尸万段!”
依依叫喊了半日,并无人理会,监牢阴暗潮湿,一股股寒气向她袭来,她的心口又开始隐隐作痛。不知过了多久又有人送饭来,还带来一位郎中,他替依依把了脉随即就出去了。
不久又有人拿了一碗汤药来给依依服下,依依非常顺从的喝下。她知道鲜于醇不可能让她死,这必是治疗心疾的汤药,虽然不能跟程川的药丸相比,但必定是有益无害的。
第二日郎中又来,依依对着郎中轻声说了一句话,郎中一怔,手中并没有停留继续为依依诊脉。
郎中走后,依依望着监牢的门口唇际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