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箫娘》沈幺

31、第三十一章 娘子与丫鬟

　　花萼回来的时候看见花期呆坐在廊下对着一个火炉扇风，样子极为乖巧，只是一边脸上红肿，像是被人打了，又听屋里时不时传来一两声怪笑，心中一动悄悄走到她身边在栏杆上坐了，悄声问她：“是谁来了？你怎么不在里面伺候着？”

　　花期冷不防被吓了一跳，缩了缩脖子回答：“娘子让我出来的。”顿了顿又说道，“里头那位是十一娘，娘子见她总来刁难我，我又不会说话，便让我出来生个火炉，说是待会儿要化胶用。”这两日花萼总找她说话，帮着教会她许多事情，她倒是会和她说上几句话了。

　　花萼听了这些话心里就很舒服，这两日总不是白教的，她也会和自己小小抱怨别人刁难她了。十一娘见谁都要刁难几句，也不奇怪了，只是奇怪她竟会来月落轩和箫娘说话，因又问她：“她上来是为了什么事，你可听见了几句？”

　　“……”花期看她一眼，似乎有些犹豫，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这倒是奇了，这表情在她脸上可是难得。她也有想说话的时候？花萼推了推她催促，生怕她又将话憋回去了：“你倒是说话啊，我等着呢。”

　　花期想了想，整理了话说道：“先前有位冰心馆的花廿娘上来找麻烦，后来十一娘就来了，把她赶下山去了。”

　　只有一句话，但好在言简意赅，花萼一推想也就明白了是什么事情。十七那晚花磎也是在独孤郁的船上的，箫娘又是被独孤郁送回来，她不可能忍得住没有表示。等到昨天该来的人都来过了，看清楚了风向，今天才挑了日子上门来找碴，也真是狡诈得很。昨天二娘来了说了什么她不会知道，独孤郁来了说了什么更没有人知道。只看箫娘现在一没有被罚，二也没有得了什么好，便觉着她现在处境比之以往也不过尔尔。更想着独孤郁热头过去也就会把她丢下了，说不准等她病好了还要等着二娘的一顿刑罚。因而今日便招摇上门了。

　　而这十一娘素来行为乖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也没人琢磨得出她的心思。今天偶然起了兴致往这月落轩来也是说不准的。既然她给了花磎一顿好骂赶了她下去，也省得自己见了那对主仆没好心情了。这样想着也便不再计较十一娘的出现，转而和花期说起话来。

　　“刚才你在里面怎么被十一娘刁难了？说来我听听。”兴致勃勃戳戳她的脸蛋，想着待会儿煮个鸡蛋给她揉揉。

　　“……”

　　“说呀，我又不会告诉别人去，你还怕丢人吗？”捏着脸晃晃。

　　“……”

　　“你不说我自己进去问了。”作势就要起身进去，被花期拉住了衣袖，只见她眼中渐渐聚起一丝疑惑，抬头问道：“这里的丫鬟都是这么对娘子的吗？”

　　花萼一愣，怎么也想不到她说出的是这句话，却是坐了回去，认真地看着她问：“怎么对娘子了？”

　　“就是，”花期想了想，下了很大力气斟酌着说道，“没大没小的。”

　　“噗嗤！”花萼喷笑，戳了戳她的额头，“你这半天就琢磨着这个呢？”

　　“……”

　　见她是认真的在等着她的答案，微微敛了笑开始说起那些因由来：“也不是所有丫鬟都对自己的娘子这样的。这儿与你以前待过的正经人家不同，这里是妓院。”见她眨了眨眼似乎有些明白了，又还有很多不明白，便又细细道来，“在别处主子是主子，丫鬟是丫鬟，身份是定了的。可这儿不同，一进了这里，那户籍上的身份就都是虚的。今天你是娘子我是丫鬟，明天丫鬟出息了，到花名册上改个身份，便有可能当了娘子了。自然这也得看个人的造化，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往上爬的。没个美貌或是才华，又不会应酬说话的，再想要爬到娘子的头上可不就是找死嘛。像你家娘子这里，几年里连出了两个丫鬟成了有名头的娘子的，那可真是天下独一份的稀罕事了。不瞒你说，我被派来这里伺候她的那天，也还想过哪天能够出头呢。谁曾想到她竟是个任人欺负的主子，这般没用呢。”

　　花期有些吃惊：“在这里脱了奴婢籍这么容易的吗？”

　　花萼见她如今生动了许多，忍不住笑了：“瞧你说的，在这里谁知道谁以前是什么身份啊，是落了奴婢籍还是乐籍没差的。院里的女子上的都是假身份，没有乐籍的，教坊管不着。你是奴婢还是娘子都是靠本事说了算，又或者得了阿母的喜欢，便是当了婢子也好过娘子许多的。只是有一样是婢子比不过娘子的，只要当了娘子就可以叫回原来的姓名，只给你挂个花姓排行，还能有自己的屋子住。”

　　花期了然点头，又抬头问：“那花廿娘是本就姓花吗？”

　　花萼“嗤”了一声：“不是。她倒是想叫回自己的名字，可惜她连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还亏得四娘给她取了个好名字才助她飞上了枝头。她是直接抢了四娘的恩客上了位的，手段太难看。院子里真正姓花的只有两位，一位是阿母，另一位是她亲生的女儿花想容，去年也入了行，排行十九。我们都叫她小娘子，她才是花姓的主子呢，那花廿娘不过白冠了个花姓罢了。除了那两位，这里姓花的都是丫头婆子，越不了她们去的。”

　　见她若有所思，比前几天什么事情也不管的样子进益多了，便又道：“索性这一次全给你说清楚了，以后也好认人做事。院里的娘子你记着她的排行住处也就够了，小心对付着总是不会错的，喜好脾气以后慢慢摸索便是。这第一要紧的是分清楚她们身边侍婢的身份，好不糊里糊涂叫她们欺负了。院里有两种丫鬟，一种是从小买来放在院子里栽培着，名字里头带草木的，一等的如我是草字头的，二等的是木字旁的。另外就是后来娘子们自己往外边买来的，身份低些，名字也都是各位娘子自己取的，只是在花名册上落了个名，算不得正经的院里人。另外阿母身边的花朵和花骨，是自小跟在她身边的，身份尤其不同些，就是娘子们也要巴结她们的。我就差了她们一等，才被派来伺候你家娘子了，像你这外头来的，想要出头可得熬些日子。就算走了花磎那条路也是不会顺畅的，她也就在外头客人那里得些脸面，院里瞧得起她的娘子是没有的。十一娘就不同，她本是照着头牌娘子的路子训练的，不过当初没有好机遇被埋没了，后来被她凭着本事爬了上去也没人说她闲话。”

　　花期点头表示明白。秦歌儿当初是院子里派给箫娘的侍婢，后来成了娘子，箫娘便到外头买了花磎，结果又栽培出一个娘子出来，再后来花青衣就派了身边的花萼暂时照顾着，到了几天前箫娘才买了花期填补了身边的空缺。院子里养大的丫鬟就跟大家里的家生子一样，外头买来不如她们土生土长的，容易受欺负。花期没想着要往上爬，只是这里与她以前待过的地方都不同，她想好好生活便要知道这里的规矩，以后也便可以少些挨打。

　　只是，看见了原本是婢子的人这么欺负自己以前的主子，还是让她那跟一个主子便忠一个主子的认同受到了不小的打击。在她的想法里，主子是高高在上的，下人不能违背主子的任何命令，更不用说骑到主子头上了。可刚刚见了箫娘的境遇，让她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感觉她并不是自己的主子，却更像是跟自己站在同一个地方的人。

　　可如果她不算是主子，那是她的什么呢？是将她从人牙子手中救出来的恩人？现在想来她虽然威胁过她，却没有真的为难过自己，反而几次三番为她解围。奇怪的感觉！就算跟在沈溪身边被他照拂着，也只觉得他是对自己好的主子，身份摆在那里是逾越不了的。可是箫娘给她的感觉却是，她们之间甚至她与任何人之间都没有十分明显的主仆之分。这一点体现得并不明显，可对主仆观念根深蒂固的花期来说，却很清晰地感觉到了。

　　“花萼姐姐，我家娘子在你们这里吗？”

　　正思索着花萼的话，突然听见有人在外面大呼小叫。花期抬头看向院门的方向，见一个与她差不多大的青衣丫鬟站在篱笆外往里张望，却不进来。

　　“那是花楹，十一娘身边的丫鬟，人倒是挺好的，就是少根筋。”花萼对着花期介绍，然后大声嚷了回去，“也没拦着不让你进，你在外头大喊大叫的算是什么？当我们这里有妖魔鬼怪，能把你拖进来吃了不成！”

　　花楹嘻嘻笑道：“才不是呢！我和娘子原来在累花溆玩着鸭子呢，结果一转眼就不见她了。我把院子翻了一遍也没找着，便来这里看看。本也就没指望着她在这里的，问过就走了，也就懒得进去打扰你了。”

　　花萼唾了她一口：“你个没见识的丫头，凭的什么认为我们这里就不配你家娘子来了。累花溆就在月落山下头，你不先往这里来找却留到最后才来看看，不是傻了是什么！我告诉你，她现在可就在里头待着呢，被你这一声叫嚷准要出来整治你了！”

　　花楹还不信，还要回嘴，就见秦歌儿从屋内走了出来，手中端了个白瓷药盏，猛地往自己这边扔来：“吵什么吵！我不过走了一会儿就耐不住性子了，被你这么一折腾全院子的人都知道了。你要是闲得慌就给我回去捡豆子去，一点定性也没有，我养着你有什么用！”

　　药盏砸在地上碎了个四分五裂，褐色的药汁洒得到处都是，一会儿也便被泥土吸收尽了。花萼见花楹吓得不敢说话，急忙上前打圆场：“娘子莫要生气，她这也是挂心你呢，说不准有事找娘子也未可知。”

　　十一娘却扑哧笑了：“瞧把你们吓得，我这是故意吓你们的。我这就走了，你好生照顾着你家娘子。”说着低了声凑到她耳边，“刚刚砸的药碗你也别心疼，那是花磎婊/子送来的，多砸几个也不亏。以后再有的砸的也叫上我，我来听个声儿响也是有趣。”

　　花萼讶然地看着她大笑着离开，二丈和尚摸不着，半晌“呔”了一声，回头瞧着花期说道：“我今儿个才发现十一娘倒是挺对我脾气的。”

　　花期眨眨眼，看看她又看看秦歌儿，微微笑了笑。

　　远远的还能听见花楹大声抱怨：“娘子你也真是的，差点吓死我了！怎么不说一声就走开了，花楹可是找了半天了。”

　　秦歌儿哈哈大笑：“在山脚下见了两只猴子蹿上山了，便上来耍着玩玩……”

　　花期觉得花萼这句话说得也不是很莫名，她似乎有些同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