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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第三十章 探病(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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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一夜不得眠,直至天蒙蒙亮了箫娘才抵不住病体困倦昏沉沉睡了过去。一觉醒来,已经是晌午时分,箫娘觉着鼻塞更严重了些,身子倒是有了些力气。用过药膳之后第一件事情便是叫花萼拿了信到东边角门上找一个名叫小何的门僮,让他送到光德坊李府交到李欢手上。
这会儿花萼才刚拿了信下了山,箫娘便让花期守在屋内,开了门窗散散药气,自己披了衣袍走到了院中。积雪已经融化殆尽,只有屋檐之下的枯草上零落的残留着不大的几块白色,泥土湿漉漉的吐着气,浅浅的长出了一抹苔色。沿着石子路径直出了院门,走到一处光裸的岩石坡,遥遥往远处望去,天清地明,一派的祥和。
眼神微凝,定在了半山腰处的一个人影上。那是极嚣张的一种美丽,便似这雪后的萧索皆是因那美丽而失了色。箫娘认了好一会儿,直到那抹丽影走到了院门前,才通过她身后跟着的花团儿认出那人正是自己以前的侍婢——花磎。也怪不得她认不出她了,以前的花磎低眉顺眼卑躬屈膝,时常连她的脸都看不见,可她却能光看她的背影就一眼将她认出,如今的花磎妖冶艳丽趾高气昂,便是放在歇春院众多顶好的姐妹中间也是极显眼的,可她却要认个半天才能将她认出。箫娘觉得挺悲哀的,以前总教着她要无所畏惧,如今她做到了,却无比想念以前那个谨小慎微的她。也只有以前那个她,是她所熟悉的罢了,如今这个,再美再好也不是她了。
不想回去与她相见,看着花期听见声从屋子里出来,怕花磎为难她,还是抬步往回走去。刚走到院门,便听见屋内有人走动翻东西的声音,还有花团儿那尖细的讥讽之声:“不是说御史来过了吗?怎么屋里子也不换上些好的摆设,看着怪寒碜的。难不成吹箫娘子也学得视钱财如粪土了?竟不抓着机会好好宰他一把?”
箫娘皱了眉,这来找碴找得太明显了些,想着花期定然又是沉默以对,怕反而惹得花团儿跟她较上劲,正要急忙进去,却听花期没有起伏的声音轻声道:“娘子不在,婢子也答不了姊姊的话。不若姊姊将名号留下,花期好告诉娘子知道。花期初来乍到,还不是很认得人,请姊姊包涵。”
花团儿被她规规矩矩的话堵得一时无语,正要报上名号,花磎却突然发了脾气上前给了花期脆亮的一巴掌,厉声骂道:“谁与你是姊姊妹妹的?没人教过你规矩吗?”
花期被那一掌打得有些目眩,却只愣了一瞬,便低了头无声无息跪了下去,任她教训。这时花团儿也从惊讶之中反应过来,急忙换上一副气愤模样,指着花期的鼻子怒骂:“擦亮你的狗眼看清楚了!这是冰心馆正经的娘子花廿娘,你这狗腿子手里买来的丫头是什么身份,也竟敢胡乱称呼!活该把你抓到前院去教训一阵子再放进来,让你知道什么叫规矩!狗娘养的小婊子,撒泡尿照着有几分骚样便敢往上乱窜,看我不划花你的脸,看你还敢乱叫!”
“我的人还轮不到你来教训!”箫娘狠狠一摔珠帘进来,一时竟将屋内几人全震慑住了。箫娘几步走到花期面前,将她从地上拉起护在身后,脸色异于寻常的黑。
花磎一愣,她倒是从未见过箫娘发怒的样子。怎么?真以为自己如今有了独孤御史当靠山便翻了身了吗?花磎心中讥笑,面上装作亲善非常,笑着行了一礼,言语柔顺得体:“娘子错怪了,蹊儿是见这婢子新来不知事,怕照顾不好娘子病体,就想着教教她,好让她不误了娘子养病。今日错认了我也就罢了,若是哪日不知规矩得罪了贵人,反倒要惹祸上身,平白给娘子添乱,到时想要学规矩也是晚了。娘子好不容易得了御史的照顾,可不要叫这笨手笨脚的丫头坏了事情才好。我这都是循着娘子的道理做事。这些可都是当初娘子教我的,娘子忘了吗?”
箫娘缓了脸色,在她面前总是气不起来的,只是刚见花团儿是真要动手伤花期,一时气极,才动了怒色。只是两人如今形同陌路,实在不知该如何做出一副相亲相爱的模样,便只冷淡回道:“廿娘如今身份在我之上,何必再记往昔之事。我说过这么多的话,自己都记不得几句的,你何必还念念不忘。我的婢子我自己会慢慢教,就不劳你挂心了。倒是你的婢子,还是让她收敛点脾气的好。如此张牙舞爪的,不怕哪天误伤了某位娘子贵人的,只怕一不小心要抓伤自己人。廿娘也养过猫,应该知道何时要给猫磨磨爪子。”
花团儿听此言猛地一颤,瞪大眼睛疾声辩解:“娘子,她在挑拨离间!你别听她胡说八道……”
花磎皱眉呵斥:“我说你什么了吗?大呼小叫什么!”继而转首看向箫娘露出一副委屈哀切的模样:“娘子可是还怪磎儿离了你去了冰心馆?磎儿当初实在是身不由己。”
箫娘见她如此,心中十分疲惫无力,实在不想与她提起往事,也就不再虚与委蛇,直言问道:“你今日来到底是为何事?”
花磎无辜且无奈地苦笑:“娘子是决心与我撇清关系了吗?可磎儿却时刻记着当初与娘子一起的日子,丝毫不敢忘记娘子对我的点滴恩情教诲。前日一听说娘子落了水感染风寒又昏迷不醒,磎儿便担心得不行,老早要过来探望的。奈何这两日被请进独孤御史府中,竟不得空回来一趟。今日独孤郎君才放了我回来,一回来就急急往月落轩来看娘子了。磎儿不求娘子原谅,只求着娘子别将我认作陌生人。娘子便是还生着磎儿的气,也该顾惜着点自己的身子,先将这药喝了吧。”
箫娘眼看着她的一双玉手从朱漆柏木雕花食盒中端出一个黑陶药罐,隔了纱往白瓷药盏中沥了七分满的褐色药液,一切做来就如昔日一样的熟练,连一滴药也未溅起。只是那双白嫩无瑕的手不再如以往的粗糙,那藕臂之上也不再空无一物。金钏锦袖,玉手白瓷,这福分实在不是常人消受的起的。箫娘看着端到眼前的药盏,顺着手臂往上看去,直直看进了她的眼中,手臂轻抬,将她的手隔了开去,似叹息又似宣告:“我不欠你的。花磎。”
花磎一愣,轻轻将手中的药盏放到桌上,笑容慢慢变冷:“娘子这是何意?磎儿听不明白。”
“这都听不明白,花大娘子可是越发退步了。”一声嬉笑透帘而进,平平淡淡的一句话里也能听出婉转回音。嬉笑怒骂,皆成万种风情,说的便是十一娘秦歌儿。不止箫娘,便连花磎也是一脸诧异地看着秦歌儿大摇大摆地进来,一时忘了驳回她的话。
秦歌儿袅袅婷婷地走到箫娘面前,揶揄笑着行了礼,转身对着花磎评头论足:“花磎妹妹如今得了势,身上穿得比我都要好了,也怪道要骑到旧主的头上来了。不过妹妹可要小心了,不是每个客人都是喜欢浓妆艳抹的,偏就有人喜欢这病子西施的。妹妹可想过你的独孤郎君可有不能满意的地方,自己却寻不到原因的,往着这边想就是了。”
花磎眉头一动,似乎被她说道痛处,却更是没了好脸色,黑了脸说道:“我不明白你说什么。”
“又是不明白?”秦歌儿呵呵笑了起来,扶着箫娘直摇头,“不行了,真是不行了。娘子你可看看,我早说她不是个伶俐的,要你不要在她身上花太多心思。你偏说她大器晚成,要苦心栽培,笛箫书画样样都教了她。可看看她现在如何?还是这么蠢笨迟钝,真是无药可救呢。娘子,你现在可有后悔?”
箫娘扶她离了身,无奈叹气:“她可与你不同。你自个儿早早离了我,却不许她对不住我半点,这是何道理?十一娘来就是专门给我添堵的吗?”
“怎会?”秦歌儿无辜轻摇螓首,指着花磎厉色指责,半点余地也不留:“我不过看不过她这副做作的样子!明眼人都知道她恨着你,还偏要做出副衷心不得已的可怜样子,让人以为是你对不住她。我看着恶心,不出来骂她几句心里不痛快!我是念你以前对我有几分情意,劝过你小心着她,你偏不听我的,这也便罢了。如今见你被她明着欺负,我看着还解气呢。只是她忘恩负义便算了,我早知道她是什么人,摆出这无辜的模样实在碍眼。一日见了她,三天都吃不下饭。今日被我撞见,你还以为我是能忍的吗?”
花磎脸色青黑,拳头握得死紧,气得发笑:“你凭的什么来嫌我了?我哪里比得上你忘恩负义。我纵然离了娘子,什么时候不时刻惦记着?倒是你,这几年来有什么时候想起娘子给她点好处的吗?”
秦歌儿听了仰天大笑:“既然大家都是背主负恩之人,又何必惺惺作态。我就算心里想着娘子,娘子也不见得稀罕我的一点东西。大家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明明白白过日子。哪里像你这么不要脸,背弃之后还要做些小动作。明里说是念旧情照应着点娘子,实则是算计着她扔给她难堪麻烦。说是来看娘子,明知道她与独孤御史刚刚相识,偏要说自己才从他府中住了两天回来。这不明摆着甩她脸子嘛?说着这些恶心人的话,还偏装着自己是好人,是骗鬼还是骗自己呢?”
花磎气得浑身发颤,眼睛都发红了,连话都说不出。花团儿见她被人当面辱骂,本要上前出气,可前面这位可不是箫娘好欺负,若是给了她一句重话,不说被她打一巴掌,哪天被她拖到没人的地方怎样了还不定呢,遂缩瑟在花磎身后连气也不敢重喘。
“怎么?我说的不是吗?拿着这委屈的样子惹谁疼呢?我又不是那些看你皮相下饭的郎君,你这么看我我也不知该作何反应。你这副样子自己留着给他们看吧,还赖在这里干什么,嫌我骂得还不够吗?”
花磎听闻箫娘竟攀上了和自己一家的郎君,今日本是来奚落她的,料不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反倒被她抢白了。她知道秦歌儿不是个好对付的,自己再待下去也只有被她咬的分,只能咬着牙假笑:“阿姊这些话可真是让我有苦难言。既然阿姊误会我如此之深,我一时半会儿也是辩解不清的。娘子尚在病中,这么吵下去反倒要累了她。我今日就先走了,好让娘子得个清净,改日再来探望。阿姊也要顾惜着娘子,不要吵着她才好。”说着一甩衣袖,转身狠狠瞪了花团儿一眼,蹬蹬离去。花团儿被那一眼瞪得一颤,也忙缩着身子跟上离开了。
箫娘把目光从那离开的背影收回,转到一脸得胜的秦歌儿身上,有些莫名:“今儿个怎么就凑巧跟在她脚后跟上来了?平日你可是连正脸都不愿给我看见的。刚才的那些话是拿来抢白她还是膈应我的呢?”
秦歌儿鄙夷看她:“你道我是来看你的吗,我这是来看热闹的。只是见你那忍气吞声的窝囊模样,让人知道了你是我以前伺候过的主子,可不要被人笑话我吗,这不就忍不住出来为自己争口气呢。我这就走,彼此眼不见心不烦。”
箫娘点头:“那就不送了。”
秦歌儿一笑,嘿了一声往榻上一坐:“我今儿个还偏就不走了,就在这里呆着给你添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