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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梨酥与小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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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第二个落脚点离我不远也不近,我在船行驶一天两夜之后到达了一个喧嚣的码头。
我刚要跳上码头,就有一个渔夫模样的人拍了拍我。
他提醒我,兄弟,这里不能随便系船。
我问,怎么了?
他回答,这里只能系贵宾画船,停船是要收费的。
我又问,停了会怎样。
他白我一眼,“没钱的话,这属于违章停船,上头会派楼船来拖走。”
我问,那停在哪儿?
那人指了指旁边的水湾。
我看了半天,也并没看出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如果非得说有,无非是那水湾简陋一些,更不华丽一些。
我于是虚心求教:“有什么不一样?”
那渔夫大笑,道,“也没什么,只是那水湾里系船更牢靠,不易被风吹走。”
我大惑,“如此说来,那水湾岂不是更好?”
渔夫答,是啊,更好。
我问,那为何不在那儿系画船?
那渔夫鄙夷地看了我一眼,“这不是为了好看么。”
我顿时叹服。
在中用却不好看的水湾里,我停下了我的小船。
本来我打算对他说一句“委屈你了”,但我想我的小船也应该更喜欢实而不华的东西。所以我只是默默地走上岸去。
岸上繁华喧嚣,熙熙攘攘。是另一个世界在等待着我。
我百无聊赖地闲逛,无论是卖菜的、卖艺的、卖布的还是卖春的,我都不会多看一眼。
原因很简单,我没有盘缠了。
我开始注意每家店铺门口挂着的招人启事。
然而结果却令我失望,各个店铺招人的条件,大多需要直系亲属在本地衙门有帐房先生级以上的工作,或者三族以内在总店担当管理人员。
闯荡江湖的人,大把的银票比草纸都要便宜,这其实是一个很大的误区。闯荡江湖,很多时候也都会陷入没有银子的苦恼之中。能够像草纸一样轻而易举地掏出来的,应该真的只是草纸罢了。
我把手插在空空的口袋里,从街头一直逛到街尾。
我没有刻意去想下一顿饭如何着落,当你遇到什么烦恼时,其实最好的方法也就是不要想他,不断想着后果只有一个,那就是烦上加烦。
然而一些生理现象的产生,让我不得不想,比如头晕,比如脚软,比如肚子饿。
我开始迫切地想找到一些什么东西,无论是工作还是食物。
没有人教过我读书。
所以我从来不知道“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是什么意思。
只知道当看见一块平台旁挂着招工的木牌时我瞬间不能自己地跑了过去。
“招人么?”
“是啊。”
“短工行吗?”
“可以啊,就要短工。”
“工钱怎么算?”
“一天五十钱,包吃住。”
“那我来吧。”
“好。”
刚刚令我困扰的要命的生计难题就这样在几句话间解决,人生如此奇妙。
活不难,无非就是搬搬东西,打几个木架,可是却聚集了足有几十人。似乎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召集这么多的人手,就只是为了迅速地搭一个平台出来。
闲暇的时候,我和领工闲聊。
我问,“搭一个平台出来干什么?”
领工回答,“我哪里知道?”
我再问,“谁搭的平台”
领工回答,“咱们呗。”
我大窘,“不是这个意思,我问谁出的钱。”
领工回答,“我哪里知道?”
我惊奇,“那你都知道什么?”
领工沉思了一下,慢悠悠地回答,“搭这个平台一共用了木板一千三百七十四块,柳钉三千零一十七根,有七处地方采用了新的造法,大约还有二十五天两个时辰零半碗茶的功夫就可以完工。”
我起身作揖,“您真是高人。”
领工摇手,“哪里哪里,我什么也不知道。”
我继续作揖,“您知道的够多了。”
这一回,领工冲我颌首,微笑,“我正在作着,当然多少要知道一些。”
我在一片木板中间躺下,继续望天。
领工说,“如果你真想知道,其实大可以在平台搭完之后不要走,留下来看看。”
这倒不失为一个好主意。
好奇心会害死猫,好奇心也驱使我在拿到了三十天的工钱之后,在这座繁华的小镇多逗留一阵。
第一大原因是我并没有明确的目的地,无论在哪儿都没有关系,第二大原因则是我实在太好奇,好奇为什么有人要飞快地搭一个平台出来。
人总是那么无聊。
而无聊的人也总是很多。
当我们的平台还差两天,不,按领工的话来说,是差两天两个时辰零半碗茶就要搭好的时候,就已经有人从各地赶来排队,聚集在这还没有完工的平台下。听他们的口音,燕冀幽并几大州全数囊括在内,再深聊,甚至还有从漠北不远千里来围观的。
无聊的人,果然很多。
我问一看客,“大家都来做什么?”
看客答,“比武招亲,你不知道?”
我惭愧,“不知道,真的。”
我是真的十分汗颜,我在这平台之下辛勤工作了几十天,竭力想弄明白这平台究竟是做什么的,未果。不远千里从漠北而来的围观者,究竟是如何知道这平台是比武招亲所用?
我很惭愧,同时也十分好奇。
我再问看客,“比武招亲的是谁?”
看客答,“听说是城南马家排行第二,喜穿白衣,左眼下有一颗泪痣的那个小姐。”
见我愣住,看客拱拱手,谦辞道,“嗨,我从漠北而来,地处偏远,知道得不算详细,还请见谅。”
我叹服。
又过了一天,队伍越排越长,已经只见首而不见尾。队伍两旁开始有人兜售叫卖。
卖吃的,卖饮水,还有人卖睡觉用的茅草。
这一天领工说得最多的话就是,“让一让让一让,不要踩了钉子。”
再过一天,围观的人闹闹嚷嚷聚了半城。
领工已经完全无法说话,他手中提上了一面铜锣,说话时必要先敲锣,我们才能听见。
两天两个时辰零半碗茶终于过去,平台准时完工。
我和无数围观者们挤在一起,等待着传说中比武招亲的主角。
又等了一阵,午时三刻已到。我记得这个时辰经常被用作开刀问斩。而如今我和无数人站在一起,围着一个偌大的平台,却只是为了等待一场姗姗来迟的比武招亲。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比较符合理论。先撒了花瓣,花粉呛得我身边的人不停地咳嗽。然后飘丝带,只有丝带,没有人。再过一阵,大约是丝带飘完了罢,一个纯白的影子出现在了平台上。
真的是纯白,白衣服,白裙子,头发用白纱罩着,脸上蒙着白布。如果是在晚上见到这么一个人的话,我想我毫无疑问会立即吓得晕死过去。
我悄声问旁边的人,为什么穿得这么白?
结果收到鄙视的眼神一个,附赠不厌其烦的解释,“这样穿显得超凡脱俗嘛,没见识!”
我连忙住口,不敢再问。
台上的客套话已经说完,大概就是我家小姐天生丽质,欲求乘龙快婿,今日比武招亲,望各位踊跃报名之类的意思。
台下已经有人跃跃欲试。
其实这个活动纯粹是重在参与,也不会有人认真地计较输赢,只不过打输的会显得比较难看而已。照我看来,这活动倒是赢的人风险比较大。
没有别的,只是台上的小姐全身都用白布蒙着,不知是肥是瘦,甚至不知是男是女,一旦赢了被招做女婿,结果发现小姐的相貌极其有愧于苍天的话,岂不赔大了?
第一个上台的人极其普通,没有什么特殊的气场,也不见传说中高手的气质,上台作了一个揖之后立即就卡在了原地,什么动作也没有。好半天才憋出一句,小姐怎么称呼?
白布小姐冷冷的哼了一声,答道,本小姐的名字岂是你们这些凡人能叫的?你自便吧,本小姐如此美貌,想你也叫不出什么不好听的来。
就在这时,台下突兀地冒出一嗓子,“梨酥!”
看戏的不怕台子高,于是乎大家纷纷起哄。
我循声望去,竟然是领工斜坐在平台之下,给了这无比应景的一嗓子。在他旁边,一个卖梨酥的正挑着担子慢悠悠地走过去。
我顿时觉得我被骗了。
什么也不知道的领工竟然也留了下来,和我一道在这里围观。
而台上的人此时又是深鞠了一躬,毕恭毕敬,“梨酥小姐。”
小姐没说话,大概是被气傻了。
两个人究竟斗了几回合,我是一点也没看清。只看见小姐跳舞似的几个起落,长得十分路人的挑战者一号就真的路人了。
他狼狈地栽了下来。
台下齐声叫好,满堂彩。
我却什么门道也看不出,只好又问身边的人,“这是在跳舞,还是在练武?”
身边的人皱起眉头思索半晌,给了我三个世界上最有深度的字,“有问题。”
我追问,“什么问题?”
看客有点不耐烦,这回他给了我五个字,“反正有问题。”
我睁大眼睛细看,可还是没能看出问题究竟在哪儿。
此后又稀稀拉拉地上去了几个人,全部被梨酥小姐跳着舞击败,而且败得行云流水,丝毫不带起伏。
我在心里暗暗叹息,照这样下去,梨酥小姐要嫁出去,恐怕很难。
就在台下数以万计的围观群众都看得不能自拔的时候,时间长了腿似的溜过,红日已经平西。
管事的跳在台子上大吼,散了散了,都散了。
台下抱怨声顿时响成一片,抱怨小姐蒙着白布装牛叉的;抱怨上去的全是软蛋,比武不精彩的;也有抱怨台子太高,什么也看不见的。
管事的或许没想到他这句“散了”居然这么吸引仇恨,在台子上愣了半天,大概觉得说别的也没有什么意义,于是还是喊,“散了散了,都散了。”
我看见领工依然斜坐在平台之下。
我走过去,对着他说,你也来看啊。
我知道我的语气有点差。
领工摇摇头说,不是。
我问,“那你留在这儿干什么?”
领工提起手中的一个布袋向我晃晃,说,“钉子。”
我疑惑,什么钉子?
领工解释道,钉子多了三根,想是掉地上了,我来找找。
我还是疑惑,“三根钉子而已。”
领工有点不高兴,“而已?这三根钉子若是没有掉在地上,那就是钉在台子上,台子就不够完美,要出大问题的。”
我劝他,“算了,有什么能是完美的呢?”
领工还是摇头,“不对,这不对,求上得中,求中得下,连点志向都没有,还能做什么?”
我无言以对,只好换个话题以缓解我的窘迫,“那么你找到了多少,我说钉子。”
领工的脸色缓和了些许,说,“找到两根了。”
我问他,“那我帮你找?”
领工答道,“不必不必,现在不行。”
我问,“为什么不行?”
领工一指那平台,“他们发钱呢。”
我凝神细看,发现果然有一群人围着管事的在要钱,面孔个个都很眼熟,正是今天上去比武招亲的那一帮子人。
我恍然大悟,原来梨酥小姐并不是东方不败,孔方才是东方不败。
我又想,幸好看客们此时已经散了个一干二净,如果他们知道了这个比武招亲的“真相”,他们此刻的表情一定会很精彩。
再多想一阵,我却又开始疑惑。
梨酥小姐重金打造这场比武招亲,如今看来,“招亲”似乎不是她的真正目的,那么她真正的目的……
难道是为了提高知名度?
我无法理解。
无聊的人,果然很多。
我转过身,要向领工辞行,可是还有一个问题把我困扰的不行,我决定一吐为快。
我问领工,“大叔,那小姐真的叫梨酥吗?”
领工答,我哪里知道。
果然是这样。
我决定换个问法,我再问,“那第一个上去的人管小姐叫梨酥,岂不是大大的丢了小姐的脸面?”
领工想了半天,缓缓地回答,“大概他太紧张了。”
我在心里认可了这个答案,我觉得这个答案恰恰好能解决我的疑惑。只是那第一个倒霉蛋,他把任务完成得这样糟糕,想来必然是拿不到钱的。空忙一场,实在可怜。
在心里这样无聊的想着,我走向我的小船。
小船老老实实地呆在避风的港中,夕阳把水面染红,红色的小小的水波像是在灼烧着我的小船,业已薄暮。
天边晚霞鎏金映彩,我知道明天又是好天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