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德何能》月疏拂夜

13、师傅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莫过于我站在你面前，而你却认为我是一朵张着血盆大口的食人花。

　　我一路掩面哭泣着从青龙宫小跑回自己的厢房，当然我不是直线跑，途中特地饶到了白虎宫的后花园里转了好几个圈，踩扁了很多刚刚发芽的花花草草，然后悲号一声奔回自己的房内，像一条胖头鱼一样轰的一声跳到了床上。

　　凤凰也不知是因为担心我还是和我心意相通，学着我的样子蹦蹦跳跳地在白师叔的苗圃里跳了几圈。

　　果然不出半柱香的时间，躲在被子里哭的稀里哗啦的我被狠狠揪了出来。而令我吃惊的是，来寻仇的并不是白师叔，而是我那古里古怪的师傅。

　　“合德，你哭成这般做什么？”我看不见师傅的表情，却听得他的语气是不怎么高兴的，加上他今天戴的是张哭泣着的面具，更是说明了他今天心情很不好。

　　“师傅。。。合德是不是很丑？”我一把扑在师傅怀里，使劲地把鼻涕眼泪往他红色绸缎的华服上擦，“人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可是如今合德变成了丑八怪，他再也不会喜欢我了。。。”

　　师傅明知我是装模作样，却也不推开我。他伸出手轻轻在我背上拍了拍，随后长叹一声道，“世间之人多爱以貌取人，但你飞燕师伯却绝不是这般的人。”

　　我嗅了几下鼻涕，惨惨道：“可他说合德是食人花。。。”

　　师傅的手僵了僵，我不知道面具下的他是怎样的表情。应该不会是在偷笑吧？

　　须臾，他清了下嗓子，正色道：“无论如何，你也不该去踩坏你白师叔后院里那些珍贵的药材，你可知他花了多大的功夫才使那些奇花异草发芽长大？”

　　我低了头，片刻不语。后紧紧抓住师傅手道：“合德知错了。”

　　面具上的表情依旧是哭泣着的。我猜想白师叔兴许现在也和这表情一样，抱着那些花花草草的残骸在后花园里痛哭呢。想到这里，我心里倒是有了些许愧意。我扯了扯师傅的袖子道：“师傅，要不我去给白师叔认个错吧？”

　　师傅摆了摆手，“你白师叔刚刚在我们宫外还嚷嚷着要带你去他那儿给你做好吃的，我好不容易把他挡了回去，你可别再给为师添乱了。”

　　也是，白师叔这性子想来也是不会生气的。只是此番闹腾，倒是似乎平白替师傅惹上了些麻烦。我犹豫着把手伸到枕头底下，拿出一个花色的大盒子直直递到师傅面前。

　　“这是什么？”师傅犹豫着没有伸手去接，或许他以为我在里面藏了暗器。

　　“师傅，合德知道你对我好，我不会害你的。”说罢我便用力去板盒子上的盖子。

　　“慢着。。。”师傅似乎还是不信任我，眼神飘忽不定地瞄着盒子，“合德，这盒子里到底是什么，你为何要把这么大个铁盒藏在枕头底下？”

　　“我瞧着哪里都不安全嘛！”我憨厚地笑了笑，挠了挠头道，“放在枕头下面，即便是睡着了也不怕人拿去！”

　　师傅是极其聪明之人，在我即将打开盖子的那一刻，他及时出手制止了我。他白皙修长的手指重重覆在我肥嘟嘟的小手上，示意我打消开盒子的这个念头。

　　也罢，或许还是时机未到。我失望地看着他，捧起盒子又把它塞回了枕头下面。

　　师傅对于我这样怪异的行为也不加追问，见我情绪突然低落了很多，抚了抚我的脑袋道：“合德，师傅带你去莲花池那里走走吧。”

　　我顿时又像打了鸡血一般，一下子从床榻上跳了起来，拉住师傅的手径直往外头跑。现在正值盛夏，那一池的莲花定是开得极其好看，如若我运气好，指不定还能在那儿遇见我朝思暮想的心上人。

　　莲花池位于四宫的中央，平日里极少有人去那里附近转悠。一来是由于这里是倾城神出鬼没的根据地，二来则是这宫里除了四位宫主和我之外，其余尽是人偶，而人偶，自然是不会有雅兴对着一池荷花伤春悲秋的。

　　一到池边，我便松开师傅的手，一屁股坐在池边的青石板上。我把裤脚高高卷起，赤裸的双脚尽情地踏着清澈的池水，一股沁凉之意从脚底直直传入我的脑中，从未如此舒畅过。师傅悄无声息地坐在我边上，看着我如此嬉戏胡闹也不出声制止。

　　半晌我玩累了，长呼一口气，侧倒在师傅身上。师傅张开双臂将我拥入怀里，一股淡淡的香气扑鼻而来，似是这满池的莲香，又像是阳光晒在衣服上散出的清香，总之，使人倍感温暖。我渐渐感到困了，索性猫在师傅怀里打起盹来。

　　师傅明知我是肆意撒娇假寐，却也不松开手，只是在一边淡淡对着凤凰道：“凤凰，去替你家主人拿件披风来罢。”

　　我听着凤凰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眼睛虽是合着，嘴上却是闲不住了。“师傅，每日都戴着面具，你不觉着累么？”

　　师傅轻笑，坦然道：“为师却是觉着，每日若要以真面目示人，这才是真正的累人。”

　　“合德不明白。”我嘟囔着，打了个哈欠。

　　“丫头，这世间上的人多半都是活得违心的。很少有人能过着自己想过的生活，而很多时候，当你想藏住心里的秘密时，第一个出卖你的便是你脸上的表情。即便你可以掩饰一时一日，但终究会有一天，你最想藏住的那些事会从你稍不留神的表情中破茧而出。”师傅顿了顿，长叹道，“这世上没有人可以永远很好地控制住自己的表情，无论是喜怒哀乐，都可能成为日后插入你胸口的那一把利剑。”

　　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继续问道，“那师傅是不是在心里藏了很多秘密呢？”

　　“也许吧。”师傅把凤凰拿来的披风盖在我身上，“合德，念在我们师徒一场，为师如今劝你一句，永远都不要去奢求那些你毕生都不可能得到的东西。”
　　我听着师傅说的话怪怪的，却又不太明白他话中的含义，只觉得面具之下，他的脸色应当是不大好看的。

　　凉风习习，吹得我越发疲倦，一只蜻蜓晃悠着突然点了一下我的鼻尖，惹得我猛地打了个喷嚏。睁开眼，一抹青色的衣角刹那间飘荡于眼前，与这满池的夏色融为一体，仿若刚完成的水墨画一般，惊艳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