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传》茶咲

3、梦泽—1

　　梦泽悲风动白茅，楚王葬尽满城娇。
　　未知歌舞能多少？虚减宫厨为细腰。
　　简崇
　　一、
　　春夏之交，遍地的白茅连成茫茫雪海。远山苍茫得像水墨的一笔，轮廓处渐渐晕开。
　　远方那一抹藏青色的长空，凝着幽水抹开层层凝重。
　　整个梦泽浓得能滴出水。呼啸的风里卷着哭泣似的鼻息，若有似无的呜咽声让人不寒而栗。
　　简崇遇到柳儿的时候，她正跪在一个草席旁，一只手微微抬起。
　　“你在做什么？”简崇驻足。柳儿一袭白裙，手指的动作因为简崇的突然出现而微微一怔。若不是正巧经过，恐怕她也被这片苍茫淹没了。
　　“她。”纤白的手指轻轻拂过草席，“死了。”柳儿的语气，平静里渗着一丝叹息。
　　“你认识这女人？”
　　“素不相识。”
　　“那么……”
　　“人本如草芥，浮游一生也不过这样化作泥土。只是，今日小女在此为她盖上草席，明日谁来为我覆上这薄席？”她这么说着，缓缓抬头，眼里竟起了一层浓浓的水雾。兀的一阵凉风迎面袭来，成片成片的白色茅花漫天飞舞。草席像是被一只粗暴的手猛地掀开扔到了一边。一个苍白干瘪的女子孤零零地现了出来。
　　简崇叹了口气，“大王喜好细腰，宫中女子大多饿死。她若不是想赢得大王，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姑娘还是放宽心吧。”
　　“宫中女子么？”柳儿的脸上浮起一丝嘲笑，“不若这般，便是人老珠黄，孤独终老。公子认为哪般下场才应是小女的归宿？”她抬起脸直直地看向简崇的眼睛，唇边勾起的嘲笑正如那天边的浮云般。
　　简崇愣愣地看着她。
　　一时语塞。
　　于是，两人就这么僵持着，任着风声在耳边穿梭。柳儿的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若不是这执拗的眼神，简崇只怕也要当她是和地上的女子是一路的了。
　　“憭栗兮若在远行，登山临水兮送将归。”
　　突兀的歌声毫无预兆地插了进来，两人循声望去，不远处，一个带着草笠的男子正踏歌而来。那人在两人面前停下，斜眼扫过两人脚边的女人，微微摇了摇头，“二位何故在此停留？走罢，走罢。”
　　“已逝之人果不如芥草。芥草美丽尚能留人驻足，美人一去，无人怜惜。”柳儿低头看了眼死者，叹了口气。男人蹲下来为死者盖好草席，口中默默念了几句后起身欲走，“枉死之人怨气颇重，在下劝二位还是走罢。”
　　“枉死？”简崇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男人，“难道她不是为细腰而饿死的吗？”男人微笑摇头，“公子若真想知道个中缘由，且与我换地而谈，此地委实不宜久留。”
　　简崇看男人虽然有些癫狂，眉宇间却透着不寻的神气，只觉一见如故，甚为开心，“甚好，若不嫌弃，且往寒舍……”话未说完，柳儿忽然身子一软倒了下来，简崇接住柳儿，慌忙之中唤了几声却不见任何反应。
　　“风起了。”男人的长发在风中散开。
　　简崇把柳儿轻放在后座，跳上车，一路飞马扬尘。门房的小童远远看见简崇的马车赶紧迎了上来。到了近处，小贵依稀看见车厢里还有人，于是拉开帷幔，只见里面果真坐了一个布衣男子，怀里还躺着个白衣女人。
　　在简崇的带领下男人抱着柳儿绕过庭院直奔客房。简崇吩咐小童去叫大夫，同时准备些食物。老大夫把完脉，让公子安心，只道是未曾好好吃饭导致的昏厥，暂且喂些水，待她醒来，吃些软糯的食物便没事了。
　　送走老大夫，简崇吩咐小童照顾好这姑娘，便和男人往客厅去，以免打搅了姑娘的休息。
　　又是绕过重重亭台小道，院里冷清异常，未见半个人影，男人笑道，“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府上倒是个清净的好地方。”
　　简崇也笑道，“家传祖业，只不过近来没落了，便去了家丁，省些开支，倒也清净。唯一的那小童，很是能干，有事唤他便是。说来，一路匆忙，还未请教仁兄大名。”
　　“在下齐治平，四处游荡，四海为家。”齐治平爽朗一笑，屡屡长须。
　　“齐家、治国、平天下。”简崇自念几声大笑起来，“好名字好名字！在下简崇。齐兄若不介意，尽管在寒舍住下，在此地玩够了，再离去也不迟。”简崇说着，引齐治平到了客厅。齐治平又是一阵朗笑，大步跨进屋内便坐下，“甚好，且省去我投宿的费用。”
　　简崇入座，为齐治平倒了杯清茶，忽想起梦泽边他的一番话，便问了起来。齐治平沉思一会儿，道，“那女子恐怕不是自愿饿死的。细看那女子的指甲，里面满是木屑，恐怕是被关在某地为求挣脱而使劲挠门。”齐治平说着，伸出细长的右手在桌子上比划起来。“此外，那女子，头发杂乱，素脸无妆。若是在宫中，女子必定每日精心装扮。”说到这里齐治平顿了顿，叹气道，“纵然可能一辈子都见不到大王。”
　　“所以说，那女子是被人害死的？”简崇忽然起了一丝怜悯，伤感之情流于面上。小童忽然来报，说是那姑娘醒了，要走。简崇连忙疾步跟去厢房。那女子正欲出门，简崇连忙拦下女子，“你要去哪里？”
　　女子垂眉欠身，“柳儿多谢公子搭救，你我素昧平生，实在不敢劳烦公子。”简崇扶着柳儿坐回屋内，笑道，“破落祖屋，何来劳烦？柳儿姑娘想毕是宫中之人，现在出去，恐怕危险。倒不如在寒舍暂避几天。”
　　“柳儿不敢。”说着柳儿又要起身，简崇拦下他，继续说，“寒舍也无人烟，近日总算来了两位贵客，倒也热闹，二位只当是与我作伴如何？”
　　随后而来的齐治平也朗声笑道，“我与简公子皆不是登徒浪子，柳儿姑娘尽管安心住下便是。”说着，齐治平大大方方地坐下吃起了桌上的茶点。一旁的小童生气地瞪了他一眼，嘟囔道，“又不是你家，一点儿规矩都没有。”
　　齐治平像是没有听到，依旧大大方方地喝着茶，倒是简崇摆下脸沉声道，“小贵，不得无礼。”
　　小贵哼了一声朝齐治平做了个鬼脸跑了出去。齐治平又拿起一块绿豆糕，咬了一口赞不绝口顺手就要让给柳儿吃，柳儿尴尬又无法推辞。正是踌躇之际，简崇拿起粥给柳儿，笑道，“大夫说，现在最好吃些软糯的，还是喝粥好。”
　　齐治平也不在意，把剩下的半块往嘴里一扔，赞道，“真是美味，这是哪家馆子做的？”
　　简崇在二人中间坐下，答道，“都是小贵做的，这孩子虽有些调皮却十分能干。”
　　齐治平又拿起一块，挑眉道，“哦？没想到这小孩儿有如此好手艺，以后娶了媳妇儿恐怕还得他做饭。”
　　柳儿也跟着轻笑起来，简崇摆手道，“小贵是女儿家。说起来也是个可怜人，她父亲想要男孩，于是早早取名小贵，谁知生下来却是个女孩，于是便卖入我家。我看她可怜，一直留在身边。”
　　“公子真是善心人。”柳儿笑了笑，忽想起什么，对齐治平道，“这位公子，方才在梦泽，你说那女子是枉死，这是何故？”
　　齐治平剥了颗葡萄扔进嘴里，“女儿家知道这么许多做什么？柳儿姑娘还是安心养好身子罢。”

作者有话说

　　梦泽有漫画版哟～http://comic.91ac.com/comicshow/?p=2013632051464370027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