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迪）一宵灯》天生街

4、第 3 章

　　我在香港只呆了两天。走的时候是晚上，Desmond的遗孀却执意要赶来机场送行，候机室里，她硬塞进我手里的，是一枚式样古旧的如意玉牌。
　　“白马寺高僧作法开过光，佑你平安。”宋姐双手合什，默默地颂着经句。信佛之人的虔诚使这玉牌如有圣光加持，我实在不忍心拒绝，只好收下了。
　　葬礼头绪繁杂，她这几日忙到快晕倒，脸色憔悴无比，却一定要等到我入闸才肯回去。娇娇大约是猜到她有话要讲，借口打电话走开了，留我和她单独呆着，倒有些不知所措——毕竟才第二次见面，我跟Desmond的关系又早已淡漠如白纸。不过宋姐待人和她的长相一般大方和善，开口便问：“到了那边谁来接你？”
　　“玛莎。在那边一直照顾我的一位朋友。”
　　“听娇娇说这么多年你还是一个人。”
　　我笑笑，举了举那只活动不便的左手：“不想委屈别人。”
　　她不易察觉地叹了口气。“天嫉英才。我与Desmond认识前便听说了你的事，真是太令人扼腕。”
　　“玩超速太久，所以老天惩罚我没法再飙车了吧。”
　　虽然想尽力玩笑，但十一年前那场改变我人生的祸事着实不是什么好的回忆。大小手术十余次的结果依然没能保住我的左手和左腿，□□的名字从此在古典音乐圈中成了一个回忆。
　　现实就是如此无力。哪怕已经接受它，仍不能不心生怨尤：世上最残忍的事，并不是被梦想抛弃，而是永远失去做梦的资格。即使如此，还必须让自己站直微笑，告诉自己和别人，我仍然可以活得很好。
　　那过程不堪回首，好在都过来了。
　　宋姐不再提了，只看着我：“李先生，Desmond有交代，他留下的华音股份中10%将赠与你。可惜他病情恶化得太快，还没来得及修改遗嘱就走了。”
　　这消息实在令我有些吃惊。
　　“为什么？”
　　“他说这是你应得的。当初云迪音乐与乐谈公司重组华音，你的转股算是帮了他。”
　　扯淡。
　　这可算是人之将死，其心也善？呵呵。精明如狐狸的Desmond，竟也可怜起我来了？
　　虽然早已无法弹琴，但早期的许多投资一直运作良好，足可保证我下半生生活无忧。他如此作态实在无法不令我多想——
　　“不是补偿。”宋姐适时地开口，顿了一下，语气变得十分郑重：“李先生，关于王先生那件事，他一直感到非常抱歉，但确实与他无关。”
　　我只觉得一阵疲惫。
　　有无关系又怎样？他早就走了，连他现在也走了，再多的钱能换他回来么？
　　“我不接受。如果Desmond有心谢我，这笔钱每年捐给非洲儿童救助基金会好了——别挂我的名义。”
　　他有数十个儿子在那边，也好，算是帮他做公益。
　　宋姐深深看来，许久应了我一个字：“好。”
　　便不再说话，只默默地捻着手腕上那串紫檀佛珠。她亦是明白人，无需我再多言。
　　许娇娇进来通知已经可以登机了。
　　我起身向宋姐告辞，临出门时又转身道：“你完全可以不用告诉我，反正没有法律上生效的遗嘱，没有能板起脸与你较真的律师。”
　　“可是如果隐瞒，菩萨不会原谅我。”她坐在沙发上安详地回答，然后再一次双手合什：“李先生，你是个好人，菩萨会保佑你。”

　　22小时后我在特格尔机场给许娇娇打了一个电话。那边已是深夜，她声音里满是掩不住的困意。
　　“查了，他的股份已经全数转至嫂子名下，这几年公司的财务支出情况也很清白，没有你臆想的其他受益人。如果你还想叫我查他的私人帐单我就真没法了。真是，你还想要记恨他多久？”
　　我承认自己又敏感了。娇娇也好脾气，再一次答应我的任性要求。有时我觉得连那恨意也是幻觉，它不过是这世上仅剩的捆绑我与力宏的绳索，仿佛只要永远不原谅Desmond，我便不会忘记他。因为人的精神自愈力是强大的，巨大的伤痛面前它会选择遗忘，在我必须离开钢琴的日子里我见识并感谢它的魔力，而这一次，我告诉自己绝不会放手。
　　看，我是如此清醒地偏执着。我花了整整三年说服自己学会适应再也无法弹奏钢琴的失落，再没有力气去面对脑间心头空落落一片的死寂。
　　只是人死如灯灭，这份恨意还能存在多久？我也惶惑。

　　从机场回家的车上，玛莎打开电视，恰好是一档音乐节目。
　　“……下月十五日，索尼公司将推出一张怀旧音乐特辑，以纪念七年前因事故去世的著名华语音乐人王力宏先生。本张特辑收录了王先生早年创作录制的多首未曝光歌曲，这些歌曲当初因商业和政治原因一直未能与歌迷见面。……七年前，王先生在出道25周年演唱会上，因舞台高空设备出现故障意外身亡。经查，事故原因疑似存在人为因素，终因证据不足无法向相关嫌疑人提起诉讼。……”
　　宋姐赠送的那枚玉牌被我摩挲出暖暖的温度。“菩萨保佑。”我学着宋姐的样子合什默念，“专辑大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