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迪）一宵灯》天生街

2、第 1 章

　　那应该是我在这里住下的第十个年头了。
　　这里的冬季漫长，入秋的时候我照例会关节疼痛。玛莎，就是刚刚为你应门的那位好心的姑娘，每到这个时节，都会为我熬制朋友从国内寄来的草药。用那些药水浸浴会令我舒服一些，但永远治不了根。
　　韦柏医生嘱咐过我要多晒晒太阳和增加一些运动量，以保证我的身体不至于像台生锈的机器。他更担心的是我的精神状态，但我告诉他没什么好担心的，我想要做和可以做的事情还有很多。他曾建议我重回社交圈，认为参加社交活动能给独居生活增添一些乐趣与活力，但毫不夸张地说，这样的乐趣在我的前半生里已经体验太多。忙于巡演、代言、采访与各种酒会Party的时候怎么可能知道，阳光下安静阅读，单纯地欣赏一段音乐，或者自己下厨做一桌地道的中国菜，比起空中飞人般的日子，成就感是丝毫不少的。
　　有时会有曾经的朋友邀请一些合作。我很感谢他们对我的信任，能继续从事与音乐相关的工作也很开心。那段时间我跟洪兵正在合写一首曲子，他在国内，隔着七个小时的时差电话过来讨论细节。
　　有天他没头没脑说了句：“Desmond怕是难过这一劫了。”
　　我略反应了一下才明白他说的是谁。
　　“肺癌晚期，这阵子在香港，听说情况很不乐观，就是这几天的事儿了。”洪兵似乎也斟酌了一下，还是决定告诉我：“你跟他没联系了但也应该有看到新闻吧？他的华音帝国现在风声鹤唳，不过许娇娇手腕强横一如他当年，今后或许会另辟新路……你要不要回来一趟？好歹有那么多年的情分在。”
　　“我会回来参加葬礼。”
　　洪兵略顿了一下，没有将话题继续。然后我们继续聊音乐。
　　最后我说：“娇娇最近在德国。”
　　电话那边“啊”了一声。“不是说你现在的股份少到可以忽略，可以不必掺和的。”
　　我也没打算掺和。只是许娇娇早上刚电话过我，说明天想过来看望一下。
　　权力更迭，后浪劲猛，本是常情。没想到的是那个一贯精力过人，永远屹立不倒的Desmond Lee，竟然也快走了。
　　人之一生，究竟是太过匆忙了。我还没有太老，但熟知的人已经走了大半。想起年轻时已经被人说过老，现在想来，恐怕当时索性老到天凉好个秋，也好过更上层楼，览过众山小之后，发现还有比身边的人更多的时间，去慢慢变老。

　　第二天许娇娇过来了。暗红短发，一身粉色的香奈尔，眼神炯炯，踌躇满志。
　　她依然称呼我“李老师”，尽管我没当过她一天的老师。当初在云迪音乐，她的正牌西席是Desmond Lee。
　　寒暄过后她拿出几份文件让我签字。我看过之后，笑着说：“这么迫不及待？权力的滋味就那么好？”
　　她轻噘了一下红艳丰唇：“您当年不也被称为‘独裁者’？”
　　“那是在舞台上。”我又看了一遍，拿起笔签好了名。
　　“Desmond躺在香港，你又来德国，不怕家里造反？”
　　她笑了笑：“家里有几个得力的帮我盯着，你放心。——我还以为你根本不关心他的死活了。”
　　“好歹那么多年的情分。”我重复着洪兵的话，忽然有些伤感。娇娇也早不再是当年Desmond身边青涩的小助理，用顶级保养品也抚不住的鱼尾纹恣意张扬着。
　　娇娇看了我半天，忽然伸过来握住我的左手。
　　“Desmond前几天清醒的时候，一直在念叨你。”
　　“我活得好好的。”
　　“他说你有东西寄放在他那里。”
　　说话间她已经从拎包中摸出一个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盒子。我不记得在Desmond那里存放过任何东西，也想不出到底能有什么样的东西可以让许娇娇亲自送过来。
　　层层拆开，是一枚毫无花纹、素极的白金戒指。正反面仔细看，没有刻字。
　　“这是谁的？”我的心跳已经开始一点一点加快了。
　　娇娇却答：“我不知道。Desmond说你知道。”
　　她拿好外套，聪明地告辞了。我的表情一定已经很失礼，但无法控制。
　　但事实上我真的不知道。只是猜测。
　　仅是这个猜测就让我险些打翻了茶杯。

　　玛莎问我想什么时候晚饭，我干脆提早放了她假回家。
　　“冰箱里有烩饭，热一热就好。”她不太放心我这个手脚不灵便的人，临走之前还特意把娇娇送的那一大束白玫瑰放在客厅最显眼的位置。
　　我知道她一直有点误会，娇娇每年会来探望两三次，每次玛莎都会用遗憾的目光送她的车离开。她未婚，而我也独身，从中可以杜撰出多少故事。
　　可惜那不是我们的故事。我的故事在那枚戒指里。Maybe.
　　算一算，他也已经走了七年了。